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手機掉在地上，“砰”“砰”非常緊湊而清晰的兩聲。虞微第一反應是手機屏幕是不是又要碎了，然后她這個人結結實實地靠著，她自己快站不直了。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手上前去把這個砸過來的人圈住大概是一種條件反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杵在洗手池邊上，然后她覺得有點累了。她終于反應過來了，這人是梁居安。他在度過他的期末，他的同學都走了，他在這兒……不知道是怎么了。虞微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沒來的話這人會不會直接躺在衛生間的地板上。也可能不會。虞微想，剛才這人還很清醒，只不過……她回憶了一下，感覺梁居安臉色又跟以前一樣差得不能更差了。那個古典的吸血鬼。此刻這個幾乎還剩一把骨頭的吸血鬼非常沉重地靠在她身上。虞微肩膀被磕疼了，但她這么結結實實又小心翼翼地接住他，并不想走開。

        衛生間這邊沒有什么人，虞微就這么讓他靠著，站了一會兒，直到她真的累了，旁邊走過幾個學生幫她一起把人扶到旁邊椅子上去。走過去的時候虞微一瞬間突然又害怕起來，想梁居安這人以前在海城的時候在公交車上救助過一個突發腦血管疾病的阿姨，她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梁居安不是這種毛病。這人平時都快不吃飯了，顯然沒這種可能；癥狀也不像。她于是快速地松了一口氣。梁居安其人在走廊里的桌邊位置上睡著，虞微在他對面坐著。桌子距離太遠，虞微又搬著自己的椅子去他旁邊坐著。這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有呼吸表示這人還活著。

        虞微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回事。高三的時候大家都愛熬夜，虞微的同桌是個安靜的女生，平時習慣兩點睡，六點起，下課見縫插針地補覺。有一次晚上去吃飯，這人留在座位上，虞微急著搶飯沒來得及問她怎么了，回來的時候座位上沒人，人在教室墻角里坐著。非常安靜，像是睡著了但怎么也喊不醒。最先發現的還是教室里其他同學，虞微回去的時候就看到一圈人聲鼎沸的人一邊拿著書和卷子一邊圍在那個角落，誰也不知道怎么辦，知道十分鐘之后那個女生自己醒了，她自己睜開眼睛，看到圍著自己的一圈人。她反應了一會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站起來，回到座位上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

        虞微看著這個人。剛才的事情過于突然，她現在開始后知后覺地害怕，突然又開始想哭。但她又哭不出來。虞微靠在椅背上等著他，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這人自己醒了，迷迷糊糊的。

        梁居安：“誒？你怎么來了……”他反應了一會兒，“啊。”

        他應該是想起來了，畢竟剛才倒下之前是看到虞微的。

        虞微點點頭。

        梁居安：“現在……”

        虞微看了看表，對他笑笑：“十一點半。”

        梁居安點點頭：“那咱們走？或者我先睡會兒？今天好像有點困。”

        虞微點點頭：“好啊。你要不回寢室睡，我到點了叫你。”

        梁居安：“那你等我太久了呀。”

        虞微搖搖頭：“沒事。”

        虞微掐著自己的手心。

        梁居安把自己從位子上支起來，“走吧咱們，”他想順手把虞微的包拿走，手伸出來了，結果虞微今天沒有帶包。梁居安把手伸回去。虞微說你今天考試帶筆了嗎？梁居安點點頭，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想起來：“我文件袋落教室里了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回教室。樓里的人走光了，老師也走了，虞微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不是整棟樓里最后剩下的兩個人。梁居安沿著階梯教室的一排一排座位往后走，一排一排地看，虞微看他看得慢，就從另一邊開始看。梁居安在那邊找，慢悠悠地走，虞微聽到他輕輕地“嘶”了一下。

        虞微把自己這一列找了一遍，又去他那一列找了一遍，找到了，就在他剛才找過的地方。“啊。”梁居安撓撓頭，“今天好像有點糊涂。”虞微想是這樣的，原來你知道。

        虞微把袋子遞給他，兩個人往外走，一前一后。虞微問他要不要回宿舍，梁居安說不用，他現在還挺清醒的。虞微說好。兩個人走出a大校園，穿過外面考完試熱熱鬧鬧的人群。梁居安問你今天走路好慢啊。虞微走上前去和他走在一起，走在熱鬧的人群中好像覺得自己也被感染得高興了一點了。兩個人往外走，坐公交車，坐地鐵。地鐵站里的燈光慘白慘白的，打在這人臉上，虞微不知道該怎么說。她怎么也說不出來。地鐵從軌道里呼嘯而過的風穿過玻璃墻的縫隙刮過她的臉，虞微看到前面的梁居安頭頂的頭發輕輕地飛起來，她一個人對著對面的玻璃墻看著他們兩個人的倒影。身后很多人上車下車，梁居安對著玻璃墻發了一會兒呆。虞微突然又覺得那個她曾經很熟悉的男孩出現了，站在地鐵站里刮起的風里。虞微盯著他的頭頂被吹起的一撮頭發。

        周圍的人又上車或是下車，走了一波，不剩幾個。虞微覺得很疲憊，疲憊的卻并不是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永遠不會讓她覺得疲憊。她走上前去伸出手輕輕把梁居安頭頂的那一撮頭發壓下去，然后頭發又翹起來。梁居安轉身笑著，怎么啦。虞微盯著他看，這次她沒敢抱他。梁居安不笑了，問道你是不是哭了？虞微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地鐵進站了，門拉開燈亮起周圍的人又開始上車，兩個人互相都快聽不見了。兩個人相對站著隔著一個手臂，虞微說你別這樣，梁居安你別這樣。她只能重復幾遍這句話，你別這樣。梁居安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怎么會變成這樣的，虞微心里想，她說不出來。她只能說出來一句，你別這樣。然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轉身走還是站在這里，站在這里她還是會止不住哭，她舍不得轉身走，于是她蹲下來哭。你別這樣，她用手捂住臉，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應該是非常丑的。你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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