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出征
王言卿搬出指揮使嚇唬人, 她冷若冰霜,丫鬟們一下子被鎮住。王言卿視線從她們身上掃過,威嚇道:“念你們初犯, 饒你們這次。還不快出去?”
看得出來錦衣衛名聲是真的不好,丫鬟們沒人敢說話,悻悻關門。但她們關門時,卻留了條小縫。梁芙閨房空間本來就小, 現在門還開著, 想必說什么外面都能聽到。王言卿注意到了, 她沒有發作, 而是坐回原來的位置,對梁芙安撫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相信你的話,不要急, 先擦擦淚。”
王言卿沒有急著追問,而是遞給梁芙一枚手帕。梁芙臉上還掛著淚,她接過王言卿的帕子, 有些恍惚地擦淚。
王言卿等梁芙情緒恢復平穩了, 才問:“你記得那個男人的長相嗎?”
剛才丫鬟們闖進來,梁芙被嚇得不輕, 但王言卿三言兩語就將丫鬟趕走,連梁文氏都不放在眼里。王言卿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后,梁芙越發依賴王言卿, 王言卿問什么她就答什么。梁芙想了想, 茫然搖頭。王言卿沉吟片刻, 問:“你當時大概在哪個位置看到他,是什么情形?”
這里是梁芙的閨房,同樣是那天事發之所。梁芙在屋子中比劃:“我當時在這張榻上睡覺, 只記得有點冷,想叫丫鬟又喊不出聲,反正睡得很不舒服。后來外面突然響起吵鬧聲,我一下子被吵醒,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我站在窗口,跳上樹很快走了。當時我還以為在做夢,都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沖進來了,嚷嚷著要報官。”
梁芙這些話前后顛倒,翻來覆去,但反而很真實。如果是真實發生在記憶里的事情,復述時本來就會帶很多主觀感受和想法,要是梁文氏那種想都不想就按時間線將行程捋了一遍的,才是說謊。
王言卿已經相信梁芙的話了。王言卿朝門縫瞥了一眼,溫聲問:“你能幫我指一下當時的位置嗎?”
梁芙點頭,跟著王言卿站起來,一邊走一邊說:“榻放在這里,頭朝這邊,那個人站在這里……”
王言卿跟著梁芙的指點看,心中默默丈量距離。梁芙的閨房在二樓,窗外不遠處有一株樹,如果從梁芙窗戶跳到樹上,便可以順著樹枝爬到圍墻,一眨眼就能離開梁府。
這個距離對女子來說有些遠,但對于成年男子,應當不難。
王言卿不動聲色將位置信息記下,又問梁芙:“他的體型、身高,你還有印象嗎?”
梁芙想了想,說:“當時我剛醒,眼睛還看不清,只記得他身上衣服很大,穿一身紅色褡護。”
王言卿順勢打開窗戶,和梁芙坐在窗戶邊。外面的風灌入,雖然有些冷,但立馬吹散了屋里的沉悶,梁芙接觸到流動空氣,眉宇也不知不覺舒展開。王言卿挑選的這個位置離門遠,又有外面的聲音掩護,說話聲立馬不明顯了。王言卿沒理會偷聽那幾個丫鬟,問梁芙:“你以前在哪里見過這個背影嗎?”
梁芙面露茫然,想了一會說:“我不記得了。”
王言卿暗暗嘆氣,看梁芙的表情,她確實一無所知。她連對方的臉都沒看到,怎么可能是通奸呢?然而禮法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一個外男出現在女子閨房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不是被迫的,女子都該以死來保全家族名聲。
官府一向把這種案件定位為家務事,如果女子族中長老要將此女處死,官府犯不著和鄉紳對著干,一般都默許了,更不會視之為謀殺。
所以,梁文氏抓到梁芙房間里有男人,并且上報給官府后,保定府衙和京城都沒有檢查,直接以通奸罪定案。王言卿因為陸珩的緣故,提前一步知道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如果想救下梁芙,要么想辦法證明不是通奸,要么從源頭解決問題。
比如,梁文氏為什么要給梁芙安一個死罪罪名。
王言卿墨玉般的眼睛定定看著梁芙,不放過她臉上絲毫波動,問:“你繼母給你定通奸罪名,你的叔伯兄弟知道后,竟也不管嗎?”
