陳大年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吐了血，然后就在一屋子兒女的哭喊聲里陷入了昏迷。

        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到處一片白，刺眼的白把他的眼睛都晃得睜不開，就在他疑心自己死了的時候，聽到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大年，你怎么能是我老人家的后代呢，咋我老人家的智慧你一點都沒繼承到呢？”

        你是誰？

        陳大年好容易適應了眼前的環境，看清楚眼前站著一個穿著富貴的老頭兒，他瞥了陳大年一眼，哼哼了兩聲才說，我是你太爺爺！

        我太爺爺？

        陳大年瞠目結舌，我爹都沒了十多年了，我連我爺爺的面兒都沒見，你說你是我太爺爺，有啥憑證？

        “好，好，我給你看憑證！”

        富貴老頭兒見陳大年不信他，當即勃然，他手往身后一抓，只聽哎呀哎呀兩聲，陳大年的前頭就多了個人，他定睛一看，嚇得忙跪倒在地，爹，您怎么也來了啊？

        他爹沖著他擺手，“時間寶貴，少啰嗦，聽你太爺爺的。”

        陳大年忙又調轉方向，給太爺爺磕頭。

        “村東頭破廟來了個乞丐，你娶了她，再跟她寫一份文書，你死后你的房子，你房子里的全部東西都給她，條件只有一個，她帶著娃兒們把日子過起來！”

        太爺爺聲音冷厲地說道。

        啊？

        太爺爺，我眼看著都要去見您跟我爺爺他們了，怎么還能娶妻啊？

        陳大年又磕頭，道。

        “哼，你當老子愿操這份心啊？你好好聽聽吧！”

        太爺爺怒斥后，還一腳踹在陳大年身上。

        陳大年一疼，耳朵里忽然聽到兩個女人在說話，一個說，嫂子，咱爹這回可夠嗆啊，以后咱們家可怎么辦啊？

        陳大年聽出來了，這是他二兒媳婦劉淑珍的聲音。

        “還能咋辦？繼續過日子唄！唉，咱爹咋就……”

        大兒媳李芬有點哽咽說不下去了。

        “嫂子，你咋不想想，三叔四叔五叔他們可都得娶親吧？小姑子得嫁人吧？公爹一死，這些事兒，這些花費可都落在咱們倆大的身上了！哎喲喲，我想想就覺得日子沒法兒過了……”

        劉淑珍越說越激動，都有點捶胸頓足了。

        “咱爹存了些銀子的……”

        李芬是個憨厚的，老實地說，“就用咱爹留下的銀子給他們幾個娶親！”

        “我的傻大嫂啊，銀子都給他們花了，咱們家的娃兒咋辦？咱們娃兒就不娶親，不嫁人了？”

        劉淑珍這話一說，李芬愣住了。

        這個問題，她沒想過，以前有公公操持一家人的生活，仗著他們家兒子多，每年除了種地，收了莊稼后還能去鎮上找點零活干，所以一家子人的日子過得在村里也算是中等偏上了！

        可這回給公爹治病花了一些銀子，剩下的得拿出一部分給公爹辦后事，再就剩不下多少了，那么以后給小三小四小五娶親以及小六兒出嫁所需要的銀子就得繼續吭哧吭哧攢了，可攢夠了他們的，那自己兒子閨女呢？

        “嫂子，公爹沒了，咱們就能分家，家里的銀子按照人頭分，咱們兩家大人孩子加起來每家都有四口，他們合起來才有四口呢，你想想，拿了銀子咱們好好過日子，不比給他們這些累贅累死累活地攢錢強啊！”

        劉淑珍的話說完，李芬再沒言語。

        陳大年聽得心驚肉跳。

        敢情他這還沒咽氣呢，倆兒媳婦就盤算起自己個兒的小九九了，真如他們說的那樣，他死了，家分了，陳家不就散了嗎？

        “太爺爺，我該怎么辦？”

        他跪在地上，眼淚鼻涕橫流。

        “娶了那個乞丐，她能把陳家的日子過起來！”

        太爺爺的聲音變得虛無縹緲，但陳大年卻聽得清清楚楚。

        --

        “爹，爹，您醒啦？”

        陳大娃看到陳大年睜開眼，驚喜地喊道。

        陳二娃，陳三娃，陳四娃，陳五娃也都齊刷刷地湊了過來。才六歲的陳六朵使勁扒拉開幾個哥哥，擠到前面，攥著陳大年的大手，奶聲奶氣地喊：“爹爹，你起來跟小六兒玩，好不好？”

        “乖！”

        看著年幼的小閨女，陳大年鼻子一酸，眼淚涌了出來。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他如今這是回光返照，說不定很快閻王爺就派小鬼兒來抓自己了，該安排的事兒，他得抓緊時間安排。

        “大娃，你去村東破廟里把個女乞丐叫到咱家來！”

        “爹，您這是啥意思啊？”

        陳大娃不解地問。

        “快去！”

        陳大年瞪了陳大娃一眼，可能是用力過猛，他又不住地咳嗽起來。

        嚇得陳大娃忙說，“好，我馬上去，爹，您別焦急。”

        --

        村東破廟。

        何月娘已經兩天沒吃啥東西了，她渾身無力，軟軟地靠著一堆干草，唉聲嘆氣。

        誰能相信，她前世去采藥，失足落崖后重生成一個乞丐？

        “你……你跟我走！”

        忽然，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急匆匆進了破廟，沒頭沒腦地說了這話后，兜頭用一條麻袋把何月娘裹了，扛到肩上就跑。

