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從上而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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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四日,下午四點十六分。
陰云漠漠驟雨將至。
某小區外的路邊停靠著輛老舊的皮卡。
皮卡駕駛位車窗半開,不時有煙霧從中飄出,又被陰冷的風吹散。
車里的莫測叼著支煙,淡漠地盯著外面的一家小超市。小超市現在還不時有顧客進去購買東西,莫測干脆松開安全帶,把座椅朝后倒了下去,閉著眼睛沉默等待。
深夜,大雨早已停息。
打著呼嚕的莫測一個激靈突然坐了起來,打開手機瞥了眼時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接著瞥了一眼那家超市,里面燈還亮著,但現在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一番權衡,莫測搖上車窗,下了車。
大雨過后,涼風讓人精神抖擻。莫測緊了緊皮夾克,雙手插兜,戴著鴨舌帽走入超市。
進入超市后莫測低著頭徑直走入貨架區域,看似是在挑選東西,實則繞了一圈超市。確定超市此時沒有顧客后,他掏出了一把匕首,快步沖向柜臺。
但沒沖幾步就愣在了原地。
柜臺前趴著的柜員身下流淌著鮮血,已經沒了呼吸。
——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四日, 深夜十一點二十二分。
超市周圍已經線,幾輛車頂警報燈閃爍停靠在邊上。
“張隊, 超市里的財物被洗劫一空, 監控也全部壞掉了。”一名年輕從超市里出來, 迎上了剛剛抵達的張亦弛。
張亦弛微微蹙眉,走入超市的同時道:“去調路邊的監控。”
“是。”
“小張來了?真不巧啊, 你剛調過來就出了。”超市里一位戴著口罩勘察現場的中年朝張亦弛打招呼。
張亦弛面無表情地蹲下查看血跡:“說說收獲。”
“嗯……死亡大概一個半小時,也就是今天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死者腹部被捅了十多刀,臟器損壞嚴重, 當場死亡。”那名走到張亦弛跟前講述起來,“從地上血跡的分布初步推測,兇手應該是在一邊的貨架處殺死了柜員,然后將他拖回柜臺,偽造柜員趴在柜臺上睡覺的假象。超市來往人員很多, 其他線索還需要繼續勘察。”
“監控什么問題, 是人為損壞的么?”張亦弛盯著貨架處明顯被擦過的殷紅印跡, 起身套著鞋套走入貨架區域。
“剛剛聽小吳說他們問過超市老板了, 這里的監控壞了有一陣子,因為老板最近比較忙就沒來得及維修。”順口答道。
張亦弛沒有回話, 停在了兩面貨架的中間, 一面架子上的貨品擺放整齊,另一面架子上一半整齊一半很是凌亂:“李叔,提取一下這些飲料瓶上的指紋。”
“怎么說。”李響年走了過來。
“這些飲料瓶擺放得太凌亂,顧客不會挑成這樣。而旁邊的商品擺放都很整齊,說明也不會是死者偷懶隨意擺放。”張亦弛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剛看了眼營業時間, 晚上十點剛好是關門的時候。死者當時應該在收拾貨架, 或者剛剛收拾完。兇手進來后兩人在這里發生了爭斗,過程中碰倒了一邊的飲料瓶。在離開之前兇手慌亂之下把飲料瓶重新放回去擺放,因而造成了很不協調的樣子。”
李響年抿著嘴聽完了張亦弛的分析,微微一笑道:“后繼有人啊,我閨女要找個像你這樣靠譜的男朋友就好了。”
張亦弛依舊沒有接話,環顧了一番超市,走了出去。
被他安排去調路邊監控的小吳很快也趕了回來:“張隊,有情況。監控視頻在手機上也拷了一份,我剛剛看了一下,除去報案人,最后進入超市的是個穿皮夾克的男子。這個人開著輛皮卡車從下午四點的時候就停在附近, 直到晚上十點的時候才下車進超市, 進去沒一分鐘就神色慌張跑了出來。”
“我看。”張亦弛要來小吳的手機,播放拷貝在手機里的監控視頻。
“就是這個人。”小吳叫道。
張亦弛暫停視頻,盯著監控里那個賊眉鼠眼的男子,喃喃道:“莫測……”
“您認識?”
