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房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一曲結(jié)束,  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外面的人無從得知。

        只是門開時(shí)，能聽到幾位評(píng)委窸窣交談聲。

        神情里,  有贊賞，也有遺憾。

        在看到下一位舞者進(jìn)來時(shí),  神情收斂，露出官方又客套的微笑,  “周橙？準(zhǔn)備好了的話,  我們這邊就放音樂了。”

        周橙調(diào)整好心神,  “準(zhǔn)備好了。”

        音樂聲流淌,  她表情驟收，整個(gè)人沉浸在音樂中，無暇顧及旁人到底做了什么，那一刻,  天地萬物離她遠(yuǎn)去。

        ……

        音樂從高潮中隕落。

        周橙的動(dòng)作也漸漸放慢,  直至結(jié)尾，她胸腔一起一伏,  緩和情緒。

        評(píng)委們打完分，當(dāng)場便告知分?jǐn)?shù)。

        周橙是最后一個(gè)，陳凌笑著同她隔壁坐著的國際芭蕾舞大師張荔說,  “這批年輕人還算可以吧？”

        張荔翻了翻個(gè)人簡歷，感嘆：“比我預(yù)期的要好太多了，你是不知道,  我之前去了趟江城芭蕾舞團(tuán)，怎么說呢,  不是說水平不夠,  只是總覺得缺了點(diǎn)兒什么。”

        “我現(xiàn)在明白了,  缺的是感情，尤其她——”她單拎了張簡歷出來，“感情豐沛，表演細(xì)膩，是我這半年遇到的，最好的一個(gè)了，只是可惜……”

        “周橙也不錯(cuò)。”陳凌打斷她，抬眸去尋周橙，告訴她分?jǐn)?shù)，“967分，排名第二，恭喜你。”

        得知排名后，周橙松了一口氣：“謝謝。”

        但她沒走。

        陳凌疑惑問她：“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周橙琢磨幾秒，問：“第一名是誰？”

        陳凌并沒覺得這有什么好隱瞞的，說：“許柚。”

        周橙一愣：“今兮她……”

        “今兮嗎？”邊上的張荔突然接過她的話，她聳了聳肩，頗為遺憾的口吻，說，“她的表演沒有一丁點(diǎn)兒瑕疵，可是很遺憾，她沒有辦法跟我走。”

        “啊？”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醫(yī)院吧？”

        ……

        醫(yī)院里。

        萬樟拿到檢查結(jié)果，進(jìn)病房后，看到病房里的兩個(gè)人。

        今兮疼得額間冒冷汗，本就白皙的臉，毫無血色。

        另一邊，賀司珩顯然淡定得多，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萬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清了清嗓子。

        賀司珩看過來：“檢查結(jié)果怎么說？”

        萬樟：“還好，不用做手術(shù)。”

        今兮：“可是醫(yī)生，我覺得好疼啊。”

        賀司珩語氣冷然：“骨折能不疼嗎？”

        涼颼颼的語調(diào)，令萬樟都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duì)勁兒。兩個(gè)小時(shí)前，賀司珩還贊成她回去跳舞，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面色烏青。

        萬樟和賀司珩多年室友，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緒外露，并且，是怒。

        他適時(shí)抽身離開，讓今兮一個(gè)人迎接著接下來的狂風(fēng)暴雨。

        今兮瑟縮了下，“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賀司珩：“之前是之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今兮：“你還不如不贊同。”

        賀司珩冷哼：“我倒也想，我的意見重要嗎？”

        今兮不作聲了。

        察覺到賀司珩的眼神冷淡，周遭像是裹了層冰霜，沉冷氣場散發(fā)，今兮仿若被層層疊疊的霧靄壓著，有些喘不過氣。

        她自問理虧，也知道自己強(qiáng)行打鎮(zhèn)痛劑這個(gè)行為有多胡鬧。

        她原以為，賀司珩不會(huì)同意的，可他，同意了。

        他總是這樣，不管她要做什么，都是無條件支持她。哪怕她的要求，離譜、任性、荒唐，可他一直都是縱容的。

        賀司珩表情冷硬地俯視她。

        驀地。

        他衣角一緊。

        他低下頭，今兮的手扯著他的衣角。

        視線往上拉，對(duì)上她那雙眼——黑漆漆的眼，干凈又筆直地望著他，眼里求和、服軟、討好……各種情緒都有。

        賀司珩氣的咬牙，還是沒忍住，心臟像是被重物撞擊過一般，不可控地狠狠跳動(dòng)。

        面對(duì)她時(shí)，他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到最后，他伸手，牽起她拉著自己衣服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千百種情緒交雜，只剩一句，