梁芙聽到這里,整個人都耷拉下來:“我爹死了,哥哥又不知所蹤,千戶職位很可能要落到二弟頭上。外人誰會為了我,得罪太太和二弟呢?”
王言卿仔細盯著她,問:“你哥哥呢?”
“大哥出門去了,我也不知道大哥在哪里。”梁芙嘆氣,說,“要是他能趕快回來就好了。”
王言卿沉默,她不忍心告訴梁芙實情,換了個方向問:“你最后一次見到梁榕是什么時候?”
這回梁芙沒怎么想,很快就回道:“是十六那天晚上。”
“你記得這么清楚?”
梁芙點頭:“是。那天我心情不好,睡不著覺,就去找大哥說話,想讓他帶我去寺里散散心。我看到大哥房里亮著燈,就上去敲門,但是過了很久大哥都沒來開門。我覺得奇怪,想推門進去看,門卻拴住了,我一下沒推開。大哥在里面說他睡下了,讓我明日再來。”
王言卿眉尖意外地動了下,梁芙竟然和梁榕說過話?王言卿連忙追問:“他說話的時候,有什么異常嗎?”
“異常?”梁芙皺起臉,想了一會,不確定說,“他的聲音好像有點低,不像他平時說話的語調。我還以為大哥生病了。”
王言卿問:“除了說話,房間里還有什么異樣嗎?”
梁芙眉毛皺著,思索了好一會,說道:“當時屋里好像有其他聲音,悶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哥讓我回去,我就先走了。”
王言卿點點頭,問道:“之后你還去找過梁榕嗎?”
梁芙應聲:“當然,我第二天大清早去找他,他房間里卻沒人。我去問門房,門房說大哥不久前出門了。我特別沮喪,回去時撞到二弟從外面回來。我和二弟不是一個娘生的,不怎么親近,我不好意思讓二弟帶我出去,就自己回來了。”
“梁彬?”王言卿意外,直覺這一點很重要,“你什么時辰看到他,他當時穿著什么?”
梁芙答道:“時辰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很冷,路上還有霜。二弟身上的衣服我沒什么印象,可能是件深色衣服吧。”
王言卿心中輕輕一動,那個時候梁衛逝世還不滿百天,梁彬不應該穿白色孝衣嗎,為什么會穿深色衣服出門?王言卿沒有表露,不動聲色問:“之后呢,你們說話了嗎?”
“就隨便問了句好,我問他大哥去哪兒了,他說不知道。回去時我不甘心,又去大哥門口看了看,走的時候注意到地上好像有東西,撿起來發現是一顆珠子。”
王言卿忙問:“是什么珠子?”
梁芙說:“就是普通的珍珠,不知為什么掉在大哥門口。我心里還覺得很奇怪,大哥怎么會有珍珠。我問梁彬是不是他的,他說不是,我就拿回來了。”
王言卿問:“那顆珠子現在在何處?”
梁芙想了想,起身去妝奩里拿:“我好像收在這里了……對,在這里。”
王言卿跟著梁芙去妝奩,她不經意調整身體,將梁芙的動作擋住。梁芙從妝奩底部扒拉出一粒珠子,遞給王言卿。王言卿拿起來看了看,珍珠大概黃豆大小,顏色很新,中間穿孔,看起來像是什么裝飾上的東西。
王言卿低聲詢問梁芙:“這枚珍珠我能帶走嗎?”
梁芙點頭應了。這種碎珍珠不值錢,便是送給王言卿都沒什么。王言卿借著身形遮掩將珍珠放入荷包,動作又輕又快。王言卿做這一番動作時正好擋住了丫鬟視線,如果她們再走回窗邊,那就太刻意了。王言卿順勢坐到梳妝臺邊,裝作換了一個談話地點,問:“之后,還發生過什么嗎?”