張亦弛繼續播放視頻:“小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所以在一起玩了很多年。”
“那更好辦了啊張隊,咱們現在直接去他家一趟,有的沒的不就都查出來了嗎?”小吳頓時覺得這案子好辦了。
待皮卡車開出監控范圍后,張亦弛把手機遞給了小吳,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他家在十年前搬走了,我們也十年沒有聯系過。”
——
二零一零年五月十一日
D市因為拆遷改建,塵土飛揚,遍地都是廢墟。
那一片寄托了很多人童年回憶的平房,也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被夷為平地。
“弛子,我要走啦!”
清晨,張亦弛正在家里洗漱,突然聽到了大門外莫測的吆喝聲。于是拿著漱口杯走了出去,看到了在門口等他的莫測。
青澀的莫測似乎很著急,坐在車上,一只腳還踩著腳蹬,好像下一刻就會蹬著車子離去。
“聽我爸說最近網吧查得嚴,這個周末我建議你還是安心在家待著吧。”張亦弛站在門口悠哉悠哉地刷牙。
“不是去網吧,我要搬家啦。”莫測道。
“噗。”張亦弛吐出一口水,“怎么突然要搬家?”
“我也不清楚,我爸昨天晚上一晚上沒回來,今天一早回來就開始收拾行李要立馬搬家離開。我這不是撒謊說上廁所,馬上就過來跟你告別么!”莫測笑道。
張亦弛很是費解,也顧不得刷牙, 走上前去:“搬去哪?”
“不知道。”莫測搖搖頭。
“還回來么?”
“不知道。”
兩個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哥們兒此時互相看著對方, 不知道在突然分別的時候要說些什么。
“行了弛子, 我走了啊!”沉默了一會兒,莫測準備騎車離開。
“我送你回去吧,路上還能說說話。”張亦弛扭頭進院子里推車。
“不用了弛子,我爸不讓我告訴別人,我這就是偷摸跟你告個別!你也知道我爸的脾氣,要是讓他知道我撒謊會把我腿打斷的!”
張亦弛正推著車子,外面傳來莫測的聲音。
“我真的走啦!不能在學校罩你啦!咱們手機、QQ聯系!”
當張亦弛推著車出了門的時候,只看到了莫測飛快離去的背影。
22區。
一列火車高速行駛在蜿蜒群山之中。
“喂?媽?還在車上呢……上哪找女朋友帶回去啊,我才五十歲,不著急……您二老要是實在沒事兒干就爭取再生一個……”中年男子坐在火車某節車廂靠窗的座椅上,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望著外面。
“可以入選今年最佳遺言了。”坐在中年男子旁邊,穿著正裝的少年道。
中年男子似乎沒聽到少年的話,還在無奈應付著電話那頭的母親。少年則低頭看了眼手腕上血紅色的倒計時:00:00:05
這列火車五秒鐘之后會脫離年久失修的鐵軌,撞毀在山谷間。少年專程提早了些過來,等待接收上千亡靈增加本月業績。
就在22區死神耐心等待這筆大單子時,火車內忽然一靜,窗外景色定格,所有乘客像變成了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時間暫停意味著一片管轄區同時出現了兩位死神,22區死神抬頭看向連通另一節車廂的門口,那里一位穿著牛仔夾克、喇叭褲,戴著墨鏡,頂著蘑菇頭的男子悠哉悠哉走了進來:“37區的,今天打扮得很別致啊,來干什么?”