        “……我真是拿你沒任何辦法。”

        今兮眼彎成扇，笑：“阿珩哥哥。”

        賀司珩：“有事求我？”

        她每每這么叫他，總沒什么好事。

        今兮說：“嗯。”

        賀司珩等她下一句。

        今兮說：“別生氣，你笑一下嘛。”

        -

        今兮一直都是漂亮的，哪怕臥病在床，未施粉黛的臉，不笑時(shí)清冷，笑起來臉上姹紫嫣紅，明媚如春。

        可賀司珩非常清楚，自己當(dāng)年喜歡她，不是因?yàn)樗�長得漂亮。

        那時(shí)賀司珩十八歲成人禮過了沒多久。

        適逢周末，賀司珩閑暇在家，被母親拉去南大歌劇院看南大附中百年校慶的演出。南大附中是南大最好的中學(xué)，百年校慶，辦得高調(diào)又張揚(yáng)。

        賀司珩冷著一張臉，操控著方向盤。

        于素在他耳邊說：“我看了演出表，發(fā)現(xiàn)小橙子和今兮都有表演，而且都是獨(dú)舞。”

        賀司珩這才記起來，今兮和周橙一樣大，同在南大附中讀書。

        于素問他：“你還記得今兮嗎？就是你今叔叔的女兒。”

        十八歲的成人禮禮物，太過隆重。加上他本就記性好，想忘，也忘不了。

        提起今兮，于素喋喋不休，都是夸今兮的話。

        賀司珩沉默地開著車，沒說一句話。

        到歌劇院后，他沒有下車。

        于素：“你不下車嗎？”

        他說：“我待會(huì)來接你。”

        于素氣結(jié)：“我是讓你當(dāng)司機(jī)來的嗎？”

        賀司珩反問：“不是嗎？”

        于素眼神帶著不滿，“下車，陪我一起看演出。”

        她態(tài)度強(qiáng)硬，饒是賀司珩再不愿，也不能違背她。畢竟是他的母親，他得尊重她。

        于是賀司珩下車，陪她進(jìn)歌劇院。

        南大附中百年校慶，賀氏贊助費(fèi)高達(dá)九位數(shù)，自然是有給于素安排前排的位置。禮儀小姐臉上堆滿了笑，再觸及到于素身邊的賀司珩時(shí)，臉畔浮現(xiàn)嬌羞的斑斕紅印。

        聲音也透著羞怯：“這邊請(qǐng)。”

        賀司珩卻是不解風(fēng)情的，連眼風(fēng)都沒掃過去。

        他在位置上坐下，百無聊賴地觀看演出。

        視線不經(jīng)意一瞥。

        就這樣，瞥到了坐在第一排邊角位置的今兮。

        那是個(gè)光線盲區(qū)。

        今兮身上還穿著芭蕾舞裙，黑色的舞裙，將她整個(gè)人都嵌入黑暗中。冷氣滋滋涌動(dòng)，她似是冷了，拿出放在一邊的衣服套上。

        動(dòng)作間，她眼梢挑起。

        她的目光又清又冷。

        里面裝了整個(gè)舞臺(tái)，可又像是什么都沒裝。

        她很快轉(zhuǎn)回頭，只剩個(gè)側(cè)臉給他。

        側(cè)臉線條清冷，細(xì)白的天鵝頸，滑出高傲的弧度。

        舞臺(tái)上的表演告一段落，劇院陷入安靜中。

        有人走到她邊上，問她：“你覺得這次演出，誰會(huì)是第一？你還是周橙？”

        她沒一秒猶豫，“肯定是我。”

        “為什么？”

        “沒有人比我更好。”

        這話自大，傲慢，可她說話時(shí)的眼神，干凈又筆直，神情篤定。

        問她話的人是站著的，她是坐著的，她仰視著那人，可論氣場，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gè)。

        不是自大，也不是傲慢。

        是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相信自己是世間最好，無人能比。

        賀司珩心念一動(dòng)，看了眼手里的演出單。

        下一個(gè)節(jié)目，就是她。

        今兮。

        演出節(jié)目——《黑天鵝》。

        那是賀司珩，第一次看芭蕾舞演出，全神貫注，沒有半秒的分神。

        他的目光，比舞臺(tái)燈光還熱烈，始終追隨著今兮。

        他沒有想到，當(dāng)初的那一眼，會(huì)望進(jìn)他的心里去。

        她一對(duì)他笑，他便無條件繳械投降。

        有的人，你真的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她生來就是為了治你。

        她不是你的克星，她是你的救星。

        救你于這蒼白黯淡的世界，予你一場絢爛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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