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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從上而下的棋子


  防盜內容、凌晨替換,感謝大家的支持,請多多支持正版。

  ——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四日,下午四點十六分。

  陰云漠漠驟雨將至。

  某小區外的路邊停靠著輛老舊的皮卡。

  皮卡駕駛位車窗半開,不時有煙霧從中飄出,又被陰冷的風吹散。

  車里的莫測叼著支煙,淡漠地盯著外面的一家小超市。小超市現在還不時有顧客進去購買東西,莫測干脆松開安全帶,把座椅朝后倒了下去,閉著眼睛沉默等待。

  深夜,大雨早已停息。

  打著呼嚕的莫測一個激靈突然坐了起來,打開手機瞥了眼時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接著瞥了一眼那家超市,里面燈還亮著,但現在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一番權衡,莫測搖上車窗,下了車。

  大雨過后,涼風讓人精神抖擻。莫測緊了緊皮夾克,雙手插兜,戴著鴨舌帽走入超市。

  進入超市后莫測低著頭徑直走入貨架區域,看似是在挑選東西,實則繞了一圈超市。確定超市此時沒有顧客后,他掏出了一把匕首,快步沖向柜臺。

  但沒沖幾步就愣在了原地。

  柜臺前趴著的柜員身下流淌著鮮血,已經沒了呼吸。

  ——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四日,  深夜十一點二十二分。

  超市周圍已經線,幾輛車頂警報燈閃爍停靠在邊上。

  “張隊,  超市里的財物被洗劫一空,  監控也全部壞掉了。”一名年輕從超市里出來,  迎上了剛剛抵達的張亦弛。

  張亦弛微微蹙眉,走入超市的同時道:“去調路邊的監控。”

  “是。”

  “小張來了?真不巧啊,  你剛調過來就出了。”超市里一位戴著口罩勘察現場的中年朝張亦弛打招呼。

  張亦弛面無表情地蹲下查看血跡:“說說收獲。”

  “嗯……死亡大概一個半小時,也就是今天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死者腹部被捅了十多刀,臟器損壞嚴重,  當場死亡。”那名走到張亦弛跟前講述起來,“從地上血跡的分布初步推測,兇手應該是在一邊的貨架處殺死了柜員,然后將他拖回柜臺,偽造柜員趴在柜臺上睡覺的假象。超市來往人員很多,  其他線索還需要繼續勘察。”

  “監控什么問題,  是人為損壞的么?”張亦弛盯著貨架處明顯被擦過的殷紅印跡,  起身套著鞋套走入貨架區域。

  “剛剛聽小吳說他們問過超市老板了,  這里的監控壞了有一陣子,因為老板最近比較忙就沒來得及維修。”順口答道。

  張亦弛沒有回話,  停在了兩面貨架的中間,  一面架子上的貨品擺放整齊,另一面架子上一半整齊一半很是凌亂:“李叔,提取一下這些飲料瓶上的指紋。”

  “怎么說。”李響年走了過來。

  “這些飲料瓶擺放得太凌亂,顧客不會挑成這樣。而旁邊的商品擺放都很整齊,說明也不會是死者偷懶隨意擺放。”張亦弛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剛剛看了眼營業時間,  晚上十點剛好是關門的時候。死者當時應該在收拾貨架,  或者剛剛收拾完。兇手進來后兩人在這里發生了爭斗,過程中碰倒了一邊的飲料瓶。在離開之前兇手慌亂之下把飲料瓶重新放回去擺放,因而造成了很不協調的樣子。”

  李響年抿著嘴聽完了張亦弛的分析,微微一笑道:“后繼有人啊,我閨女要找個像你這樣靠譜的男朋友就好了。”

  張亦弛依舊沒有接話,環顧了一番超市,走了出去。

  被他安排去調路邊監控的小吳很快也趕了回來:“張隊,有情況。監控視頻在手機上也拷了一份,我剛剛看了一下,除去報案人,最后進入超市的是個穿皮夾克的男子。這個人開著輛皮卡車從下午四點的時候就停在附近,  直到晚上十點的時候才下車進超市,  進去沒一分鐘就神色慌張跑了出來。”

  “我看。”張亦弛要來小吳的手機,播放拷貝在手機里的監控視頻。

  “就是這個人。”小吳叫道。

  張亦弛暫停視頻,盯著監控里那個賊眉鼠眼的男子,喃喃道:“莫測……”

  “您認識?”