“準備收領亡靈啊。”37區死神特意扭了個身展示背著的吉他,理所當然道。
“這里是我的轄區,你來收領亡靈也太沒道理了。”22區死神歪著腦袋道。
37區死神走近22區死神,厚著臉道:“可是這些人都是我們37區的啊。”
“亡靈誕生于哪個轄區,就該由哪個轄區的死神接管。要是都按照你的方式來,整天跑東跑西會累死的。”22區死神平靜注視著和他只有半米之隔的37區死神,耐心解答了考初級死神資格證時必考的內容。
“我又不是不知道。”37區死神從兜里掏出棒棒糖遞給22區死神,“來,別客氣,吃糖。”
22區死神翻了個白眼,沒有伸手去接:“趕快從哪來回哪去吧,時間暫停太久會被冥界察覺到的。未經允許進入其他轄區本身就已經違規,如果再加上干涉其他轄區死神收領亡靈,你就別想在冥界混下去了。”
“就當幫我個忙嘛。”37區死神樂呵著道,“大不了以后我的轄區有大單子,我直接讓給你。”
22區死神像拿撲克牌一樣,捏著四本榮譽證書展開,行云流水地飛快念出自己的光榮履歷:“第3267期年度模范死神,第3781期死神互評第一名,第4112期感動冥界十大死神,第4272期,第二次拿到年度模范死神——我怎么可能會違規。”
37區死神聽完22區死神格外正經的炫耀后,清了清嗓子:“最近的第4272期,我可是投了你一票的啊。”
“別套近乎,直接說,為什么非要接管我轄區的亡靈?”22區死神面無表情地盯著37區死神,對方既然都肯許諾以后把更大的單子讓給自己,那顯然他此行不是為了提升業績。
“跟我來。”37區死神轉身走向另一節車廂。
22區死神起身跟了上去。
“看到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沒?”另一節車廂里,37區死神指著位看上去約莫六十歲的女性道。
“你生前的相好?”22區死神問道。
“沒錯。”37區死神點點頭,推了推墨鏡,“幾十年前我臨死時跟她承諾過,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見,那時候我會唱著披頭士的love me do迎接她。來冥界之后呢,我發現只要考上公職就能一直留在這里,于是拼了老命考了初級死神,尋思在冥界買套房等她。誰能想到啊?才過這幾個年頭政策就變了,以后考公職難度大大提高,她估計考不上去了……所以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感人肺腑。”22區死神敷衍道。
“你到底怎么才肯幫我這個忙?”37區死神拿著棒棒糖在22區死神眼前晃來晃去。
22區死神不為所動:“這是違規的。”
“到時候出了事都算在我身上。”37區死神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所以就算被冥界發現也在所不惜,“就說我偷襲了你,把你扔到了37區,搶你的業績。”
“真是個拙劣的謊話,你怎么可能打得過我。”22區死神沉默半晌,一把奪過棒棒糖扭頭離去“……好自為之。”
“感謝!”37區死神沖22區死神的背影拋去一個飛吻。
22區死神離開沒多久,時間恢復。
五。
四。
三。
二。
一。
火車劇烈晃動,沖出鐵軌撞在了山谷間。
“轟!”猛烈的爆炸頃刻間吞噬掉了火車上所有的生命
輕松歡快的吉他聲緊跟著爆炸聲響起。
在瞬間堆疊起無數亡靈哀嚎的殘破車廂內,37號死神穩穩地站在女人的身前,彈撥著吉他隨音樂搖擺身體:
Love, love me do.
愛我,愛我吧
You know I love you,
你知道我愛你
I'll always be true,
我一直都那么的真誠
So please, love me do.
所以拜托了,請愛我
Whoa, love me do.
哦,愛我吧
Love, love me do.
愛我,愛我吧
You know I love you,
你知道我愛你
I'll always be true,
我一直都那么的真誠
So please, love me do.
所以拜托了,請愛我
《司機見聞》Rongke
雨天,現在雨勢尚小,但廣播里說今天晚上會有特大暴雨。
“咚咚咚。”有人用指關節敲著副駕駛的車窗。
我開了一天的車,正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覺,而且看那人也沒撐個傘,身子都濕透了,進來還會把座椅弄濕,所以我擺了擺手,示意現在不接單。
“咚咚咚。”那人無視了我的擺手,固執地敲著車窗。
我耐著性子把車窗降下來:“哥們兒,我現在不——”
“去興云橋。”那人沒等我說完話,就亮出了張百元大鈔。
我本想拒絕,但畢竟順路,看他淋雨也怪不忍心,就收下錢讓他上了車:“去興云橋哪啊?”
“橋上就行。”那年輕男子道。
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打量著他,這年輕人一頭長發,戴著圓框眼鏡,有點兒藝術家的那意思,可惜沒身上沒挎個相機包,應該不是專門去拍風景的:“你這是去干什么?”
“沒什么。”男子回道。
“行,那你把安全帶系上。”干這行這么久了,甚至用不著問兩句,光看人就能看出來健不健談,看這哥們兒不愛說話,我也懶得搭理他,開著車朝興云橋駛去。
才開了二十分鐘,雷聲炸響,閃電不斷,雨勢突然就變大起來。
“鬼天氣,趕快下完吧……”我自言自語了一句。
“這雨要持續到后天……我剛看了天氣預報。”坐在副駕駛的男子冷不丁說道。
我緊盯著前方路況,把車速降了下來:“是嗎?咱這地兒就這樣,要么不下,要么往死里下,真他媽的折騰人。”
男子看上去有些著急:“什么時候能到?”
