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什么？”

        梁居安笑了笑：“沒有啊？我記得有的�！�

        虞微愣了愣。梁居安伸手摸摸虞微的頭頂，說，“我上次去找你嘛，說的時間是四點，我在學校門口等了會兒你沒來，我就進去看看。你們寢室平時不讓男生進，我進不去，我就去你教室�！�

        虞微聽著，然后呢？

        梁居安：“我找了一會兒，你們學院教室就那么幾間。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課具體在哪間，我就這么看一遍。先看人多的，都找不到，再看人少的，逛了一圈，看到你上一節課的教室里，教室燈都關了�！�

        虞微回憶了一下，在想那到底是什么課。想不起來。

        梁居安：“我就進去啊，想我看一眼。我往里面走，看到你在那個最后一排桌子上趴著，前面電腦自動息屏了。所以我在外面沒看到，要是你電腦亮著我可能就直接看到了……誒呀，總之就是看到你睡著了。”梁居安笑了一下，虞微終于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么一回事，只不過她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只是在課間睡著了一小會兒，教室里燈開著——原來是這人打開的——梁居安在旁邊坐著招呼她走。于是兩個人就離開了。

        梁居安：“我當時本來想的是你可能課間休息一下？然后我等你醒了跟你講話，我們往外走，說話的時候我就感覺你對時間的感覺好像變弱了，你的記憶就是由你要做的一件一件事情組成的。你好像把很多和你的事情無關的東西給忘記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我的話，我現在不太會這樣了，上高中的時候經常這樣。尤其是高一。你知道吧，我當時經常會……本來就醒著，但是又像驚醒了一樣突然看到旁邊居然已經天黑了，居然已經到了晚上了嗎？我還以為馬上應該要去吃早飯。這一件事情結束以后是下一件，我在做事的時候感覺到無比亢奮無比有力，突然結束了，我就突然感到巨大的……迷茫和困？我現在看你，就是這樣的�！�

        虞微愣了愣，她以前并沒有這么想過。梁居安牽著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虞微：“有嗎？”

        梁居安：“你現在多少斤啊�！庇菸⑾肓讼�，前兩天稱過一次，有個室友最近在減肥，在宿舍里放了一個體重秤，結果室友本人一路穩中有升，虞微體重時不時地往下掉。室友還有點惱，“小虞你本來就這么瘦了還容易掉秤，我怎么都瘦不下來�！庇菸⒂X得這姐們兒也挺可愛的，一邊說要減肥一邊頓頓火鍋炸雞奶茶一點沒落下，一邊想減肥一邊飲食習慣一點也沒變，跟個小孩一樣。她就是沒想過自己好像確實是一直在變瘦。虞微如實報了個數字，梁居安說你甚至比高三的時候還長高了點兒啊。你直接瘦了三圈了。梁居安笑了笑，虞微覺得這人的神情好像很勉強。

        梁居安嘆了口氣，然后張開手臂。“來抱一下。”兩個都很消瘦的人穿著各自薄薄的秋裝抱了一下，梁居安這人沒有松開的意思，虞微把腦袋埋進這人的外套，呼吸碰在這人的外套上。虞微想，我們確實變得像兩個單薄的成年人，兩個過早失去一些孩子氣的時間的人。時間在兩個人身上變得過于直白而真實，虞微時常覺得，對很多大學生來說，他們并不會因為結束了高考和成年而迅速地像他們想象的那樣成為大人。孩子氣還留存在韓靜宜對電話那一頭的撒嬌和要減肥的室友一邊喝奶茶又一邊發誓里。她和梁居安被迫長大了。

        虞微突然想到一點�！拔腋�你說，”她的呼吸碰在這個人的外套上，聲音有點悶，“我聽說人如果在什么時間突然遇到了重點變故，然后突然就要成長的話，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會變得特別成熟，但他的心智的一部分……好像是一部分吧，會留在那個時候。就比如說他十歲遇到了什么很大的刺激，他年齡往上漲，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之后，那個十歲的小孩兒還會時不時地出來一下�！绷壕影埠茌p地嗯了一聲，“好像是有這種說法。”虞微想，她自己好像并沒有在哪個歲數的時候突然遇到什么巨大的變故，時間的鐮刀是一把蹲到，鈍刀割肉一樣慢慢地出現在她生活里，把她的十三四歲，十六七歲，一直到十八九歲，給拉扯變形了。她不知道這一段時間的自己會在什么時候以怎樣的狀態冒出來。她又想梁居安是怎樣的呢？他是在哪一天把自己小孩的那一部分留存起來，等著別人去偶然發現的？能發現的人是她虞微自己嗎？那是幾歲的梁居安呢，是梁叔叔去世時的梁居安嗎？是阿姨去世時候的梁居安嗎？

        虞微想，生活給了他們不一樣的意外。而他們別無他法。

        ——是真的別無他法嗎？虞微又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在某一些時刻他們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她沒有認識這個人，這個人沒有認識她，他們沒有成為同桌，他們沒有成為古怪的朋友，他們沒有互相分享任何秘密，他們沒有做出任何約定，現在在這個路燈下面擁抱的人不是他們兩個，可能是他們中的一個和另一個茫茫人海里他們現在想象不出來的個體�？赡苄允呛芏嗟�。他們選擇了無數種可能中的這一個。于是路燈下面擁抱覺得對方都變得凄涼的是他們兩個人。虞微有一刻覺得，原來無數次選擇后的這一種可能并不一定是最好的。

        虞微想，但我還能怎么辦呢？我還能做出更好的選擇嗎？我能替這個人想出更好的選擇嗎？我有這個權力嗎？這個人都沒有說這樣的選擇不好，我能說什么？她覺得自己僅有的東西只能是這無數選擇后的這一種可能性。其實這僅有的一種可能性她只能抓著，一松手可能就順著秋天的風消散了。沒有那么容易能永久停留的東西，她只能抓著。虞微抓住他帶來的這一絲可能性。她還挺有信心的，她覺得梁居安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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