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識卿桃花面(1)
顧硯時這樣一抱,便將岑二姑娘即將丟遍上京城的臉面撿了回來。
他的臂膀堅實有力,抱著岑聽南穩穩跨過火盆。
輕巧得像抱只貓兒。
可這在顧硯時眼中再簡單不過的舉動,卻引來周圍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哎…這左相……”
“左相大人怎么親跨火盆,這這這這于理不合啊!”
“成何體統,真是荒唐……”
喜婆急得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自古只有新娘子跨火盆除霉運的!左相何等人物,又是男子,怎能如此呢!
她張嘴欲言,卻在對上顧硯時冷漠的臉時,打了個寒顫。
到底做了這行是個有眼力見的,左相難道不知曉這規矩么?可他既做了便是不在意,事情又已經發生,再做阻攔簡直是給貴人們心頭添堵!
看客們議論聲愈大,喜婆拭著額頭密汗反倒冷靜下來了,眼咕嚕一轉,揚起聲唱道:“新人舉步跨火煙,白首偕老意綿綿!”
天爺呀,還得是她,多急智!
顧硯時帶著涼意的眼神再四下一掃,那些看各樣的嘴臉便徹底噤了聲,顧忌著眼前這位的權勢與地位,不情不愿順著喜婆稱贊起來。
可心頭還是罵的,堂堂一個左相,竟然不顧禮法,這不是給女子長臉長地位么!只希望日后朝上有言官參上一本才好!
岑聽南將諸多聲音聽在耳里,索性堂而皇之朝顧硯時的臂彎又縮了縮。
恨不能氣死將女子視作洪水猛獸的老古董才好。
可惜沒看到王初霽的嘴臉,也不知被氣成什么樣了,有沒有變綠?怕是比從前每回宴會上輸給她都還要難看。
倒是這顧硯時……比她想的,好上那么一點。
不過,也就一點兒。
顧硯時感受著胸口衣襟被懷中人攥得越來越緊,垂了眼道:“縱使喜服我只穿這一回,夫人卻也不必擰壞它。”
這新鮮的稱呼,聽得岑聽南頓了頓。
雖蓋著喜帕,岑二姑娘仍舊小動作不斷,躲在顧硯時臂彎里,悄悄替他撫平了衣襟。
這人家大業大的,費事同她計較一件衣物。
岑聽南小聲地哼了一句:“賠你十二件,讓你一月穿一件,月月做新郎可好?”
顧硯時不作聲,臂彎卻緊了緊,直箍得岑聽南吃痛狠狠掐他一把,才不咸不淡將人松開些。
呸!小氣鬼。
岑聽南沒成想,這左相面上瞧著清高孤寡,內里卻是個報復心這樣重的。
日后這日子,可別過成日日爭斗的仇人才好。
何況她還有父兄的冤屈未查明呢,要緊事多得很。岑二姑娘大人有大量,懶得同他一般計較。
-
拜堂時候場面其實有些冷清。
這是岑聽南全然未想過的。
她知道顧硯時家中只他一人,無父無母無兄弟,可岑聽南以為憑他同圣上的關系,雖無高堂可拜,卻還能拜一拜君主。
可從頭到尾李璟湛連個面兒都沒露過。
只派了御前的大太監帶來一封懿旨,當著滿堂赴宴的大臣們念了。說來說去也無非是些皇恩浩蕩再恭賀他倆百年好合的陳詞濫調。赴宴的又都是顧硯時與她爹爹的同僚,上到頭發花白的老頭兒,下到青年才俊皇榜有名的狀元礙于面子倒是都到了場。
座無虛席,人聲鼎沸。
變著法兒的賀喜。
熱鬧是熱鬧,可岑聽南處在人群中,心頭也更寂寥了。
父兄不在,娘親在家中,滿上京城的高門貴女沒幾個同她交情好的,來了也都是王初霽一類巴不得她不好的。
這些人面上的喜終于道完了,岑聽南停在耳中悵惘得很。
她就這么嫁了?
嫁的這人偏還同她一樣,滿屋子人卻瞧著連半個真心朋友沒有。
真真是如夢一場。
好在拜堂的時間不久,入了洞房,那點子沒來由的悲戚就散了干凈。
岑聽南坐在自己的喜床上,將喜帕直接掀開,重重喘了口氣,悶了一天,可給她悶壞了。
岑聽南打量了一圈,只覺這廂房瞧著干干凈凈,但比她在家中住的廂房還略小一些,雖布滿了喜慶的物事,可不知是不是沾染了顧硯時的氣息。
一片紅色中,仍只覺得冷清。
琉璃見了,笑瞇瞇等她打量完,將蓋頭給她蓋回去:“這蓋頭得等相爺來揭,才吉利。”
“等他做什么,外頭喝完酒都夜半三更。”岑聽南又扯下蓋頭,“你們也早些散了罷,忙一天都累。玉珠你那兒還有吃的么?”
玉珠見岑聽南和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神情古怪道:“姑娘你怎么一副打算用飯歇下的樣子啊,大婚當夜,當然是要等相爺來入洞房啊!”
岑聽南臉上逐漸升溫。
……等等,他們雖然就自己嫁過來當人質一事有了共識,婚后相處日常卻著實沒有機會探討過。
但想來,顧硯時不會這么不懂事吧?
他他他總不至于真要過來同她……圓房吧?!她們只是同伙關系不是么?!
玉珠一句話驟然說得岑聽南緊張起來。
回想起出嫁前娘親給她看的那些個活色生香的小冊子……
若將上頭的人換做她和顧硯時……
“怎么窗戶關得這樣嚴實,玉珠,去打開罷。”岑聽南感覺自己都快透不過氣了!