梁芙見王言卿坐下,她也跟著坐好,說:“隨后二弟就跟著太太回娘家了,我自己在房里打發時間,快傍晚二弟和太太回來,我到前面吃飯,飯后和丫鬟說了會話就睡覺了。第二天也是這樣,哥哥不在,我也不好出門,便自己在家里消磨時間。第三天的時候,我中午睡了一覺,醒來后太太就說我私通外男……”
梁芙回憶起那天的事情,神情又變得痛苦。王言卿按住她的手,說:“好,我明白了,你不必想那些事了。我回去后會如實稟報,你要好好活著,不要想不開,我相信大人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梁芙以為王言卿話中的“大人”是陳千戶,感激道:“多謝陳千戶。姑娘,你能不能請陳千戶幫忙,找找我大哥?他出門很久了,以前他出去游山玩水,最多五日就回來了,從沒有離開過這么久。”
王言卿只是應道:“好,我們會盡力的。我先走一步,你安心休息吧。”
丫鬟們沒料到王言卿這么快出來,慌忙站好,臉上還殘留著慌張。王言卿拉門,目光從丫鬟們臉上掃過,一言未發,回身對梁芙說:“梁姑娘,留步。我先走了。”
梁芙戀戀不舍和王言卿道別。王言卿下樓,梁文氏的丫鬟前后看看,躡手躡腳跟在王言卿身后。王言卿走下臺階,拂了拂裙擺,說:“想知道什么大大方方問就是,何必像看犯人一樣跟著我。”
丫鬟們尷尬,干笑道:“姑娘誤會了。奴婢怕怠慢了貴客,這才跟著姑娘。”
“好。”王言卿點頭,“既然你們沒話問我,那我來問你們。十一月十九,也就是梁太太在繡樓抓到男人那天,你們在做什么?小姐午睡,你們應該寸步不離守在旁邊,為何能讓外男進入內宅?”
丫鬟們尷尬,其中一個扎雙髻的說道:“冤枉啊,小姐慣有午睡的習慣,下午總要睡到未時。那天我看小姐睡著了,廚房又要人幫忙,我就去了,打算等小姐睡醒時再回來。”
另一個丫鬟也說道:“我也是,我去燒水了。”
王言卿看著丫鬟的表情,一瞬間明白了。她仿佛在這種環境中生活過很久,很了解這些后宅官司。這些丫鬟說得好聽,其實多半是她們見小姐睡著,自己跑出去歇息玩鬧了,所以繡樓沒人守著。梁文氏帶著人來捉奸,正好抓了正著。
王言卿沒追究這些丫鬟的懈怠,問:“通奸總該是兩個人的事情,梁太太既然報梁小姐通奸,那奸夫是誰?”
丫鬟們相互對視,沒人吱聲。王言卿眉宇不動,語氣中暗暗施壓:“說。你們總不想進大牢里說吧?”
一搬出錦衣衛,丫鬟們全都慫了。一個丫鬟小聲說道:“是馮六。那個奸夫跑的時候,好些人在樹下也看到了。太太立刻讓人出去找穿紅色褡護的人,結果,竟然在馮六家里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衣服。”
人證物證俱全,這場捉奸可謂板上釘釘,就算梁芙說她不認識馮六也沒人信。王言卿不動聲色,問:“馮六是誰?”
傅霆州放下手,眼神冰冷,如發怒的猛虎,不怒自威:“她還沒有回來,我如何睡得著?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摔下去,要不是她,我如今傷的可不止是胳膊。傳令下去,繼續在西山搜索,活要見人……”
傅霆州頓了頓,甚至不忍心說出后半句“死要見尸”。她怎么可能死呢?他比她年長三歲,作惡多端,薄情寡義,他都好端端活著,她憑什么出事?
