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里人來人往的，吵吵鬧鬧。虞微貼著墻坐著，那對母女進了診室好一會兒了。按理說這已經不關虞微和梁居安的事情了，但虞微看梁居安還挺關心里面的情況，說要看看結果，如果虞微要回去的話再喊他。

        現在梁居安睡著了，虞微卻不想把他叫醒。

        等人的滋味確實不太好受。診室的門關著，虞微只能坐在外面等，也不知道那個女兒和醫生到底談得怎么樣了。

        虞微其實有點想走，但看梁居安等得心平氣和——準確地說，他又睡著了——她又不想挪窩了。

        虞微想著，自己如果把梁居安推醒，說自己要先回去聽講座了，他肯定答應。

        但虞微并不想這么做。

        一方面是她不放心把這半瞎子扔在這里，一方面是她覺得那個可有可無的講座可以不聽，倒是和梁居安坐在這兒什么也不干，也不錯。

        就這么并排靠著墻坐。在人來人往，人們跑著或者躺著或者夾著拐杖走過的走廊里，兩個人一睡一醒地等人。

        感覺，還挺奇妙的。

        虞微把書包背到前面，圈在自己懷里，發呆。等著。等到可能有一個世紀過去，門終于開了。

        醫生從門里出來：“你們倆也是家屬嗎？”

        虞微搖搖頭。

        醫生有點疑惑，回過頭去看房間里的年輕女孩：“不認識啊？”

        女孩的聲音從門里飄出來：“對對，兩個小同學——是學生吧，坐車的時候遇到的，看到我媽昏倒了，提醒我要送醫院，幫忙一起送過來。”

        醫生看了一眼：“不錯，反應挺快。”醫生轉頭去和女孩說話，虞微隱隱約約能聽到一點：“小伙子小姑娘提醒得及時。你這要晚一點送來，問題就大了。”

        女孩：“我還以為是中暑，他們跟我說不能搬。”

        醫生頓了頓：“這都知道？”

        醫生又探出頭來：“誰說不能搬的？”

        虞微趕緊起身，順便一把把梁居安薅起來：“他。”

        梁居安大夢初醒：“啊？阿姨好。”

        這人還迷迷瞪瞪的，眼睛都睜不開，對著醫生點點頭。

        醫生：“小伙子可以啊。你怎么知道病人不能搬的？”

        梁居安：“哦，我猜的。”

        虞微：？

        她反應了一下，這個人說猜的應該是猜病人的癥狀。

        醫生：“反應挺快啊，家里有人學醫？”

        梁居安搖搖頭。

        醫生：“看著挺有經驗的。”

        梁居安撓撓頭：“阿姨過獎。”說著沒忍住又打了個哈欠。

        醫生笑了：“這么困，出事兒的時候反應還挺快的。上高中？”

        虞微替他回答：“對。”

        醫生：“病人現在沒什么大事，狀況總體可控，就是后面要手術……你們也不是家屬，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吧。”

        虞微看醫生表情輕松，估計病人的狀態不錯，于是她拽著半夢半醒的梁居安連連點頭。

        醫生挺忙碌，和病人的女兒囑咐了一些話，就走路帶風地出門去了，估計要忙別的。留下門口的虞微、梁居安兩個人，和里面的那個年輕女孩。

        女孩和兩人說了些感謝的話，虞微和梁居安兩個人瘋狂點頭，嗯嗯嗯，對對對，沒事沒事，都是應該的。女孩要兩個人留下聯系方式，虞微和梁居安兩人留了，女孩看到“紅燒一尾魚”的時候還笑了一下。

        女孩還要留兩個人吃飯，梁居安看了一眼虞微。

        虞微第一反應：“不用了姐姐，我們回去了。”

        梁居安在旁邊點點頭。

        女孩還欲挽留，聽到護士喊她去看看病人，于是留下一句以后聯系就走了。

        兩個人默默目送她離開。

        虞微：“……那什么，其實我餓了。我就是不好意思人家請吃飯。”

        梁居安想了想：“我也是。”

        虞微：“吃什么。”

        梁居安：“還聽講座嗎？”

        虞微看了看他，想了一會兒。

        虞微：“不想聽。”

        梁居安笑了：“被我帶壞了。”

        虞微：“好像是的。”

        梁居安：“那走吧，出去看看。”

        ——

        兩個人在臨街的地方隨便找了家小吃店。菜式和虞微小學那次來海城時差不多，甚至店面的裝潢都沒有什么區別。虞微隨便點了碗餛飩，梁居安照著她點了一個。

        等著餛飩，梁居安開始撐著腦袋發呆。

        虞微有點感慨：“今晚上發生的事情還挺多。”

        梁居安點點頭：“我都有點困。”