        何月娘在麻袋里邊掙扎，邊問候陳大娃的祖宗十八代，到最后，她都喊非禮了。

        但喊出來的聲音比蚊蟲大不了多少，陳大娃扛著她從村東跑到村西，一路上還有人跟他打招呼，大娃，這是從哪兒扛回來的糧食啊？

        陳大娃也不搭理那人，撒丫子往家里跑。

        他們到的時候，陳大年已經不咳嗽了，甚至還喝了大兒媳李芬沖的一碗雞蛋花兒。

        陳大娃把人從麻煩里放出來。

        “爹，人我帶回來了。”

        何月娘在麻袋里給晃蕩得一陣陣惡心，加之沒吃飯，她頭暈目眩，腳下一軟，就跌坐在地上。

        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都齊齊地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她。

        “你們……你們為啥綁架我？我沒銀子，也……也長得不好看……”

        綁架都是劫財劫色，你們綁一個乞丐，想劫啥？

        何月娘沒勁兒站起來，索性身體往后挪了挪，靠著墻。

        “老大媳婦，去給她做碗雞蛋面！”

        陳大年看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小乞丐，年齡也就十幾歲，太爺爺讓自己娶她，開的哪門子的玩笑啊？

        李芬應聲出去了。

        “你們也都出去。”

        陳大年心情復雜地看著地上的小乞丐。

        陳大娃是個老實孝順的，老爹發話了，他不敢不聽，忙抱起六妹兒，帶幾個弟弟出去了。

        “我可以讓你吃飽飯。”

        陳大年語氣緩緩地說道。

        “真的？”

        何月娘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了。“什么條件？”

        世上就沒有不花錢的餡餅。

        “你嫁給我！”

        “啥？你說啥？”

        何月娘一下子就從地上竄起來，但身體太乏力了，她又一屁股跌坐回去。“你……你個不要臉的，都病成這副鬼樣子了，還想……老牛吃嫩草啊！”

        她就知道，這貨沒安好心。

        “你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死了，不……不能把你怎樣！你只要答應做我孩子們的后娘，帶著他們好好過日子，這個房子以及房子里的所有東西都給你！”

        陳大年苦笑著繼續說道，“我也知道這為難你了，可你想想，再有個三五日的就入冬了，到時候一下雪天寒地凍的，你不餓死也得凍死。你到我家里來，能吃飽，還能穿暖，更……咳咳，更重要的是還有幾個孩子孝順你……”

        “你真的要死了？”

        何月娘動心了。

        當不當后娘她不在乎，可吃飽穿暖，對她太有吸引力了，當個便宜后娘還能得一棟房子以及一屋子的財產，這買賣簡直是太劃算了！

        像是回答何月娘的話，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后，陳大年又噴出了一口血。

        何月娘被嚇白了臉，她看著陳大年拿了帕子一下一下擦著嘴角的血，哆嗦著問，你既然有房子，有銀子，那就讓你兒子們好好過就行啦，為啥還要娶我？

        “我相信你能帶著他們過好日子，這個家不能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啊！”

        陳大年說著就老淚縱橫。

        他不想死啊，他的傻兒子仨娃，他聰明的小五兒，還有他可人疼的小六兒啊！

        “那個，你得想清楚，萬一你兒子們要跟我分家呢？我……我沒啥力氣，可阻攔不了他們！再說了，你死后，他們萬一不承認我是……是他們的后娘，把我趕出去呢？你的什么房子啊，錢財啊，不都跟我沒啥關系了嗎？”

        何月娘想了又想，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像個陷阱。

        “我可以給你寫個文書，他們如果想分家，那這房子跟房子里的所有東西都跟他們沒關系，他們凈身出戶！”

        這個……倒是可行！

        何月娘心里暗暗又琢磨了一番，剛欲再說點啥，卻聽到外頭院門咣當一聲，給人一腳踹開，緊跟著呼啦啦就涌進來幾個人，帶頭的是個婦人，那婦人扯了嗓子喊，“陳大年，你給我出來，你那傻兒子陳三娃把我家的黃花大閨女調戲了，你說說，這賬怎么算？”

        “爹，爹，不好啦，賴嬸子帶人來鬧了，咋辦啊？”

        李芬慌慌張張地端著一碗雞蛋面跑進來。

        “你三弟都那樣了，怎么可能會非禮她閨女……咳咳，這個惡婆娘是……是知道我不成了，想來趁火打劫……咳咳……”

        陳大年又氣又急，再次咳嗽起來，直咳得臉漲通紅，雙眼往外凸，眼見著都好像不把一顆心給咳出來他都不罷休似的。

        何月娘扶著墻站起來，近前一步就把那碗雞蛋面從李芬手里搶了過來，接著一通扒拉，三口兩口一碗面就下肚了。

        她抓起陳大年放在一邊的外衫，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把，接著朝著李芬伸手，“扶我出去！”

        啊？

        李芬本就驚魂未定，這會兒聽她一句話，她懵了。

        “你爹娶了我，我就是你們的后娘，后娘身子骨弱，讓你扶著點不應該嗎？”

        何月娘看了病歪歪的陳大年一眼，心里嘀咕，你若是敢騙我，到時候不死，我就親手弄死你！

        “聽你娘的！”

        陳大年一句話猶如五雷轟頂，反倒是把李芬給轟得回過神來了。

        她戰戰兢兢地看了自家公爹一眼，想說，您不是病糊涂了吧？

        “還不快去！”

        陳大年加重了語氣。

        把李芬嚇得，忙一把扶住何月娘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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