侯府下人們見傅霆州臉色鐵青,都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侍衛抱拳,默不作聲退出去,去山下尋找第二遍。
侍衛推門時,外面的冷風吹進來,直竄到人衣領里。管家縮了縮胳膊,他攏著手,遲疑了一下,才說:“侯爺,外面天這么冷,野外根本待不住人。如果王姑娘落崖后昏迷,西山又沒有野物,王姑娘肯定好端端留在崖下;如果王姑娘沒昏迷,怎么也會想辦法和侯府的人聯絡。這都一夜了,還沒有動靜,會不會……王姑娘不在京郊了?”
傅霆州起身,負著手在書房里緩慢踱步。這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無論是死是活,人總不會憑空飛走,可是侍衛卻說,懸崖底下干干凈凈的,他們出事那個隘口
這怎么可能呢?
沒有痕跡,就是最大的痕跡。這只能說明有人在他之前去過崖底了,并且提前一步做好了偽裝。敢在天子腳下襲擊侯爺,還能把案發現場偽裝的滴水不漏的,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傅霆州揉了揉眉心,疲憊地嘆了口氣。陸珩……他還是低估了這個瘋子。
傅霆州就是怕陸珩對傅家人動手,這才親自護送老夫人和王言卿去大覺寺上香。傅霆州實在沒想到,陸珩竟然猖狂到在京郊設伏,當著傅霆州的面下手。
他就這么自信,自己能全身而退?
傅霆州頭疼得不行,如果是其他人,傅霆州敢保證不出三日他就能抓到證據,之后談判也好施壓也罷,非得讓對方脫一層皮。但如果落在陸珩手里,那就成了大海撈針,傅霆州甚至沒把握能查到王言卿在哪兒。
錦衣衛就是搞情報工作的,他們的眼線遍布朝堂市井,錦衣衛指揮使想藏一個人,外面人就算把京城地皮翻一遍也未必頂用。管家見傅霆州表情不好,說:“侯爺,您如今是鎮遠侯府的頂梁柱,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您要不先回去歇一會,過一會該上朝了。”
傅霆州現在哪有心思睡覺,他擺擺手,說:“不必了。讓門房把馬備好,我一會出發。”
傅霆州下令,一夜未眠的主院馬上運行起來。主子不睡,一個丫鬟領著廚房的人進來,她給傅霆州行禮,討好道:“奴婢給侯爺請安。侯爺,老夫人聽說您要上朝,心疼的不得了,命奴婢過來給您送些服帖的熱食。侯爺,您身上的傷嚴重嗎?要不今日和衙門告個假,歇一天吧。”
傅霆州整理朝服袖擺,眼睛也不抬,道:“有勞母親掛念,小傷而已,不妨事。”
這個丫鬟是陳氏身邊的紅人,將陳氏的做派學了十成十,在內宅里面頤指氣使,一見著傅霆州立刻滿面賠笑。她小心覷著傅霆州臉色,說:“侯爺,昨日的事可把老夫人嚇壞了。老夫人聽說您這里亮著燈,一宿都沒睡好。侯爺,昨日到底是誰膽大包天,膽敢襲擊鎮遠侯府?”
真是群蠢貨,傅霆州瞭了下眼皮,忍無可忍地抬起頭。昨日鎮遠侯府和永平侯府在下山途中遇襲,洪三小姐更是差點滾到山崖底下,最后洪晚情沒事,反倒是王言卿落崖了。傅家畢竟也不是吃素的,先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后立即組織反擊,對方見先機已去,毫不戀戰,馬上就撤了。
傅霆州粗粗止了血,當即要親自去尋王言卿。然而洪晚情不停地哭,陳氏拉著他的手念叨害怕,傅霆州脫身不得,只能將尋人的事交給親信,自己先護送女眷回來。
等回城后,永平侯府對他千恩萬謝,永平侯也說來日親自帶洪晚情登門道謝。兩家人都是在政治漩渦中歷練過的,知道輕重,永平侯和傅霆州不約而同壓下此事,只說女眷上香路上受了點小驚嚇,沒有聲張遇襲的事。
傅霆州回了鎮遠侯府才好好包扎,他一晚上守著外面的動靜,不斷發號施令,但是,傳回來的都不是他想聽的消息。
她不見了。像從未出現在他身邊一樣,徹底消失了。
傅霆州擔心王言卿,也為陸珩手眼通天的程度膽寒。可是鎮遠侯府這些人,不能給他解憂就算了,竟然還跑來問,昨日襲擊他們的人是誰。
傅霆州都要被氣笑了。還能有誰呢?