        虞微：“你以前也這么容易困的嗎？”

        簡直是走路一停下來就困。

        梁居安搖搖頭：“這半年開始這樣。晚上睡不著，白天困。還有挺多事情什么的。”

        虞微：“累不累？”

        梁居安看著她，想了想。

        虞微以為男生一般都不喜歡回答這種矯情的問題。

        結果梁居安點點頭：“嗯。”

        虞微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太直白了這也。

        虞微：“那……是因為什么？比賽嗎？”

        梁居安搓了搓臉：“差不多。”

        虞微心想，差不多？那除了比賽還有什么？

        虞微有點問不出口。

        餛飩正好在這時候適時地被端上了，虞微去抓醋壺，低頭倒醋，拌勻，抬頭才看到梁居安對著他的餛飩沒動手。

        ……這人在等醋。

        虞微有點想笑，把醋壺遞過去。

        梁居安撐著腦袋看她，笑著把醋壺接過，往自己的碗里倒。

        ……虞微想到了一個細節。之前醫生在聽到梁居安說不能搬動病人的時候，還問了梁居安是不是有經驗。

        有經驗？哪兒來的經驗？

        虞微其實也很奇怪，為什么梁居安一個平時那么遲鈍的人，怎么會反應那么快，還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會不會……他真的有經驗？以前處理過類似的情況？

        虞微又問不出口了。想到早逝的梁父，虞微心中升起一個猜測。

        梁居安的經驗，不會是他爸發生過的情況吧？

        虞微突然有點難受，對著面前的餛飩吃不下去。

        梁居安吃著吃著，就看到對面的人開始發呆了。

        梁居安拿手在虞微面前晃晃：“怎么了？”

        虞微驚了一下，眨眨眼睛：“沒什么。”

        梁居安笑笑：“表情這么嚴肅，想什么？你有問題想問的吧。”

        虞微看著他的眼睛。

        ……算了，問吧。虞微想，關于這個人的事情，我只要問了，他就一定說。我想知道嗎？想。那么我是從別人那里聽到更好，還是從他那里聽到更好？

        當然是從他本人那里知道更好。

        虞微：“你以前處理過今天這樣的事情？”

        梁居安：“嗯。”

        虞微：“你爸？”

        梁居安搖搖頭：“我媽。”

        虞微被嗆到了：“啊？”

        她問出口方覺得自己有點失禮，但她控制不了。

        不是，這話信息量有點大。

        虞微把一口食物咽下去：“那……阿姨后來沒事吧？”

        梁居安想了想，搖搖頭。

        虞微不知道該說什么。

        梁居安：“這兩年吧，就……這樣。好也好不透，維持著這么個狀態。我每個月去看看她。”

        虞微：“……嗯。”

        梁居安又笑了：“誒，但是其實我也挺高興的……兩年了，還能每個月看到我媽。好像不是誰家都能這么幸運的。起碼人還能看到，意識還清醒，可以講講話什么的，有時候還能打電話。”

        虞微有點難受，心想，這真的能叫幸運嗎。

        虞微只能點頭：“嗯。”

        ……虞微想了想。梁居安之前處理過這樣的狀況，想來當時處理的情況結果并沒有今天這個中年女子這么好。

        兩年。

        兩年前他多大。

        初二。

        虞微苦笑一下。她面對陸文英和那個海城男人是四年級。她和梁居安這對同桌是什么離奇的組合。

        可以比一比誰更慘了吧。

        虞微又不知道該怎么回話了。

        梁居安看了看她：“我媽跟今天那個阿姨當時表現挺像的。”

        虞微：“……嗯。”

        梁居安：“我當時……沒反應過來。”

        虞微：“……嗯。”

        所以他今天晚上在雙層巴士上，要跟虞微說，你反應真快。這很好。

        原來是這樣。

        要是他當時反應再快一點，像今天這樣快，事情會不一樣嗎？

        虞微想，如果那樣，他今天再想起這些事的時候，會不會不這么累呢？

        虞微有點難受，低頭往嘴里硬塞餛飩。

        ……那他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人送到醫院來的？

        今天看到中年女子被順利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虞微嘆口氣。別想了。

        梁居安：“誒。”

        虞微：“嗯？”

        梁居安伸出手。

        虞微：？

        梁居安把手伸到虞微腦袋上，拍了拍。

        虞微愣在那兒沒動。

        梁居安又拍了拍。

        虞微：？

        她腦袋沒動，費力地低頭抬眼看他。

        什么意思？

        梁居安笑了笑：“補充能量。”

        虞微：“……心情不好？”

        梁居安：“嗯。”

        虞微心想，看來她是真不應該問。

        梁居安補充道：“但是現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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