玉蝶守在屋外道:“姑娘,相爺飲了一圈酒,已朝這邊來了。”
岑聽南的心揪了起來。
“但鬧喜的人倒是被他趕走了。”
岑聽南的心落回肚子里。
“琉璃快將蓋頭蓋回去。喜婆來了,還有儀式沒完。”
岑聽南帶著無奈坐回床上。
房門驟然被推開。
顧硯時身上攜著酒氣,喜婆與丫鬟跟在他身后入了房。
接下來的流程娘親倒是教過她,喜婆必然要給她吃生餃,然后問她生不生的,這個時候她作為新娘子,就得含羞帶怯地看一眼夫君,再小聲道:“生。”
岑聽南聽了好奇,問宋玨:“當年娘親你就這么把生的吃下去了?然后說了?”
宋玨:“……我把那碗餃子全掀了。但你別學我。”
岑聽南彼時笑彎了眼,可也懂娘親話里話外的意思,娘親與爹爹恩愛兩不疑,做什么自然都不算錯。但自己和左相,在娘親眼中與盲婚啞嫁無異,娘親怕她犯錯。
她又在心頭嘆了一回女子的無奈,從大事到小節,真是處處受限,處處被央求甚多。
連她這樣被嬌慣著長大的人,都感受頗多,更不用提旁人。
那些平民百姓家中的女兒呢?還不知日子會多難過。
岑聽南微微出神的間隙,帶著生面粉氣味的餃子,已遞到她跟前了。
岑聽南蹙起眉,打算淺淺咬口面上的皮,就算給顧硯時天大的面子了,要她說“生”她可決計說不出來。
顧硯時最好不要這么得寸進尺。
卻在此時聽見熟悉的聲音清冷道:“生的,別吃。”
喜婆頓時“哎”了一聲,顧硯時語氣便又淡了幾分:“東西放下,所有人都出去。”
他的聲音不算多威嚴,因飲了許多酒,今日還浸著些岑聽南從未聽過的……懶散。
是醉了么?
而當他不再刻意將自己端成一根孤傲的竹時,上位者的姿態與氣息反倒毫無保留地傾瀉了出來。
此時此刻的顧硯時,是朝堂上那個狠戾予奪的左相,不再是那個冷漠而知禮節,喜穿竹紋的文人。
屋內噤了聲,再無人敢質疑。
喜婆將揭蓋頭的喜秤桿留了下來,一把搶過丫鬟手中的生餃紅棗什么的,見鬼似的頭也不回飛快跑出了門。
什么勞什子大戶人家,可算禮成了,她再也不接這種活了!誰愛接誰接。
屋內一時靜下來。
雪松和酒的氣息逐漸纏繞過來……像他抱著她。
卻比今日大庭廣眾下那個橫抱,愈纏綿。
顧硯時修長的手拿起喜桿,在手中輕掂了掂,挑起蓋頭。
他呼吸微滯。
岑二姑娘是極美的,他一直都知。
前些年她無法無天亂來的時候,大家提起都搖頭,說是將軍沒管束得好,否則借著這傾城的容貌,入宮與瑤光爭一爭寵也不是沒可能。
而那時的她,才多大點?十五還是十六歲?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罷?
顧硯時每每聽了只覺得好笑,這群老不修的,鎮日對著個小姑娘意/淫,真是沒臉沒皮。他若是大將軍,只怕得把女兒養得更嬌縱,讓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敢沾惹才好。
只是命運這樣神奇,就連他也想不到,這朵世人都稱贊的明艷花兒,竟輾轉到了他房中。
可他并不想將她摘下,放進花瓶里觀賞。
她天生應該是張揚而嬌縱的。
此刻紅蠟搖曳,她著一襲宛如天邊流霞的火紅嫁衣,故作鎮定望向他的眼波流轉里,帶著羞惱又帶著點嬌,還揣著茫然與無措,這樣復雜而靈動的情緒,在她眼里跳開來。
跳進這間被人裝扮好,卻死沉沉的廂房里。
于是燭火隨著她跳躍,鎮日里一潭死水般的相府,便好似突然有了活泉,流動起來。
這樣的女子,怎么能將她關進深宮,又怎么能眼見她成為下一個孟瑤光。
許是他靜謐的時間太久。
顧硯時又見這靈動的泉水眸里諸多復雜情緒褪了個干凈,抬起頭便問:“左相大人還沒看夠么?”
顧硯時不緊不慢‘嗯’了一聲:“看不夠。”
“且——你得改口了。”
岑聽南臉上頓時緋紅一片:“說好的,你娶我不過是為了制約我父親,倒也不必演得這么像。”
“既然要做戲,當讓要做全套。”顧硯時溫聲道,“我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那……夫人呢?”
明知是個火坑,卻心甘情愿跳進來,又是為何?
岑聽南頓了頓,手上攥得更緊,慌了一瞬后不避不閃看向他的眼里,眨著眼無辜道:“我同貴妃娘娘也說過了呀。父兄自幼少有陪伴,我傾慕年長如父如兄的男子呢。”
顧硯時看向她的手:“若是喜被叫你揪破,今日你可就要赤著睡了。”
謊話連篇的小騙子。
撒個謊亂成這樣,日后,可有得是東西要學。
相府的主母,可不能是這樣空有皮囊與小聰明的稚嫩丫頭。
他想,或許他可以教一教她。
至于她能成長到何種地步,端看她自己了。
“先歇下吧。”顧硯時吹了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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