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滿驚恐血絲的眼球從指縫間微微凸出，仿佛深海高壓下的潛水魚。估計再捏下去，紅胡子滿口爛牙會先崩斷，緊接著便是顱骨炸裂的驚悚畫面。

　　陳酒面無表情，手背青筋浮顯。

　　莽？

　　莽就莽了，他還真就不憷。

　　貓頭鷹已經(jīng)巡了一圈，大致情況和百戶所言一般無二。兵站最難對付的，不是那二百駐兵，不是十幾臺蒸汽甲胄，而是堅壁鐵門和城防重炮。進(jìn)了門，最難的那一關(guān)就算過了。

　　神將猖兵符、龍武軍旗、雷澤蛙、伏火雷、加上陳酒自己……說句實在的，就算趟不平整座兵站，他奪門撐到日落的信心還是完全充足的，這一遭真心算不上什么險路。

　　紅胡子的口水實在惡心人，陳酒不想、也沒必要唾面自干。

　　辛苦艱險一步步提升自己，不是為了受這種不值當(dāng)?shù)奈�屈的�?br />
　　“混蛋！”

　　就在這時，小紅毛勃然大怒，狠狠一腳……踢在了倫布朗的腰窩上。

　　他又探手揪住對方衣領(lǐng)，扯了一下，沒扯動，扭頭看向陳酒，眼神微閃。

　　陳酒饒有興致對了下他的目光，松開巴掌，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嘶……”

　　倫布朗倒抽冷氣的痛嘶聲，被小紅毛用更高的聲音蓋了過去。

　　“你沒聽我的話么？他們是上校的尊貴客人！”

　　“上校怎么可能邀請黃皮猴子……”

　　“注意你的言辭！”

　　小紅毛咬牙切齒，攥緊衣領(lǐng)，

　　“今天上午，正是得益于這兩位先生提供的寶貴情報，我們才成功突襲了明國的移民隊，繳獲幾十箱戰(zhàn)利品。再瞧瞧這匹棒極了的坐騎，明國火騎兵的惡魔戰(zhàn)馬，也是兩位先生給上校準(zhǔn)備的見面禮。荷蘭人喜歡賺錢，明國當(dāng)然也有人喜歡賺錢，但你這么無事生非，是在阻止大家一起賺錢……嘿，如果上校先生聽說，你等著洗干凈屁股去后勤保養(yǎng)炮管吧！”

　　“……”

　　倫布朗有些被小紅毛瘋狂的表情震懾住了，語氣變軟了一些，

　　“守門是我的職責(zé)，如果明國人這些異端準(zhǔn)備搞什么破壞……”

　　“沒錯，你猜對了。他倆是間諜，我是叛徒，我們的目標(biāo)是襲擊兵站。”

　　小紅毛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語氣略顯夸張，

　　“我們身上一柄火銃都不帶，但在屁眼里塞了圓木粗的濃縮紅水銀高爆榴彈，砰一聲，就會把整座兵站炸上天！哇塞，絕妙的推理！”

　　——同一時間，兩人的對話全都由葉山低聲翻譯給了陳酒。

　　“法西，玩笑別開得這么刻薄。”

　　倫布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我承認(rèn)，我謹(jǐn)慎地過了頭，并向我們的明國朋友們道歉。”

　　“那，可以放行了么？”

　　“請。”

　　倫布朗陪著笑，領(lǐng)手下讓開了路，“希望客人與上校談得愉快，給雙方都帶來更大的財富。”

　　小紅毛冷哼一聲，邁開腳步。

　　沒多遠(yuǎn)，身后又響起了倫布朗的聲音：

　　“再等一下！”

　　小紅毛腳步一滯，有些僵硬地回過頭。

　　“親愛的法西，我無意破壞咱們之間的友誼，所以送你個提醒。”

　　倫布朗摘下頭盔，

　　“你和明國朋友們最好盡快去領(lǐng)房間，晚了就沒機(jī)會了。今夜的兵站，會格外擁擠。”

　　“擁擠？”

　　“捕奴隊前幾日摧毀了韃靼人藏在雪山里的一個小部落，新抓的奴隸填滿了地牢。韃靼人雖然不如明國人聰明，但結(jié)實耐用，也不像明國人那樣難捕，算得上搶手貨色，大買家就要到了。哦，也請兩位朋友把臉遮好，他們和韃靼人長得一模一樣，以免被當(dāng)成逃奴，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會。”

　　“這條消息是免費的，希望你不要把剛剛發(fā)生的小事告訴上校先生。咱們還是朋友，對吧？”

　　“當(dāng)然。”

　　小紅毛擠出一個笑容，匆匆扭頭，繼續(xù)前行。

　　“朋友……”

　　倫布朗揉著疼痛的臉，目光陰沉下去，召來一個手下士兵。

　　“給你放一天假，盯著他們，不許他們出城。到了明天，如果他們還沒有見到上校先生，就把這幾個雜種……不，這幾個間諜舉報給稽查官。”

　　……

　　“你很拼啊。”

　　薄薄暮色鋪在石板路上，旋即被靴子踏碎。陳酒拍了拍小紅毛的肩，似笑非笑。

　　小紅毛剛剛的隨機(jī)應(yīng)變，雖然有些藏不住的色厲內(nèi)荏，但依然成功騙過了那個衛(wèi)兵，多少有些出乎陳酒的意料。看來，面對死亡的莫大威脅，人更容易爆發(fā)出潛能。

　　“為先生效勞，是我的榮幸。”

　　聽完翻譯，小紅毛彎下腰垂著頭，刻著深深恐懼的眼神完全不敢瞄一眼陳酒。

　　“巫師先生，咱們下一步去哪兒？”

　　“你不是已經(jīng)說了么？”

