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膩書香中(2)
小笨賊將顧硯時拋在腦后,睡了個囫圇覺。
再睜眼已經(jīng)是辰時二刻了,琉璃候在外頭,見她醒了進來替她梳洗。
岑聽南打著呵欠感念,若真要細數(shù)起來,顧硯時絕對是個再好不過的夫君人選——他有錢、有勢,長得也是上京城公子哥兒里面拔尖的,雖然以他如今的年紀,岑聽南也不知還能不能將他劃在公子哥兒的范疇里。
可話又說回來,那群鎮(zhèn)日只知打馬游街的愣頭青們,又哪里養(yǎng)得出左相身上那股從容。
都是權(quán)勢富貴堆里泡出來的。
而最重要的是,相府沒長輩。雖然放在自己身上不好受,作為嫁過來的新婦,她是托了這個,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睡到天光大亮,不必同誰去請安問候的。
至少明面上,如今的相府除了顧硯時,便是她身份地位最高,后頭的日子是肉眼可見的好。
可想起顧硯時那張冰塊一樣沉著的臉,岑聽南小小地撇了撇嘴。昨日連小廝都瞧見他掛相了,也不知道避著人些。
琉璃替她梳了個拋家髻,岑聽南對著銅鏡打量了一回,新鮮得緊。從前她都是梳姑娘家的發(fā)髻,可一張臉又過于明艷,搭在一起總有些奇怪,如今換做婦人發(fā)髻,才真正將被遮掩一二的姿容徹底彰顯出來。
連一側(cè)的玉珠都看呆了:“姑娘愈發(fā)美了!
琉璃笑著道:“得叫夫人了!
玉珠捧著兩條新制的羅裙,問岑聽南是要穿湖藍色的,還是月白色的,都是她從前最愛的顏色。岑聽南卻道都不好,挑了挑,指出一件青緞掐花對襟外裳,搭上顏色更深一些的羅裙,以碧玉流云佩壓裙,整個人一水兒的青,可由她這張臉來壓著卻顯得正好。
不會太艷,也不至于素,透出恰好的端莊來。
當?shù)闷鹬髂傅呐深^。
這廂岑聽南還在梳妝打扮,琉璃卻不知從何處尋出一張干凈整潔的白帕,難掩吃驚地看向岑聽南。她略略一愣,已是反應(yīng)過來這條白帕是做什么用的。
琉璃自小在她身側(cè)長大,很多話不用明說,也從不過問,瞧見岑聽南擰著眉頭有些為難卻早有心理準備的樣子,當下心頭已經(jīng)有數(shù)。
琉璃道:“我去找玉蝶拿刀,割破手滴上去!
岑聽南搖搖頭,此時一個模樣平常的丫鬟躬身進來,恭敬道:“姑娘將帕子交由婢子處理即可!
岑聽南認得這張臉,昨夜在門外伺候了一夜的便是她,叫水送進來的也是,規(guī)矩卻不拘謹,瞧著像是調(diào)教過的。會記得這張臉的緣由也是奇特。
不知是不是顧硯時不喜丑人,相府的丫鬟小廝模樣都是清秀,放在外頭普通百姓身上當?shù)蒙弦痪浜每础Ní氀矍斑@丫鬟,平常得讓人過目即往。
只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反倒讓岑聽南多瞧了兩眼。
岑聽南道:“相爺吩咐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流云!蹦茄诀卟槐安豢。
連個丫鬟都這樣好氣度,岑聽南倒是愈相信眼前這流云才是顧硯時的心腹,叫她來做這樣的事,自然再合適不過。
流云這名兒取得也好,比起文秀一類的,這名字更合岑聽南的心意。
岑聽南沖琉璃微微點頭,又問流云:“相爺公務(wù)繁忙,府內(nèi)瑣事想來不能周全,如今相府內(nèi)管事的大丫鬟叫什么?”
流云頓首:“回夫人的話,這人名喚文秀!
岑聽南看出來了,流云的性子同她的長相一般,安靜、沉穩(wěn),不惹事,不引人注目,同玉蝶倒是有些像。
手帕交由流云去處理,岑聽南帶著陪嫁的三個丫鬟往前院去。
本以為路上會遇見一些不懂事的小廝丫鬟們受了文秀、春雨的挑唆,跳出來惹事,卻沒遇見什么風波,個個都乖覺老實得很,岑聽南扯著唇笑了下,這府里像春雨那般傻的,到底還是少數(shù)。
剛一踏入院子內(nèi),一屋子奴仆便齊刷刷跪了下來,高聲喊“見過夫人”。
岑聽南面不改色,沉穩(wěn)受了。玉蝶與玉珠替她拿來椅子,從容入座。琉璃站在她身側(cè),目不斜視,大大方方地,也端出了將軍府的架子來。
岑聽南心里悄悄夸琉璃,不愧是從小跟在她身邊長大的,派頭真是那么個派頭。
她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瞧著底下跪著的一群人,威壓便散了出來。岑聽南往下一看,一眼便瞧見帶頭跪在了最前頭的文秀,手上還捧著本冊子,想來應(yīng)是相府的賬務(wù)本子。
這是覺得她一個武夫的女兒,又嬌縱,定是自小沒學過管家,想以這個拿捏她。
岑聽南便笑了笑,沒急著叫他們起身。
這時節(jié)日頭雖還稱不上毒辣,卻已經(jīng)有灼人的意味了。下頭的奴仆們顫顫巍巍跪了半刻鐘都不到,額頭就有密汗?jié)B出來。岑聽南其實沒有那個磨磋人的愛好,不過是為了激一激這個不大安分的婢女。
聽春雨那丫鬟的意思,再加上前些年左相府中的傳聞,岑聽南已猜了個七七八八——這文秀是宮里賞的。就算從前是個苦出身,也只怕好些年沒再吃過苦,眼下未必跪得住。
果不其然,岑聽南見她身子晃了晃,膝行上前叩了首,呈上冊子:“奴婢文秀,這是今年來相府的賬簿,從前夫人未進門,相爺都是將這些瑣事交予奴婢管的。如今夫人來了,奴婢便不敢僭越了!