“再有個……二十分鐘吧。”我估摸了一下時間回道。
車子恢復沉默。
我原本以為今天臨了臨了能順路小賺一筆,運氣還是不錯的,但十分鐘后情況就急轉直下,車子經過了一段積水較深的地方時突然熄火拋錨。
“我操。”我脫口而出,試著重新發動車子。
旁邊的那位皺起眉頭,默默看我做著沒有意義的掙扎。
我試了幾次,車子打不著,很快也覺察出這哥們兒有點不耐煩,便掏出了雨傘:“別急哈,我下車看看情況,肯定把你送過去。”
“不急。”那哥們兒深吸一口氣,口是心非道。
我打開車門,撐起雨傘,腳一落地,積水直接沒過了小腿:“操,這么深……”
我們這破地方只要一下雨就積水,今天暴雨導致積水更加嚴重。我繞車一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也沒看出個問題,又灰溜溜上了車,搓著手一臉歉意:“哥們兒,對不住啊,這車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了,我得聯系個拖車。”
“行吧。”男子八成也看出來了,所以情緒沒多大波動,直接解開安全帶就要下去。
我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
“走過去。”他說。
我瞪著眼:“瘋了?這么大的雨怎么走過去?你有啥急事兒啊?”
他掰開我的手,一副看穿了的樣子道:“錢不用退我了,我先走了。”
我怪過意不去,把雨傘遞給他:“那這傘你拿著吧。”
他看到傘愣了一下,遲緩地接了過來撐起:“謝了。”
“謝啥啊,要我說你還是坐著等雨小點兒再說吧,我完了再幫你聯系個車子送你過去。”我說。
“不用了。”他撐起傘朝前面走去。
可惜我那小破傘不頂用,他撐著沒走兩步地就被風雨吹得散了架。
看到這一幕我更過意不去了,從車窗探出腦袋大喊道:“回來!回車上!”
男子沒搭理我,干脆扔掉了散架的傘,淌著積水繼續前行。
我低聲罵了一句,挽起褲腿,下車趕上了他,扯著他往回走:“走吧!先回車上避雨!著什么急啊,天大的事兒還不能等雨停了?”
“這雨后天才停!”男子抹了把臉道。
“那你也先跟我回車上,我幫你聯系個車子行吧?”我生拉硬拽把他弄回了車上,先聯系了一塊兒開出租車的朋友過來接一下他,然后又同家里報了平安,再然后看向了男子,“你到底有啥急事兒啊,大晚上頂這么大的雨要跑橋上。”
“沒什么。”男子還是沒說。
“心情不好?”我脫掉了濕漉漉的上衣,拿出煙遞給了他一根,“抽煙不?”
“我不抽。”
谷業</span> 我自顧自點了一根:“我朋友一會兒就來,讓他接你過去,成吧?你也不用再付車錢了。”
“不用麻煩人,不是也沒多遠了嗎,我走過去就行。”男子道。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咋這么倔呢?車子開著都費勁,你硬走啥?”
“抱歉。”
“跟我道啥歉?”我一愣。
“走了。”男子這次下車很快,直接跑了出去。
我懶得追他了,跟朋友通知了一聲不用過來了,就安心等待拖車到來。
第二天,我看到了男子從橋上跳河的新聞。
《一場火災》Rongke
“咚!咚!咚!”
大半夜的,一向睡得很死的我被拆樓聲驚醒,而后過了幾秒鐘才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敲我家的門。
我家門還從來沒受過這摧殘,被打攪了的我一臉不爽地起身,穿起拖鞋走出臥室,前往門口,想看看是哪個催債的人不長眼敲錯了門:“誰啊?!”
“咚!咚!咚!”
外面的人聽到我的聲音,敲門聲變得更加猛烈。
原本想直接開門一探究竟的我見對方變本加厲,也忽然沒了底。打算先透過貓眼瞄一眼,卻發現貓眼恰好被貼著的福字給擋著了。
這他媽的,心底埋冤了自己一下,我語氣立馬客氣多了:“不是,你是誰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嗚啊嗚啊!嗚啊嗚啊!”
