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知意并不是不知道江晚寧拿她的血肉做閥子，只是萬劍宗養育她長大，楚離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過她，不應在此等小事上計較。

        秋知意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周圍：“你們也是她的人情。”

        周圍人大驚失色，甚至有人開始摳喉想要吐出她的血肉。

        所以在她飛升之時，那些人是真的不知道他們服用過她的血肉嗎？

        未必，只是自己不愿意擔負罪惡，便裝作一概不知的憤慨樣子，就連修為增長、資質增加這樣的“恩惠”也是被迫受的。

        這樣罪惡便落到了江晚寧等“始作俑者”的頭上，他們仍舊站在道德制高點可以高高在上地指導下一個人。

        在此之前秋知意從未透露過丹藥的來歷，她的突然失控讓連石青大驚失色，立刻決定將她封印在玄陰水牢中。秋知意化神期的反抗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蚊子撓癢癢。

        不對，秋知意還是剜掉了他的一塊心肉，但連石青立即反過來剜掉了她握劍的手腕的肉，在眾人面前如同未開化的野獸一般，生食人肉。連石青胸口的傷口在她血肉的作用下飛速愈合。

        這更加驗證了她所言的真實性，但連石青對人性多么了解。他深知他們不敢外傳，甚至會以此作為與萬劍宗聯系加深的籌碼，繼續裝作一無所知地服用秋知意的血肉。

        多可笑。

        方凌天也算不上是她被關入玄陰水牢的原因，只能說是導火索，若沒有他，也總會有其他理由。

        畢竟活著的、實力飛速增長的、有自主思維的靈丹妙藥哪有死了的讓人放心。

        但她不能死，死了世間就再無此等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藥；她也死不了。

        她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靠聽著水聲渡過晝夜不分的時間，茍延殘喘。

        少數能與人接觸的時間中，她要么是如同陳列的器具一般為人肆意拆卸，要么是聽著江晚寧方凌天之流無聊的炫耀。

        至于方凌天后來？

        應當是在她入魔之時和連石青一同死在了她的劍下，連一絲反抗之力也無。

        秋知意甚少殺人，僅有的幾次，無不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無能之人罷了，多想也只是徒增煩憂。

        還未等方凌天開口，秋知意先打斷了他的話：“抱歉，先問一下，在此之前，你與江晚寧互相認識嗎？”

        秋知意看著方凌天看著她的眼神由恨恨的晦暗變為找到支撐一般的憤怒，小孩子的情緒實在是太好猜了，她一下便知道了答案。

        秋知意打了個響指，一個軟綿綿的云似的長條椅子“噗”地落到了地面，她愜意地坐下把身體陷入一片雪白中，不斷陷落，仿若失重。

        察覺著小蘿卜頭們好奇看過來的目光，秋知意雙手抱臂，輕笑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繼續。”

        “你為什么要針對江師姐？”方凌天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為了平復情緒，他對秋知意吼著說。

        “哈？”秋知意輕輕發出一聲氣聲，她將頭后仰，將頭部的重量依托在白云中，“如果你說的所謂欺負是應你江師姐的邀與她對戰，讓她慘敗的話那就是欺負，那我無話可說。畢竟我是這一代數一數二的弟子嘛。”

        方凌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被秋知意毫不掩飾的厚臉皮一噎，竟然一時間無話可說。

        “還有什么要問的嗎？方凌天。”

        “那些人已經受到懲罰，你為什么不原諒他們？這樣江師姐……”

        秋知意又打了一個響指：“懲罰是宗門為了維護秩序設立的，在那些人做出這些行為前就應該預料到會被懲罰的后果，這是其一，從宗門的角度看；

        “其二，從我的角度看，以想要我原諒為前提的道歉我不接受，這是道德綁架。

        “他們作出行為的時候受到損害的一是宗門的秩序，二是當事人，也就是我身為宗主親傳的名譽，一個是宗門的懲罰對應維護宗門的秩序；二是我的不原諒對應我的名譽，這一點對任何事情都適用。”

        “其三，我知道會有很多人認為我身為宗主親傳，為了體現強者風范/宗門風范/親傳風范，理所應當原諒他們這些無傷大雅的過錯。

        “但是絕大多數人，甚至可以說所有人，他們努力修煉、努力向上爬、努力承擔與他們的修為和地位一樣的責任，為的不就是被擁護、被敬仰、不被反駁、被人尊重的地位嗎？

        “當然，我不否認大義的存在，但是單純依靠理想的人我只能說少之又少，大多數人的努力都只是利益驅動加上些許理想使然。哪怕是仙神，也會有情感和欲望，不可能完全由美好的一面構成。

        “所以你說，在我出生入死做任務維護修真界和平的時候，我的某些好師侄、好師弟、好師妹們在背后閑得發慌地詆毀我入魔，甚至以我出生入死換來的權力作為讓我原諒他們的理由，這其中的人甚至包括我的嫡傳師妹，我不該生氣嗎？”

        秋知意的語氣輕飄飄的，每個字都跟她一樣，似乎飄在云上，一點也聽不出她話中的“生氣”，但卻沉沉地墜在每個人的心中。

        秋知意知道，十來歲的小孩子已經具備了理解許多道理的能力，尤其是在這個壓力下被迫成長的修真界，她也不需要跟他們賣什么關子，或者為了維護這些人稚嫩的童心說些什么輕飄飄的安慰話。

        畢竟，有時候這些徒有其表的安慰話反倒會成為關鍵時刻刺向他們的匕首。

        “很多人自己都不是圣人，卻強迫其他人成為圣人，否則便羞于與之為伍，這樣難道不扭曲嗎？”

        她從白云般的長條椅中掏出一壺天青色冰裂紋的酒壺，酒壺外被一層厚釉包裹，冰裂紋映照其上范若水波粼粼。

        秋知意喝了一口秋露白，雖是酒，卻并無多少酒味，酒水清冽、回甘。

        “有正義感是好事兒，可別一時上頭以正義之名作出什么不正義的事來啊。”

        ——————

        自秋知意第一天在學堂與眾位小蘿卜頭“友好交流”后，她的生活輕松了許多。

        如果沒有云止戈到處分發她“不小心”落在學堂、又恰恰好記錄她的一番話的留音石的話。

        留音石是玉信制作的重要工具，雖不是特別珍貴但也算少有，一般都會被妥善收好，絕不存在這種不小心的意外情況發生，只是云止戈的惡趣味無人戳破罷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

        這一年間，對秋知意來說發生了兩件息息相關的事。

        其一，張采書出關成功晉級金丹，因在學堂屢次受姜小樓指導之故，選擇進入懷禮峰作為姜小樓的內門弟子，并以“自己資歷尚淺、修為不深”拒絕了姜小樓收她作為親傳弟子的邀請，想必升為親傳也只需一個契機而已。

        其二，殷神悅瞞著所有人強迫連石青將他打算安排給秋知意的探索秘境的任務交給她，回宗門的時候帶回一把璇璣劍作為修星樹筑基的禮物和滿身的血，右臂只有一點皮肉與軀干粘連，奄奄一息，昏迷至今，藥石罔效。

        秋知意抽回放在殷神悅嘴角的淌血的手腕，傷口在離開殷神悅的時候飛速愈合，她輕輕擦了擦殷神悅嘴角溢出的鮮紅，一手按上殷神悅的胸口，其上有金色光芒與她呼應。

        秋知意看著殷神悅蒼白的面容，輕聲說：

        “宗門大比就要到了，你準備什么時候醒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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