丫鬟本來有一肚子關心的話,撞上傅霆州的視線后,她像是被老虎盯上,霎間啞了聲。傅霆州面無表情,冷硬道:“母親既然受了驚,那就好好休息,不用關心外面的事了。”
丫鬟被嚇到,一下子意識到自己犯了忌諱。女主內男主外,外院的事,女人是不能問的。老夫人也是昏了頭,竟然跑來打探侯爺。
丫鬟趕緊垂首,戰戰兢兢道:“奴婢并非有意冒犯,請侯爺恕罪。”
傅霆州哪有空和一個小丫頭置氣,他一眼都懶得掃,道:“下去吧。”
丫鬟蹲身,連忙低著頭退下。丫鬟有些急切的腳步聲落在地上,越發顯得屋內安靜。管家親自給傅霆州布了菜,弓身問:“侯爺,過兩天就是臘八了,今年的節禮還按去年的送嗎?”
大明是人情社會,家族政治,人情往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節禮看似是兩府女眷相互送東西,但里面的牽扯卻是方方面面的。按理這是當家主母的活,但以傅昌和陳氏的腦筋,傅霆州可不敢把這種事交給他們,只能自己操心。
傅霆州正待說話,忽然腦中閃過什么,忙問:“今日是什么日子?”
管家被問得愣了下,回道:“今日臘月初二了。”
“初二……”傅霆州站在原地,心臟忽然一陣抽痛。
昨日是十二月初一,她的生日。
他竟然逼著她在生辰這天去見洪晚情,還害她落崖。難怪她昨日總是悶悶不樂,他暗怪她過分拿喬,殊不知,他才是過分的那個。
傅霆州失神般立在飯桌前,食物的熱氣騰騰而上,但傅霆州完全沒有動筷的心思。窗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管家見傅霆州表情不對,趕緊出去攔住不長眼的人:“侯爺正用飯呢,過一會上朝該遲了。有什么話之后再說。”
對方被攔在門口,她有些著急,不顧規矩揚高了聲音,朝屋里看來:“侯爺,奴婢有要事稟報。”
管家見她竟然敢往里面張望,登時拉下臉要發作。傅霆州認出來這個女子的聲音,破天荒說道:“讓她進來吧。”
管家眉毛還立著,這么一來火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只好用力瞪了侍女一眼。翡翠低頭給管家賠罪,快步走到屋里,一見面就掀著衣裙跪下:“奴婢失職,請侯爺恕罪。”
傅霆州知道這是王言卿的貼身侍女,因為卿卿的面子,他愿意忍她逾越。傅霆州問:“怎么了?”
翡翠不敢大意,深深垂著頭,雙手將東西呈上去:“奴婢在姑娘換衣服的箱籠里面找到了這個。”
傅霆州本是隨意一問,他視線掃過翡翠手里的東西時,霎間停住了。他看了一會,俯身,接過那幾樣東西。
文書,路引,還有戶帖。這是出門必備之物,卿卿準備這些做什么?
