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些罷！”龍煜接過茶，輕呷了一口，待那龍井的香味漸漸沁入了喉間，才道：“這里又沒有外人，你我便還如從前一般即可。/WＷＷ、qΒ5。Com\”

　　凌云道了聲謝，揮退了下人，果然也坦然于下首錦氈之上落座。因中間隔著擺滿了書史典籍的書案，龍煜放下茶杯時，便又拿起了他先前翻過的書來，問道：“都整理得如何了？”

　　凌云道：“進行到大半。經(jīng)過此番整理，臣只覺原本的典制存有諸多缺漏之處，從而也衍生出許多問題，譬如門下省原本司審查詔令之職，有封駁之權(quán)，到近代卻只為主朝儀之事，已然形同虛設(shè)，故而當(dāng)初太上皇在擬對南邊諸國下達招安之令之時，只與身邊近臣看過無異議便行下傳，這便形成了只聽片面之辭而下決策的局面，臣以為，此條乃必修之其一。”

　　龍煜點了點頭，面上漸漸肅然，“此一條自必當(dāng)改。原先高祖在位時，門下、中書與尚書三省共掌朝政，然到了上兩代，太平年間制度也就漸漸松散了，中書、尚書兩家執(zhí)權(quán)，相互之間勾心斗角，雖可避免一家獨大，但卻難免疏于民生政事，其弊大于利。”

　　凌云頜首不語，轉(zhuǎn)而又道：“另還有，朝廷要員歷朝皆有貪污受賄之現(xiàn)象，且各地州府縣衙，也時有為官者獨霸一方之舉，如此一來也導(dǎo)致百姓暗中怨聲載道。臣以為，是不是專門組織一個監(jiān)察機構(gòu)，直接受命于皇上，其長官必須廣納民言，并暗中調(diào)查探明虛實后上報，再由皇上定奪。這樣一來，雖不能完全消除為官禍民的行為，但卻大大有利于規(guī)范百官的德操。”

　　龍煜聽完，凝眉沉吟了一下，片刻后也點了點頭，“這條建議倒是不錯。——唔，”他伸手朝凌云指了指，“你且仔細(xì)寫個折子上來，回宮之后朕再仔細(xì)琢磨琢磨！”

　　凌云頜首，微笑稱是。

　　龍煜含笑仰了仰身子，打量了一圈四周，忽地又問：“宵兒呢？今兒怎地不見他？”

　　“哦……”凌云忽地笑了一下，說道：“想是在梅香院呢。”

　　龍煜淺笑呷茶，“去喚他過來吧！朕都上門來了，莫非還得親自過去他那窩里提拎他不成？”說罷，便揚手喚了衛(wèi)玠過來：“你去梅香院，將大將軍請過來！”

　　凌云不語，且替他斟了新茶。

　　茶水的蒸汽往上升騰，龍煜順勢將頭微偏向了長窗外。

　　長窗外雖才是初春，但那一片蘭花草卻綠意盎然，兩道一黃一白的身影閑坐在石凳畔休憩說笑，清風(fēng)揚起她們的發(fā)絲和裙擺在空中飛舞，這一幕，多么像記憶里那些春景……不覺地，他緩緩站起，背手踱到了窗邊，隔著簾幔撩起的長窗，遙望那道恬淡的白色身影。她不知在和喜兒說些什么，臉上竟然漾出了一抹淺笑，那樣柔和。就連窗內(nèi)的他似乎也被感染，向來冷冽的眼眸里也不由有了一絲溫情。

　　只是不同的是，他的安然和溫情大部分都來自于一股篤定。

　　“……小姐，我看這墨蘭倒好，大冬天的過去，一片枯葉也沒有，不如咱們弄兩盆回屋里養(yǎng)養(yǎng)？”喜兒指著腳邊的一叢有著狹長葉片的花草說。

　　渾然不覺身側(cè)不遠(yuǎn)處的屋里站著人的子姹揚了揚帕子，也是滿眼的欣賞，“你若是不嫌累，便就捧一盆回去吧！那屋里也確是少了些點綴，常年一陣藥味，用來驅(qū)一驅(qū)也好。”

　　喜兒歡快地躍起，蹲在花圃邊選將起來。子姹看她歡喜，也不由噙笑站了起來，當(dāng)微圓的腹部無摭擋地呈現(xiàn)在長窗望過來的視線里，驀地，她無端地在陽光普照之下微微打了個寒顫……

　　龍煜定定望著她的腰身，雙眼里的溫柔瞬間不見蹤影，而唇畔的笑意也已被一絲震驚代替！

　　……下一刻，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兩眼直直望向正執(zhí)杯的凌云，極緩極緩地問：“姹兒，——有了身孕？！”

　　凌云微微愕住，停住斟茶的手，也抬眸直視了他半刻，之后才輕輕頜首道：“不錯……拙荊，已有身孕。”這幾個字被他平靜地說出，聽不出喜悅，也聽不出淡漠。

　　龍煜立在原地，仍背著雙手與他對視，可那雙眼睛里，再沒有平常的鎮(zhèn)定和冷酷，那個霸氣果斷的君王已然不見，站在那里的，仿若只是個再也平常不過的被意外驚到的男人——一個原來也同樣有著七情六欲的男人！

　　好久好久，兩個人就這樣一坐一站地對視著，空氣似乎已經(jīng)停止流動，在這像突然被隔離出來的一小片時空里，已然沒有了君臣之分，也沒有綱常倫理，有的，只是兩顆都在小心警惕著對方心思的心，和兩雙碰撞并不激烈但卻正執(zhí)著地對恃的眼神。

　　“皇上？……大哥？”

　　驀地，門口傳來了凌宵遲疑而不解的聲音。兩人這才收回目光，一道回過神來，將臉偏向了門口。凌宵一身常服立于門內(nèi)，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朝前拜道：“臣參見皇上！”

　　龍煜望了他半刻，垂首點了點頭，再往窗外掃了一眼，那唇邊的笑意又漸漸回來了，甚至，似乎又更深了那么一些些。

　　“好了，”他忽地?fù)P了揚手，說道：“朕出來也有這半日，該回去了！——衛(wèi)玠，回宮。”

　　“是。”

　　還沒來得及與他對上兩句話的凌宵看得莫明其妙，不由喚了聲：“皇上——”

　　龍煜在花階下停步，回頭看了看他，又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掉頭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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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

　　“皇上……”

　　從宮門到太極殿的一路上，沿途的宮人無不惶恐地下拜，請安聲此起彼伏，而大步行走在甬道上的龍煜完全無視這一切，因行走過于快速，身上的袍子隨著腳步一路發(fā)出了悉悉唆唆的聲響，攪動了一園春風(fēng)，也攪亂了一顆原本冷硬的心。

　　他繃緊了臉，看不出來是喜是憂，但是那雙眸子，卻又閃動著一抹灼人的亮光……

　　“皇上！”衛(wèi)玠快步跟在后面，欲要勸著他慢些，卻又忐忑地不知如何開口。十年以來，這樣的龍煜他只見過一次，便就是數(shù)月前聞知她將要成親的那一晚……

　　“衛(wèi)玠……”

　　突地，他在石階處陡然停步，長長嘆息了一聲。接著，聲音極輕極輕地：“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朕她懷孕了？”衛(wèi)玠聞言一怔，垂首下去沒有出聲。

　　他忽地轉(zhuǎn)過身來，揪著眉心握拳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暴喝聲中透著一股濃濃的恨意與忿然：“——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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