  張亦弛繼續播放視頻:“小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所以在一起玩了很多年。”

  “那更好辦了啊張隊,咱們現在直接去他家一趟,有的沒的不就都查出來了嗎?”小吳頓時覺得這案子好辦了。

  待皮卡車開出監控范圍后,張亦弛把手機遞給了小吳,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他家在十年前搬走了,我們也十年沒有聯系過。”

  ——

  二零一零年五月十一日

  D市因為拆遷改建,塵土飛揚,遍地都是廢墟。

  那一片寄托了很多人童年回憶的平房,也將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被夷為平地。

  “弛子,我要走啦!”

  清晨,張亦弛正在家里洗漱,突然聽到了大門外莫測的吆喝聲。于是拿著漱口杯走了出去,看到了在門口等他的莫測。

  青澀的莫測似乎很著急,坐在車上,一只腳還踩著腳蹬,好像下一刻就會蹬著車子離去。

  “聽我爸說最近網吧查得嚴,這個周末我建議你還是安心在家待著吧。”張亦弛站在門口悠哉悠哉地刷牙。

  “不是去網吧,我要搬家啦。”莫測道。

  “噗。”張亦弛吐出一口水,“怎么突然要搬家?”

  “我也不清楚,我爸昨天晚上一晚上沒回來,今天一早回來就開始收拾行李要立馬搬家離開。我這不是撒謊說上廁所,馬上就過來跟你告別么!”莫測笑道。

  張亦弛很是費解,也顧不得刷牙,  走上前去:“搬去哪?”

  “不知道。”莫測搖搖頭。

  “還回來么?”

  “不知道。”

  兩個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哥們兒此時互相看著對方,  不知道在突然分別的時候要說些什么。

  “行了弛子,  我走了啊!”沉默了一會兒,莫測準備騎車離開。

  “我送你回去吧,路上還能說說話。”張亦弛扭頭進院子里推車。

  “不用了弛子,我爸不讓我告訴別人,我這就是偷摸跟你告個別!你也知道我爸的脾氣,要是讓他知道我撒謊會把我腿打斷的!”

  張亦弛正推著車子,外面傳來莫測的聲音。

  “我真的走啦!不能在學校罩你啦!咱們手機、QQ聯系!”

  當張亦弛推著車出了門的時候,只看到了莫測飛快離去的背影。

  22區。

  一列火車高速行駛在蜿蜒群山之中。

  “喂?媽?還在車上呢……上哪找女朋友帶回去啊,我才五十歲,不著急……您二老要是實在沒事兒干就爭取再生一個……”中年男子坐在火車某節車廂靠窗的座椅上,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望著外面。

  “可以入選今年最佳遺言了。”坐在中年男子旁邊,穿著正裝的少年道。

  中年男子似乎沒聽到少年的話,還在無奈應付著電話那頭的母親。少年則低頭看了眼手腕上血紅色的倒計時:00:00:05

  這列火車五秒鐘之后會脫離年久失修的鐵軌,撞毀在山谷間。少年專程提早了些過來,等待接收上千亡靈增加本月業績。

  就在22區死神耐心等待這筆大單子時,火車內忽然一靜,窗外景色定格,所有乘客像變成了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時間暫停意味著一片管轄區同時出現了兩位死神,22區死神抬頭看向連通另一節車廂的門口,那里一位穿著牛仔夾克、喇叭褲,戴著墨鏡,頂著蘑菇頭的男子悠哉悠哉走了進來:“37區的,今天打扮得很別致啊,來干什么?”

  “準備收領亡靈啊。”37區死神特意扭了個身展示背著的吉他,理所當然道。

  “這里是我的轄區,你來收領亡靈也太沒道理了。”22區死神歪著腦袋道。

  37區死神走近22區死神,厚著臉道:“可是這些人都是我們37區的啊。”

  “亡靈誕生于哪個轄區,就該由哪個轄區的死神接管。要是都按照你的方式來,整天跑東跑西會累死的。”22區死神平靜注視著和他只有半米之隔的37區死神,耐心解答了考初級死神資格證時必考的內容。

  “我又不是不知道。”37區死神從兜里掏出棒棒糖遞給22區死神,“來,別客氣,吃糖。”

  22區死神翻了個白眼,沒有伸手去接:“趕快從哪來回哪去吧,時間暫停太久會被冥界察覺到的。未經允許進入其他轄區本身就已經違規,如果再加上干涉其他轄區死神收領亡靈,你就別想在冥界混下去了。”