·
陸府。
陸珩下馬,門房連忙從臺階上跑下來,給陸珩牽馬。陸珩隨便交代了句“好好喂料”,就掀開衣擺,大步朝后走去。
郭韜快步追在陸珩身后,說:“指揮使,昨夜傅家在山底下找了一宿,今早衛所西門有人盯著。”
陸珩笑了聲:“敢盯錦衣衛,膽子倒不小。看來昨天那一箭還是射輕了。”
剛剛早朝才散了,傅霆州如往常一樣在午門集合,然后入宮上朝,看不出絲毫不便宜之處。散朝后陸珩和傅霆州各走各的,連一個眼神交匯都沒有。但是,陸珩知道傅霆州胳膊上有傷,并且還知道,傅霆州之所以不來找他,并非沉得住氣,而是因為傅霆州沒找到證據。
手里沒東西,沖上來又有什么用呢?只會白白給陸珩送把柄罷了。
陸珩清楚傅霆州懷疑他,但毫不在乎。猜出來又如何,想證明是陸珩動的手,得拿出證據來。傅霆州要是能找出痕跡,也算他能耐。
傅霆州在陸珩這里就是道調味小菜,他本也沒打算殺了傅霆州。陸珩太了解宮里那位了,皇帝看著任性妄為,其實心里精明得很。臣子們相互斗一斗有助于皇權穩固,皇帝樂得裝聾作啞,但如果過了頭,威脅到西北邊防安全,那皇帝就不會容忍了。
傅家在軍中根基深厚,尤其是傅鉞戍守大同多年,在西北軍中很有名望。皇帝還指望傅家守西線呢,絕不會在這個關頭讓傅家出事。
討厭的猴子敲打完了,陸珩出了氣,馬上將重心轉移到自己的正事上來。他問:“牢里那幾個肯說了嗎?”
郭韜搖頭:“不肯。他們是翰林文官,各個身嬌體貴,我們也不敢上刑,萬一打出個好歹來,怕沒法收場。”
陸珩道:“他們后面有人保,可不是有恃無恐。先關著他們,不給吃的不給水喝,我看他們的骨頭能硬多久。”
郭韜略有些猶豫:“指揮使,這樣是不是太得罪人了?”
翰林院的文官可了不得,能進翰林的文官都是二甲進士出身,背后姻親、師生關系錯綜復雜,動了一個就是動了一黨。如果把人活著放出去,等對方傷養好了,必然像條瘋狗一樣攀咬陸珩;要是打死了……一群瘋狗會撲過來。
陸珩淡淡瞥了郭韜一眼,唇邊似乎有些笑模樣:“我倒是也想做好人,但皇上要結果,不得罪人,去哪兒找結果?”
郭韜不再說了,低頭拱手:“遵命。”
說起這個,陸珩又想起來一件事。昨天他去收拾傅霆州,為防萬一在崖下設伏,沒想到傅家人沒捉著,倒意外得來一樣禮物。陸珩問:“那個女子醒了嗎?”
“沒有。”郭韜想起這個,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指揮使你沒見,昨天鎮遠侯府在山底下刨了一晚上,今天早上還在找呢。我記得掉下來的不是傅霆州的未婚妻,他怎么這么上心?”
陸珩短促笑了聲,并不言語。如果昨日射下來的是洪晚情,事情反而糟了。他暗算傅霆州,這是私人恩怨,如果牽扯了郭勛的外甥女,事態就擴大了。
陸珩慢悠悠道:“我給了他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應該感謝我才是。拿一個妹妹換郭勛的外甥女,不虧。你先回去審問那幾個翰林學士,我去看看傅霆州的‘妹妹’。”
郭韜抱拳:“是。”隨后就轉身走了。
打發走郭韜,陸珩不緊不慢朝后院走去。他本意是傅霆州,抓到王言卿純屬驚喜。天底下沒有錦衣衛不知道的事,尤其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大臣自己都不清楚孩子是不是他們的,錦衣衛卻知道。
陸珩毫不費力,腦海里便浮現出王言卿的檔案。
大同府軍戶之女,祖父王蔚,正德三年春戰死,父親王驄,嘉靖元年為傅鉞擋箭而死。祖母、母親皆同鄉軍戶之女,嘉靖元年王言卿成為孤女,被傅鉞收養,接下來十年長在北京,算是傅霆州半個童養媳。
陸珩之前就有所耳聞,傅家有個養女,貌美驚人。只是傅霆州把人看得死,要不然早有人下手了,怎么會留到十七。昨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難怪傅霆州神神秘秘藏了十年。可惜啊,傅霆州棋差一招,人還是落到陸珩手里了。
陸珩一路上都想著用王言卿開什么條件。看昨夜的架勢,傅霆州應當很在乎這個女子,這么大的把柄落在陸珩手里,他不剮傅霆州一塊肉下來簡直枉姓陸。
陸珩走入后院,丫鬟們見了他,遠遠就垂頭行禮,身體都不敢亂晃一下。屋里的丫鬟急急忙忙迎過來,給陸珩行萬福:“參見大人。”
陸珩淡淡點了下頭,問:“人呢,醒了嗎?”
