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欣當時丟給她的包里，放著虞微一直收拾好的證件、錄取通知書、成績單、新生手冊，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卡。她倒沒有想過自己要先這么走，只是有把重要的東西都打包放在一起的習慣，可能是因為長期在親戚家里生活。包里塞了一些衣服。虞微算計了一下，她剩下的錢不是不夠去京城再買東西，但她不想多花這個錢，于是她走之前還要把行李收拾一下。

        虞微手上還有邱雨欣家的鑰匙。她沒辦法從窗口翻進去，于是她打算等到白天，姨媽姨父都不在的時候進去一趟，進去二十分鐘就可以走，然后鑰匙她就留在邱雨欣家里。票買好了，第二天晚上就走。

        轉(zhuǎn)眼天就亮了。虞微在此之前隨便找了個小旅店睡了一晚上，她覺得自己還沒到可以跟梁居安回他家里的那種地步。按照她以前的記憶，姨媽和姨父通常都不會在家。虞微不知道他們今天發(fā)現(xiàn)邱雨欣不在的時候會不會去找人。以前他們是不找的，盡管重新遇見邱雨欣之后的表現(xiàn)讓他們看起來非常在乎這人回不回來。虞微決定下午回去，在此之前，她去重新辦了一個電話卡。她也不知道這個舉動能有什么用處，但邱雨欣這么告訴她，她就相信了。

        梁居安來找她吃午飯。吃飯的時候氣氛略顯尷尬，主要原因是晚上的情緒在睡了一覺醒來之后會顯得有點夸張和滑稽。虞微突然想，是真的就要這么走嗎？她其實自己跑來跑去習慣了，并不是很在乎自己一個人離開，去京城然后藏進北方城市陌生的人海里。虞微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她總是懷疑自己其實是一個荒誕的人，有著一些荒誕的人生經(jīng)歷，梁居安相比之下實在是過于正常了。

        兩個人坐著吃飯。虞微不知道該說什么話，過了半天，問梁居安，晚上買的是幾點鐘的票。梁居安說晚上七點。虞微問，值得這樣嗎？梁居安笑了，說為什么不呢。

        虞微看著他。今天的光線有點刺眼，坐在窗戶旁邊這人整個被正午的光線包裹了一圈邊緣。虞微愣了愣，聽到梁居安說，我們跑吧。

        虞微忍住眼淚，不然沒法吃飯了。

        這真的是兩個十八歲的人應該對互相說的話嗎？是不是哪里不太對……然后虞微想，不太對的是誰？真的是自己嗎？是他們自己嗎？

        虞微低頭吃面。他們自己又有什么錯誤呢？

        ——

        虞微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里，聽著屋子里的動靜。沒人。虞微吊著一口氣，把門打開，一步一步地走進去，來到邱雨欣的房間。邱雨欣昨天留在這里的半個煙頭還沒有人管，靜靜地躺在地上。

        虞微看了眼，然后把自己的箱子從床下面拉出來，撿起自己的東西就塞進去。她書留了基本，剩下的她掃描了存在手機里。她的生活用品確實不多，一會兒就全收拾完了。虞微把箱子關(guān)好，環(huán)顧這個地方一圈。她在這個房間里住了三年——準確地說，是兩年多一點，自從邱雨欣離開之后她也去住校了，甚至沒有在這個家里吃過什么飯。虞微想，吃飯。她來之前算過一筆賬，算了一下邱雨欣家招待她前兩年吃飯一共需要多少錢。她依稀記得陸文英和虞誠明給過姨媽一家一些錢，但她不知道具體有多少。虞微想，姨媽對自己還是付出了一些實際的東西，她并非那么忘恩負義之輩。虞微在邱雨欣房間的桌上放了個信封，是她估算之后應該給的數(shù)額。做完這一切后，虞微想了一下自己要不要留個紙條什么的，主要是給姨媽的。

        虞微從桌上一個遺留的本子里扯下來一張紙，用拿個根筆，在桌邊坐下，寫了兩行，再沒有什么想寫的了。虞微想了想，把紙條和信封一起放進了抽屜里。這樣東西沒有那么明顯，能不能看到就取決于姨媽到底會不會打開這個抽屜。

        虞微把抽屜合上，然后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哪_步聲。

        ——多少有點太不巧了吧，虞微想。

        虞微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擋在窗簾后面，快速判斷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應該從窗口走還是出去正面相遇。如果她直接走了的話，行李還是留在這里沒法帶走。她一個人沒辦法把箱子拿出去。虞微想了想，還是出去見一下，聽腳步聲應該是姨媽。相對來說沒有那么可怕。