  “就當幫我個忙嘛。”37區死神樂呵著道,“大不了以后我的轄區有大單子,我直接讓給你。”

  22區死神像拿撲克牌一樣,捏著四本榮譽證書展開,行云流水地飛快念出自己的光榮履歷:“第3267期年度模范死神,第3781期死神互評第一名,第4112期感動冥界十大死神,第4272期,第二次拿到年度模范死神——我怎么可能會違規。”

  37區死神聽完22區死神格外正經的炫耀后,清了清嗓子:“最近的第4272期,我可是投了你一票的啊。”

  “別套近乎,直接說,為什么非要接管我轄區的亡靈?”22區死神面無表情地盯著37區死神,對方既然都肯許諾以后把更大的單子讓給自己,那顯然他此行不是為了提升業績。

  “跟我來。”37區死神轉身走向另一節車廂。

  22區死神起身跟了上去。

  “看到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沒?”另一節車廂里,37區死神指著位看上去約莫六十歲的女性道。

  “你生前的相好?”22區死神問道。

  “沒錯。”37區死神點點頭,推了推墨鏡,“幾十年前我臨死時跟她承諾過,我們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見,那時候我會唱著披頭士的love  me  do迎接她。來冥界之后呢,我發現只要考上公職就能一直留在這里,于是拼了老命考了初級死神,尋思在冥界買套房等她。誰能想到啊?才過這幾個年頭政策就變了,以后考公職難度大大提高,她估計考不上去了……所以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感人肺腑。”22區死神敷衍道。

  “你到底怎么才肯幫我這個忙?”37區死神拿著棒棒糖在22區死神眼前晃來晃去。

  22區死神不為所動:“這是違規的。”

  “到時候出了事都算在我身上。”37區死神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所以就算被冥界發現也在所不惜,“就說我偷襲了你,把你扔到了37區,搶你的業績。”

  “真是個拙劣的謊話,你怎么可能打得過我。”22區死神沉默半晌,一把奪過棒棒糖扭頭離去“……好自為之。”

  “感謝!”37區死神沖22區死神的背影拋去一個飛吻。

  22區死神離開沒多久,時間恢復。

  五。

  四。

  三。

  二。

  一。

  火車劇烈晃動,沖出鐵軌撞在了山谷間。

  “轟!”猛烈的爆炸頃刻間吞噬掉了火車上所有的生命

  輕松歡快的吉他聲緊跟著爆炸聲響起。

  在瞬間堆疊起無數亡靈哀嚎的殘破車廂內,37號死神穩穩地站在女人的身前,彈撥著吉他隨音樂搖擺身體:

  Love,  love  me  do.

  愛我,愛我吧

  You  know  I  love  you,

  你知道我愛你

  I'll  always  be  true,

  我一直都那么的真誠

  So  please,  love  me  do.

  所以拜托了,請愛我

  Whoa,  love  me  do.

  哦,愛我吧

  Love,  love  me  do.

  愛我,愛我吧

  You  know  I  love  you,

  你知道我愛你

  I'll  always  be  true,

  我一直都那么的真誠

  So  please,  love  me  do.

  所以拜托了,請愛我

  《司機見聞》Rongke

  雨天,現在雨勢尚小,但廣播里說今天晚上會有特大暴雨。

  “咚咚咚。”有人用指關節敲著副駕駛的車窗。

  我開了一天的車,正打算回家好好睡一覺,而且看那人也沒撐個傘,身子都濕透了,進來還會把座椅弄濕,所以我擺了擺手,示意現在不接單。

  “咚咚咚。”那人無視了我的擺手,固執地敲著車窗。

  我耐著性子把車窗降下來:“哥們兒,我現在不——”

  “去興云橋。”那人沒等我說完話,就亮出了張百元大鈔。

  我本想拒絕,但畢竟順路,看他淋雨也怪不忍心,就收下錢讓他上了車:“去興云橋哪啊?”

  “橋上就行。”那年輕男子道。

  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打量著他,這年輕人一頭長發,戴著圓框眼鏡,有點兒藝術家的那意思,可惜沒身上沒挎個相機包,應該不是專門去拍風景的:“你這是去干什么?”