兩個大丫鬟看起來很緊張,肩膀繃得緊緊的:“郎中早上來看過,說王姑娘腦后有淤血,需用專門的藥調養。奴婢剛才給王姑娘喂了藥,應當快醒了。”
陸珩點頭,邁入正堂。屋里地龍燒得很熱,香料里蒸著藥味,一聞就知道是女子閨房。陸珩沒有往里,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但他剛進屋,屏風里面就傳來動靜。
丫鬟們緊張地攥著手,陸珩心道巧了,傅霆州不識好歹,他妹妹倒是很給面子。陸珩不緊不慢坐下,替自己倒了盞茶,微微抬了抬下巴。
丫鬟連忙到里面侍奉王言卿。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后,王言卿吃力地從昏迷中醒來,睜開眼睛,靜靜看著面前這一切。
大丫鬟靈犀心道這位王姑娘好氣性,進了錦衣衛窩都不哭不鬧,眼睛平靜的和不認識她們一樣。靈犀對著王言卿行禮,溫和有禮道:“奴婢見過王姑娘。姑娘,您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靈犀說完,等了許久,不見王言卿反應。靈犀唇邊帶著笑,再一次道:“王姑娘?”
王言卿眨了眨眼睛,終于說話了:“你是誰?”
這句話尚可以說在靈犀的預料內,但下一瞬王言卿的表現就讓她大驚失色。
王言卿抬起頭,吃力地敲了敲額頭,深深顰著眉問:“我又是誰?”
陸珩是正三品指揮使,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女通奸案根本遞不到他手中。這個案子不是他判的,也不是他審的,他原本沒必要為了一個小人物,忤逆自己的上級。
王言卿雙眸清澈明凈,一眼可以望到底。陸珩看著她的眼睛,意識到她大概誤會什么了。陸珩笑了笑,說:“我沒你想的那么高尚,與我無關的事,我向來懶得搭理。只不過這個案子湊巧讓我看到了,破綻又著實明顯。讓這種蠢人如愿,是對錦衣衛的侮辱,所以我才多惦記了兩天。卿卿,你果真冰雪聰明,既然你已經識破了我的意圖,那我問你,你愿意嗎?”
王言卿微微嘆氣,說:“你是我的二哥,無論你出于什么目的幫梁氏女翻案,你愿意出手,就夠了。你讓我在你面前暢所欲言,同樣的,你也不必向我解釋你的意圖。我相信你。”
“為何?”陸珩挑了下眉,眼底暗藏探究,深深看著她,“只因為我是你二哥?”
“我既然選擇信你,便接受你的全部為人。”王言卿說著,故意眨了眨眼睛,笑道,“誰讓當初是你把我領回家的呢。”
王言卿見他第一面就知道這個人心機叵測,城府深重,從不會白白施舍善意,他給出一,必然要收回三。包括今夜他突然和她說起梁家的案子,背后也另有打算。然而,王言卿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刀。
這是她失憶都無法忘卻的人,她怎么能拒絕他?
王言卿不想氣氛太沉重,故意說玩笑話活躍氛圍,可陸珩只是勾唇笑了笑,看起來并沒有被取悅。陸珩心里冷嗤,他就不該問那句話,就止在王言卿說相信他,讓一切停留在花團錦簇、情深意重的假象上,不好嗎?何必非要問穿,徒敗興致。
陸珩沒有讓壞情緒影響表情,他笑了笑,繼續說道:“卿卿愿意幫忙再好不過。等你傷勢好一點,我安排手續,帶著你去保定走一趟,看看梁家到底在搞什么花樣。不過,沒拿到證據之前不宜聲張,所以我們要換一個身份,只以一對普通兄妹的身份出城。卿卿,可能要委屈你受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替換正常,感謝久等,今天應該還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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