這話面上乍聽是客氣,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同她傳達一個意思,她是相爺點的人,也不是那么不得臉的,最好待她客氣些。
岑聽南不咸不淡嗯了一聲,叫底下的人都起了身,琉璃接過冊子呈上來遞給她,她粗略翻了翻便還給琉璃捧著。
管家這事,在府中雖用不著她操心,可娘親管家的時候從沒避著過她,里頭的彎彎繞繞她也清楚,丫鬟小廝們從中謀利的不少,端看個人本事,但這不是今日的重點。
文秀見根本沒達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咬著牙又冒進了一回:“夫人剛接手府中諸事,不看看賬簿是否有差池么?若是哪些地方對不上夫人盡管問奴婢,否則回頭相爺怪罪下來就不好了!
“院中這些人,都是從前跟著奴婢做慣了這事的,夫人盡可隨意差遣!币娽犇厦鏌o表情,瞧著連句像樣的反擊話都說不要出來,文秀又試探了一句。
后頭跪著的奴仆們也像得到某種訊號似的,紛紛抬起頭,明目張膽地跟著文秀打量起岑聽南來。
玉蝶握緊了手中的劍。琉璃亦被氣得呼吸短了短,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對她們姑娘這樣過!連去宮里頭,貴人們對姑娘也是客客氣氣的,一群混賬下人,怎么敢的?
岑聽南冷了臉,嗤笑著將賬簿從琉璃手上拂落在文秀面前:“不過是個賬簿,縱有差池,相爺還是有這個實力填上窟窿的。過往下人們?nèi)绾瓮党晕覒械梅矗燮咴惆说乃阌嬁戳伺K眼,也同我這個新入門的夫人沒甚干系。日后新制一本帳子,我的人來管就好,文秀姑娘從前管家辛苦了。如今相府有了女主人,便也不用姑娘再僭越!
哪來的回哪呆著去吧你。
文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兒的,似是完全沒料到一個高門貴女會這樣無賴,直接無視她的挑釁,那她這幾日挑燭修改的賬簿又算什么?!
文秀穩(wěn)了穩(wěn)心神,兀自強撐:“夫人可問過相爺?日后掰扯不清,相爺怪罪奴婢是小,連累了夫人與相爺間的情意就不好了!
“昨夜相爺離府前,特意囑咐過奴婢,要將樁樁件件都好好同夫人交代清楚的!
她一口一個相爺,甚至點出顧硯時新婚夜拋下她外出的事,果然引起一片驚詫聲。
岑聽南卻已經(jīng)失了同她周旋的耐心,一個婢女仗著顧硯時沒空過問府中瑣事,管了幾天家就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文秀姑娘請起!贬犇闲Σ[瞇上前將她扶起,“昨夜相爺同我說了姑娘身份來歷,這些年確實是辛苦姑娘了,日后姑娘便在府中好吃好喝呆著,這些活計也不用姑娘再操勞了。何時姑娘想出府了,我便同相爺知會一聲,定是要備上金銀財寶,風風光光送姑娘走的。不然這些年姑娘待在相府中,外頭人只怕以為你跟了相爺,對姑娘名聲不好。”
文秀偏要說相爺對岑聽南不好,新婚夜跑出去,岑聽南就說相爺對她極好,什么都同她講,且他們才是夫婦一體,你文秀不過是宮里賞下來的,別死乞白賴著不肯走。
岑聽南難得長篇累牘地說這許多話,中心思想就一個,你什么也不是,勸你懂事,趕緊走。
文秀被她氣得呼吸都不暢快了,見她油鹽不進,咬著牙揮開她的手,對著后頭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廝得了訊號,批頭散發(fā)就沖上來,想要抱著岑聽南的腿喊冤。
岑聽南雖然身嬌體弱,可自小被岑聞遠捉弄出的反應(yīng)卻快。眼角余光見到黑影沖上前來,下意識接連后退幾步,撤出空擋,讓玉蝶來得及上前阻攔。
“唰”一聲利劍出鞘,立時削落那小廝額前碎發(fā)幾縷,驚得他跪跌在原地,渾身發(fā)抖卻打著顫都不忘將戲作完。
“夫人在上,請您千萬要為小人做主!”那小廝哭嚎道。
岑聽南睨了文秀一眼,問道:“你又有何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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