  “沒什么。”男子回道。

  “行,那你把安全帶系上。”干這行這么久了,甚至用不著問兩句,光看人就能看出來健不健談,看這哥們兒不愛說話,我也懶得搭理他,開著車朝興云橋駛去。

  才開了二十分鐘,雷聲炸響,閃電不斷,雨勢突然就變大起來。

  “鬼天氣,趕快下完吧……”我自言自語了一句。

  “這雨要持續到后天……我剛看了天氣預報。”坐在副駕駛的男子冷不丁說道。

  我緊盯著前方路況,把車速降了下來:“是嗎?咱這地兒就這樣,要么不下,要么往死里下,真他媽的折騰人。”

  男子看上去有些著急:“什么時候能到?”

  “再有個……二十分鐘吧。”我估摸了一下時間回道。

  車子恢復沉默。

  我原本以為今天臨了臨了能順路小賺一筆,運氣還是不錯的,但十分鐘后情況就急轉直下,車子經過了一段積水較深的地方時突然熄火拋錨。

  “我操。”我脫口而出,試著重新發動車子。

  旁邊的那位皺起眉頭,默默看我做著沒有意義的掙扎。

  我試了幾次,車子打不著,很快也覺察出這哥們兒有點不耐煩,便掏出了雨傘:“別急哈,我下車看看情況,肯定把你送過去。”

  “不急。”那哥們兒深吸一口氣,口是心非道。

  我打開車門,撐起雨傘,腳一落地,積水直接沒過了小腿:“操,這么深……”

  我們這破地方只要一下雨就積水,今天暴雨導致積水更加嚴重。我繞車一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也沒看出個問題,又灰溜溜上了車,搓著手一臉歉意:“哥們兒,對不住啊,這車一時半會兒修不好了,我得聯系個拖車。”

  “行吧。”男子八成也看出來了,所以情緒沒多大波動,直接解開安全帶就要下去。

  我一把拉住他:“你干啥去?”

  “走過去。”他說。

  我瞪著眼:“瘋了?這么大的雨怎么走過去?你有啥急事兒啊?”

  他掰開我的手,一副看穿了的樣子道:“錢不用退我了,我先走了。”

  我怪過意不去,把雨傘遞給他:“那這傘你拿著吧。”

  他看到傘愣了一下,遲緩地接了過來撐起:“謝了。”

  “謝啥啊,要我說你還是坐著等雨小點兒再說吧,我完了再幫你聯系個車子送你過去。”我說。

  “不用了。”他撐起傘朝前面走去。

  可惜我那小破傘不頂用,他撐著沒走兩步地就被風雨吹得散了架。

  看到這一幕我更過意不去了,從車窗探出腦袋大喊道:“回來!回車上!”

  男子沒搭理我,干脆扔掉了散架的傘,淌著積水繼續前行。

  我低聲罵了一句,挽起褲腿,下車趕上了他,扯著他往回走:“走吧!先回車上避雨!著什么急啊,天大的事兒還不能等雨停了?”

  “這雨后天才停!”男子抹了把臉道。

  “那你也先跟我回車上,我幫你聯系個車子行吧?”我生拉硬拽把他弄回了車上,先聯系了一塊兒開出租車的朋友過來接一下他,然后又同家里報了平安,再然后看向了男子,“你到底有啥急事兒啊,大晚上頂這么大的雨要跑橋上。”

  “沒什么。”男子還是沒說。

  “心情不好?”我脫掉了濕漉漉的上衣,拿出煙遞給了他一根,“抽煙不?”

  “我不抽。”

谷業</span>  我自顧自點了一根:“我朋友一會兒就來,讓他接你過去,成吧?你也不用再付車錢了。”

  “不用麻煩人,不是也沒多遠了嗎,我走過去就行。”男子道。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咋這么倔呢?車子開著都費勁,你硬走啥?”

  “抱歉。”

  “跟我道啥歉?”我一愣。

  “走了。”男子這次下車很快,直接跑了出去。

  我懶得追他了,跟朋友通知了一聲不用過來了,就安心等待拖車到來。

  第二天,我看到了男子從橋上跳河的新聞。

  《一場火災》Rongke

  “咚!咚!咚!”

  大半夜的,一向睡得很死的我被拆樓聲驚醒,而后過了幾秒鐘才分辨出那是有人在敲我家的門。

  我家門還從來沒受過這摧殘,被打攪了的我一臉不爽地起身,穿起拖鞋走出臥室,前往門口,想看看是哪個催債的人不長眼敲錯了門:“誰啊?!”

  “咚!咚!咚!”