門外的人沒說話,只是不斷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我愣了一下,想起來對門的住戶是個獨居的啞巴大叔。
莫非是他?
我壯起膽子把門打開,發現門外站著的確實是那個啞巴大叔,他穿著個黑色背心、大褲衩,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怎么了您?”我倆門對門的鄰居,免不了打過不少照面,他平時很和藹,從不給別人添麻煩,因此我尋摸著他大半夜這么著急肯定是需要幫什么忙。
“啊啊啊!”他說不了話,直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家里拽。
“這,發生什么了啊?”我本能地抵觸著。
他指著屋里,一個勁“嗚啊嗚啊”。
“行行行,您不用拽我,我進去看看。”我掙脫開了啞巴大叔的手,朝他敞開的門里走去,他則飛快地沖在我身前,給我帶路,一路帶到了窗戶前。
“嗚啊嗚啊!”他都快急哭了,指著我們隔壁的那棟樓。那棟樓最高的三層都在往外冒火,滾滾濃煙已經把前方的一片天空染黑。
“我操!”我脫口而出一句國罵,不過很快就又冷靜了下來。因為火勢雖說很大,但樓下已經停了好幾輛消防車。既然有消防隊在,那應該是出不了什么問題,“沒事沒事,您不用擔心,那樓下消防隊都來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火滅了。”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搖搖頭,還一個勁地指著那里。
難不成有什么不對勁?
我又仔細打量過去,發現頂層住戶的某扇窗戶里竟有兩個小腦袋后,腦里轟地一聲炸響!
是孩子!
因為我和啞巴大叔住的也是頂層,所以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被困住的頂層一戶里面,有兩個小孩子正慌亂地試圖鉆出窗戶!可頂樓裝有防盜網,就算他們鉆了出來也還是會卡在那個位置!
我明白了啞巴大叔的意思,當即小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向樓下的消防車發出最大的呼喊:“誒!誒!上面有孩子!有孩子!!”
“什么?!”
“頂層有孩子!兩個孩子!!”
“好!快快快!還有兩個孩子沒出來!”消防員聽到了我的聲音,加快了營救速度。
“一定要快!”我吼道。
這時啞巴大叔拍了拍我,又指向了孩子所在的位置。我抬頭看去,發現那兩個孩子中的哥哥已經把妹妹托出了半個身子!
現在頂樓還不像下面那兩層燒得那么嚴重,可要不了多久也會被火焰吞沒。到時候孩子就算沒被燒死,也會被煙活生生嗆死!
“孩子!別出來!別出來!”我又開始沖那兩個孩子吼道。
那一瞬間,整個小區里都似乎在回蕩我的嘶吼。
孩子也聽到了我的聲音,在黑暗中摸索聲音的來源。
我叫啞巴大叔把陽臺的燈打開,回想起我們小區通往天臺的門都不會上鎖,便繼續大聲道:“跑!快跑!孩子快跑!向上面跑!去天臺!”
孩子看到了我在向上指,哥哥把妹妹又拉回到了屋子里,轉身離開了窗戶。
他們照我說的去做了!
我松了口氣,剛充滿喜悅地扭過頭看向啞巴大叔,一絲理智就將我拖入了冰窖之中。
“操……我多管什么閑事……”我意識到如果孩子們沒能逃到天臺,在中途出了意外,那么我這個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的人脫不了干系。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恢復了些許鎮靜,在向我說些什么。
都到這個關頭了,我無心猜測他想表達什么,強撐著身子迅速把燈關掉,以求不再被人注意到,隨后兩腿發軟,手腳冰涼地時而看向窗戶時而看向天臺。
三十秒過去了,兩處都沒有人。
一分鐘過去了,窗戶那里被火焰吞沒,消防員還在緊急救援中。
一分三十秒過去了,天臺仍舊沒有動靜。
啞巴大叔扶住了快癱倒在地的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雙眼呆滯喃喃自語。
那兩個孩子沒有逃出來。
我吃飽了撐的,在這件事上主動攤上了責任。
這事要是讓我爸媽知道了,鐵定要破口大罵我閑得沒事干找罪受。
“我完了……”我癱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想象到了消防員責問我為什么要讓孩子亂跑,孩子的父母扯著我的衣領讓我還兩個小孩的命的情景。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輸了一行字給我看。
【謝謝你】
我無力地注視著啞巴大叔。
若不是他大半夜把我叫醒,我根本攤不上這事:“您謝我個屁啊!我要完了,都是您害的……”
啞巴大叔又打起字。
“您害死我了!”我幾近崩潰,雙手抱住了腦袋,抽泣著,“這都是什么破事!我才二十一歲啊!我就是想幫個忙!我沒想這樣!”