        虞微走出去了。姨媽提著包回來，在玄關(guān)處換鞋。“回來了？”姨媽問。

        虞微：“嗯。”她的演技并不是很行，越多說越容易露餡。

        姨媽：“你知道你姐姐去哪里了嗎？”

        虞微：“不知道。我還以為她在家里。”瞎話張嘴就來，雖然她編瞎話的水平大概僅限于此。

        姨媽嘆了口氣：“邱雨欣這人老是這樣。說不得。你……去坐著吧。”

        虞微想，今天要問我什么呢？

        她沒有反對，去沙發(fā)上坐下了。

        之前邱雨欣家的沙發(fā)壞過一遍，所以換了一個沙發(fā)，現(xiàn)在這張沙發(fā)虞微不是很熟。她坐在上面因此有點緊張。

        姨媽給她還倒了杯水。

        虞微更緊張了。她喝了一口，讓自己的緊張看起來不要那么明顯。

        姨媽坐下，開始對著虞微說話。

        姨媽：“小微啊，你最近比較忙，一直沒有空和你說。正好今天你白天回家，就和你……聊聊吧。”

        虞微點點頭，嘴上應著，心里想，這是在做什么？

        姨媽：“你姐這人你也知道的，整天往外面跑，也不知道做點什么。她爸爸說兩句就不行了。現(xiàn)在的孩子都這樣嗎？”姨媽看了一眼虞微，說，“哦，當然你不是這樣的。你是好孩子，學習好，聽話，懂事。我和老邱都知道你是好孩子。”

        虞微笑笑：“姨媽過獎了。”

        虞微感覺兩個人的語氣聽起來就很不熟的樣子。

        姨媽：“昨天那個孩子是你男朋友吧？”

        虞微：“啊……對。嗯。”

        姨媽笑了：“學霸就是好啊。就是你以后也勸勸他，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他這種聰明孩子，搞什么科研呢？坐一輩子實驗室，能賺到幾個錢，是吧。他這種腦子，可走的路子可多了。”

        虞微臉上笑笑，說好好，勸勸他。

        姨媽也笑了，還是你比較懂事。哎……要是我是你媽媽就好了。

        虞微愣了愣，姨媽趕緊說，要是我能養(yǎng)一個像你這樣又聰明又懂事的孩子就好了。

        虞微臉上笑笑，說您的生活不也挺幸福嗎，兒女雙全的。

        姨媽不知道是不是就等著虞微把話題轉(zhuǎn)到這上面，重重嘆了一口氣。“你也要去上大學了，邱雨欣這人……誒，差不多是廢了。我和老邱怎么養(yǎng)出這種白眼狼呢？弟弟要上小學了，好的老師，好的補習班，興趣班，哪個不是要錢的地方。她自己倒好，不知道整天上哪里玩去。我們這兒家里有兩個孩子的，哪個不是已經(jīng)可以打工幫襯家里的？什么叫生孩子來討債的。說的就是我這種人。”姨媽苦笑一下，好像她確實非常委屈。

        虞微愣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怎么回應。

        姨媽拉著虞微的手：“小微，你看。你爸媽現(xiàn)在也各忙各的，他們把你托付給我們家，我也一直當你是我自己的孩子。”虞微想，有這一出嗎？我屬于你們之中的任何人嗎？一個已經(jīng)成年了的人需要屬于任何人嗎？“就是現(xiàn)在你姐什么樣子你也知道的。她就是一個指望不上的廢物。昨天我和她爸就是問了問她到底在做什么，就鬧成這個樣子，現(xiàn)在又找不到人了。我們就想著，她自己愿意這么自甘墮落，我們也沒辦法。就當我們這么多年的付出打了水漂。”

        虞微感覺詞匯在自己耳旁麻木地穿過，她甚至都懶得反駁。她看著姨媽，這人到底想說什么呢？可以直接說了嗎？

        姨媽：“所以我想，你和你男朋友兩個人，現(xiàn)在也都高考完了嗎。你們還知道要早點開始打工兼職。怎么說是好孩子呢？是真懂事。我把你當親女兒，你也是大孩子了，就當我們這個家就是你的家，行不行？有些責任你也可以幫著一起承擔起來……反正我們家真是把你當親生的孩子養(yǎ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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