　　陳酒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去見一見這座烽燧堡的校尉。”

　　“……”

　　小紅毛臉色一片慘白。

　　陳酒也不管他，心中計較著兩個詞。

　　擁擠，買家。

　　得是多么龐大的買家隊伍，能讓一座目前看上去空間還很寬裕的兵站變得擁擠不堪？

　　這種額外變數(shù)，最好在關(guān)寧鐵騎夜襲之前弄個明白。

　　況且，擒賊先擒王……

　　那個上校，正好是一箭雙雕的突破口。

　　和預(yù)想中森嚴(yán)寂靜的烽燧堡不同，兵站內(nèi)部其實相當(dāng)喧囂，甚至開了幾家賭館酒館。寒冷的西伯利亞缺少娛樂，鎮(zhèn)子的技女們也不愿意來兵站做生意，不當(dāng)值的士兵們，就只好靠酗酒與賭博來宣泄過于旺盛的精力，時不時就爆發(fā)幾局毆斗，單挑演變成了板凳和酒瓶的群毆，又被上司的銃聲鎮(zhèn)壓。

　　也不知從哪個窗口飄出跑調(diào)的粗礪歌聲，聽得人耳朵直發(fā)慌。

　　就在這時，陳酒心頭突然微微一跳。

　　【警魄】：被動技能，提升尸狗魄敏感程度，警覺危機(jī)。

　　陳酒猛地抬頭，槍火聲同時撕裂了薄暮！

　　前方不遠(yuǎn)處的岔路口，幾道身影如同脫了韁的野狗一般狂奔而出，撞開沿路的士兵，身上油糊糊的皮袍臟得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

　　黃褐膚質(zhì)，扁平五官，剃光腦門的古怪發(fā)髻。

　　“韃靼奴隸！奴隸越獄了！”追上來的地牢衛(wèi)兵喊聲驚惶。

　　那幾個韃靼人雙目通紅，龐大了整整一圈的身軀簡直不像是人類。雨點般的鉛彈落在他們身上，綻放開一簇簇鮮艷，血肉模糊飛灑，他們反倒顯得越發(fā)癲狂，悍不畏死地頂著彈幕豕突狼奔。

　　“去找蒸汽甲胄，唔……”

　　一個荷蘭兵被踩扁了頭盔，抽搐兩下，淪為一灘死肉。

　　韃靼人嗓子眼迸發(fā)嘶吼，皮袍被撐破開來，露出血管虬結(jié)的胸膛，止不住地滲著淡紅汗滴，配上鼻腔噴出的氣柱，讓陳酒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了……

　　汗血山丹駒。

　　“丹血癲……”葉山瞪大眼睛。

　　“什么？”

　　“活物服食丹瑞，會燒腹墜肚而死；但如果把丹瑞稀釋注進(jìn)血脈中，就會跟發(fā)癲的瘋牛一樣，力大無窮神志狂亂，什么都想殺一殺砸一砸，俗話管這叫丹血癲。”

　　“注射血脈……這不是和咱的山丹馬一樣么？山丹馬可沒這些毛病。”

　　陳酒嘴上一邊問，一邊起了念頭。

　　照衛(wèi)兵所言，這些韃靼人都被關(guān)在地牢里，是誰給他們注射了稀釋紅水銀？

　　“不一樣。”

　　葉山搖搖頭，

　　“山丹馬是從微小劑量開始，一點點加量，至少幾個月才能持續(xù)適應(yīng)丹瑞，即便如此，它們也活不過三年；像這種應(yīng)該是直接注射的，最多兩刻鐘，肯定血崩慘死……狗日的！”

　　卻是一個最高大的韃靼人沖出了荷蘭兵匆忙組織的陣型，好死不死沖來這個方向！

　　他那雙發(fā)紅的瞳仁里，映出了山丹馬的鬃毛。

　　至少本能還在……

　　“喂，馬是我的。”

　　陳酒蹬蹬蹬幾步迎了上去，腳步一錯讓開斗大的拳頭，前探的靴尖狠狠點在膝蓋側(cè)面！

　　只聽得嘎嘣一聲脆生生的響音，斷裂的骨茬刺破了皮肉，韃靼人整個身軀一下子歪斜下去，陳酒順勢擰動腰背發(fā)力，胳膊繃直如鋼鞭，手背抽打中對方的后頸。

　　喀拉！

　　韃靼人腦袋向前一傾，頸椎散了個架，但一股不知什么的詭異力量，居然驅(qū)使著他幾乎二百七十度扭過頭，張大嘴巴啃向了陳酒的小臂！

　　陳酒微皺起眉頭，步子前滑，對著韃靼人側(cè)臉便是一記肘擊。

　　半面臉骨凹陷粉碎，那顆禿頂腦袋也從另一個方向被打回了正面，脖子擰得如同麻花。陳酒朝韃靼人的后腦抬腳重重一踹，快要脫落的頭顱帶著龐大的身軀徑直飛了出去，砰一聲卡在兩堵高墻內(nèi)，堵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好功夫！”葉山忍不住叫好。

　　陳酒卻跟沒聽到似的，目光越過韃靼人凹下去的后腦，投向高墻之間。

　　許久未曾起效的【陰陽】，捕捉到了一抹異樣。

　　“半炷香。”

　　陳酒朝葉山拋下一句話，身形一閃，踩著韃靼人的后脖子，躍入高墻內(nèi)的陰暗角落。

　　腳步尚未落實，迎面便直直刺來一支纖細(xì)的……煙桿。

　　陳酒目光微冽，

　　旋腰擰背，袍角翻飛，竄出胸口的五尺長刀順著這股子勁頭，揮出翩然寒芒。

　　鐺！

　　【你發(fā)現(xiàn)了同行擺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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