“嗚啊!嗚啊!”
“您能不能別叫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一陣抽泣過后,啞巴大叔突然猛地拍打我的肩膀。
“您還要怎么樣!”我眼眶通紅地抬頭瞪向他。
他沒在意我的目光,再次指向了外面。
我平復了一點,掙扎著爬了起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隔壁樓的頂樓也已經被火焰徹底吞沒,而天臺之上,有兩個小孩的身影若隱若現!
“啊!”我難以置信地愣住,隨即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們還活著!
“孩子們在天臺上!天臺上!!”我再次探出身子,帶著哭腔向消防員呼喊。
——
十多分鐘后,消防員們順利將孩子們救下。一對外出的夫妻火急火燎趕回來,把救下來的孩子攬入懷中泣不成聲。
我擦去了臉上地淚痕,和啞巴大叔擠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這一幕,默契地露出了笑容。
人在就好。
“呼……”這小半個小時里,我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現在困意再次襲上心頭,“那火快撲滅了,您早點休息吧,我也回去睡著了。”
啞巴大叔攔住了身子虛脫,聲音沙啞的我,用手機又打出了一行字給我看。
【謝謝你,你救了孩子們】
“要不是您,我現在還在屋里睡大覺。”我想到剛剛擔驚受怕的時候還呵斥了大叔,滿是歉意地道,“這倆孩子是您救的。”
啞巴大叔還要打字。
這次輪到我攔住了啞巴大叔:“我替孩子們謝謝您,好了,您安心休息吧。”
說完,我離開了大叔家,回到自己家中,如釋重負地躺在了床上。雙手枕在腦后,盯著天花板良久,微笑著長嘆了一口氣,沉沉睡去。
——
江安全是一個有錢人,是一個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是一個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
同時,他也是一位辦公室里掛滿了錦旗,光榮、著名、優秀的心理醫生。
從事這個行業的原因,并非是他對心理學、救死扶傷感興趣。相反,他沒看過任何心理學著作,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選擇成為心理醫生,是因為他發現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的煩惱都可以拿錢來解決,而他又剛好極其有錢,只要簡單粗暴地給病人的卡上打一筆足夠讓其滿意的錢,心理問題便基本上都能解決掉了。
于是在他意識到自己生來就應該干這個后,便從完美的、無可挑剔的紈绔搖身一變,成為了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心理醫生。
“說說你的情況。”辦公室里,江安全與一名病人相對而坐。
“我是做程序員的,前段時間被裁了,然后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就焦慮、失眠,每天打不起精神,甚至都感覺產生幻聽幻覺了……”一名三十多歲的地中海發型男子說明自己的情況。
江安全雙臂環胸,刻意地沉吟一聲:“說白了就是錢的問題。”
“是……”
“你覺得你有多少錢,就可以不這么焦慮了。”
“可能……一百萬?車貸房貸就都好說了,我也有充足的時間去找工作,或者試著創創業。”
“一百萬……”江安全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在里面翻騰了好一會兒,找出了張銀行卡,“這是張一百萬余額的卡,拿去用。”
男子愣住。
“噢對。”江安全想起了什么,又拉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了兩份合同,“拿完錢把合同簽了。”
“這是什么……”男子先接過了合同。
江安全把卡放在了男子跟前:“就是個保密合同。簽完合同拿完錢,你要是把這件事傳了出去,就得反過來賠我一百倍。”
“但是這、這,哪有這回、您是在開玩笑吧?”男子嘴上說著不相信,身體卻很誠實,順暢地拿起銀行卡塞進自己的錢包。
“我哪有功夫和你開玩笑,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查。”江安全道。
“這……”男子想起江安全的家世和履歷,“您之前的那些病人都是這么解決的嗎?”
“是的。”
“那您這也太……相當于專門給人送錢啊……”
“也沒幾個錢。”
男子猶豫片刻簽下字,起了身,頓時覺得渾身清爽,之前的各種不適感一掃而空:“您真是個好醫生……我可以送您一面錦旗嗎?”
江安全轉動椅子,雙手攤開,掃了一圈錦旗掛得滿滿當當的辦公室。
男子明白了江安全的意思:“懂了,您的意思是已經很多了,不差我這一面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再多一面。”江安全道。
把恢復生龍活虎狀態的中年男子送出門,江安全來到窗前,大力扯開窗簾,享受上午最為溫和的日光的沐浴。
“完美。”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為自己從醫生涯零差評一事感到驕傲。
“來電話啦。”
手機鈴聲響起,江安全瞥了一眼,發現是‘江正義’打來的,不耐煩地接起:“我的工作非常順利非常完美,我是不會接手家里產業的,你就不要勸我了。”
“還接手啥呀傻兒子,咱家破產啦。”
“哈哈哈哈……小老頭子還是那么幽默。”江安全咧開嘴笑了幾聲。
“老爸啥時候騙過你?打電話就是通知你一下,看到你做醫生做得這么好,老爸也就放心啦。”
“你把話說清楚啊,咱家那么大的家業,怎么就這么草率的破產了呢?你和我媽有什么打——”
“嘟……”
“喂?”
“咚咚咚。”
就在江安全想給江正義打回去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先前來的那位地中海男子不由分說地錘開了。
“你敢騙老子!”男子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張銀行卡扔向江安全,“卡根本用不了!”
江安全閃身一躲,臉正正好好迎上了銀行卡。
“啪。”清脆響亮的一聲。
“怎么就用不了了?”撿起地上的銀行卡,左臉浮現出長方形紅印的江安全強裝鎮定地問道。
“用不了就是用不了!就你這坑蒙拐騙的還好意思找我要錦旗?你信不信我哐哐兩拳把你揍得滿地找牙?”男子挽起袖子氣勢洶洶地向江安全走來。
“等一下!”
江安全溜到辦公桌前,把抽屜里二十多張銀行卡都拿了出來:“這些你拿去挨個試試,總會有能用的!”
“我拿幾十張銀行卡跑銀行去查?你當我傻子呢?!”男子來到辦公桌前,揮起了拳頭。
“再等一下!”
滿頭大汗的江安全舉起手機:“你容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合同可是簽了的啊,這一百萬我反正是要定了!”
“冷先生,咱們先坐下說。”江安全心有余悸地把男子安撫著重新坐下,為其貼心地倒了杯水,“情況比較復雜,我得先了解一下。”
“行,你打,我就坐這兒聽。”冷先生沒喝水,翹著二郎腿,一副要和江安全好好算賬的架勢。
江安全撥通江正義的電話,點了免提后,把手機放在了辦公桌上。
“喂?怎么啦寶貝兒子?”
“江正義你把話說清楚了,咱家怎么就破產了?!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江安全對著手機氣憤地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江安全和冷先生對視了一眼。
“這是你爸還是你兒子,怎么這么不靠譜……”冷先生瞇起眼睛。
“讓你見笑了。”江安全露出尷尬的笑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問:“江正義,我旁邊有客戶,你給我好好說話。”
“哈哈哈哈開個玩笑,總之破產啦,全完啦。”
“你怎么聽上去這么開心的樣子?”
“那破都破了,還能咋辦?”
“那你和我媽……”
“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國外,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旅旅游什么的。”
“都破產了你還有心思旅游,還不帶上我?”
“兒子,老爸相信你可以把爛攤子收拾好的。好了,不說了,和你媽去買比基尼。”
“嘟——”
冷先生冷視江安全,冷冷道:“說吧,怎么辦?”
“……你也看到了,我家忽然破產,這一百萬……”江安全是一個力求把每件事做到完美的人,他著實掏不出這筆錢,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完美的從醫生涯沾上一個污點。
“……那就算了吧,你現在混得比我還慘,我也不好意思坑你一把。”冷先生心軟了,不打算追究江安全。
“那你的病情……”
“好了,好多了。”冷先生道。
“嗯?”
冷先生聳聳肩:“本來都覺得我的人生一片灰暗了,誰能想到你蹦了出來,搞得我都想給你捐點錢了。”
“見笑。”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來還是你更難一點,希望你能堅持下去。你堅持下去,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了。畢竟那么大的公司破產了,你要是能挺過來,我也沒什么理由被小小的裁員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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