  外面的人聽到我的聲音,敲門聲變得更加猛烈。

  原本想直接開門一探究竟的我見對方變本加厲,也忽然沒了底。打算先透過貓眼瞄一眼,卻發現貓眼恰好被貼著的福字給擋著了。

  這他媽的,心底埋冤了自己一下,我語氣立馬客氣多了:“不是,你是誰啊?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嗚啊嗚啊!嗚啊嗚啊!”

  門外的人沒說話,只是不斷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我愣了一下,想起來對門的住戶是個獨居的啞巴大叔。

  莫非是他?

  我壯起膽子把門打開,發現門外站著的確實是那個啞巴大叔,他穿著個黑色背心、大褲衩,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怎么了您?”我倆門對門的鄰居,免不了打過不少照面,他平時很和藹,從不給別人添麻煩,因此我尋摸著他大半夜這么著急肯定是需要幫什么忙。

  “啊啊啊!”他說不了話,直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家里拽。

  “這,發生什么了啊?”我本能地抵觸著。

  他指著屋里,一個勁“嗚啊嗚啊”。

  “行行行,您不用拽我,我進去看看。”我掙脫開了啞巴大叔的手,朝他敞開的門里走去,他則飛快地沖在我身前,給我帶路,一路帶到了窗戶前。

  “嗚啊嗚啊!”他都快急哭了,指著我們隔壁的那棟樓。那棟樓最高的三層都在往外冒火,滾滾濃煙已經把前方的一片天空染黑。

  “我操!”我脫口而出一句國罵,不過很快就又冷靜了下來。因為火勢雖說很大,但樓下已經停了好幾輛消防車。既然有消防隊在,那應該是出不了什么問題,“沒事沒事,您不用擔心,那樓下消防隊都來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火滅了。”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搖搖頭,還一個勁地指著那里。

  難不成有什么不對勁?

  我又仔細打量過去,發現頂層住戶的某扇窗戶里竟有兩個小腦袋后,腦里轟地一聲炸響!

  是孩子!

  因為我和啞巴大叔住的也是頂層,所以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被困住的頂層一戶里面,有兩個小孩子正慌亂地試圖鉆出窗戶!可頂樓裝有防盜網,就算他們鉆了出來也還是會卡在那個位置!

  我明白了啞巴大叔的意思,當即小半個身子探出窗戶,向樓下的消防車發出最大的呼喊:“誒!誒!上面有孩子!有孩子!!”

  “什么?!”

  “頂層有孩子!兩個孩子!!”

  “好!快快快!還有兩個孩子沒出來!”消防員聽到了我的聲音,加快了營救速度。

  “一定要快!”我吼道。

  這時啞巴大叔拍了拍我,又指向了孩子所在的位置。我抬頭看去,發現那兩個孩子中的哥哥已經把妹妹托出了半個身子!

  現在頂樓還不像下面那兩層燒得那么嚴重,可要不了多久也會被火焰吞沒。到時候孩子就算沒被燒死,也會被煙活生生嗆死!

  “孩子!別出來!別出來!”我又開始沖那兩個孩子吼道。

  那一瞬間,整個小區里都似乎在回蕩我的嘶吼。

  孩子也聽到了我的聲音,在黑暗中摸索聲音的來源。

  我叫啞巴大叔把陽臺的燈打開,回想起我們小區通往天臺的門都不會上鎖,便繼續大聲道:“跑!快跑!孩子快跑!向上面跑!去天臺!”

  孩子看到了我在向上指,哥哥把妹妹又拉回到了屋子里,轉身離開了窗戶。

  他們照我說的去做了!

  我松了口氣,剛充滿喜悅地扭過頭看向啞巴大叔,一絲理智就將我拖入了冰窖之中。

  “操……我多管什么閑事……”我意識到如果孩子們沒能逃到天臺,在中途出了意外,那么我這個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的人脫不了干系。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恢復了些許鎮靜,在向我說些什么。

  都到這個關頭了,我無心猜測他想表達什么,強撐著身子迅速把燈關掉,以求不再被人注意到,隨后兩腿發軟,手腳冰涼地時而看向窗戶時而看向天臺。

  三十秒過去了,兩處都沒有人。

  一分鐘過去了,窗戶那里被火焰吞沒,消防員還在緊急救援中。

  一分三十秒過去了,天臺仍舊沒有動靜。

  啞巴大叔扶住了快癱倒在地的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雙眼呆滯喃喃自語。

  那兩個孩子沒有逃出來。

  我吃飽了撐的,在這件事上主動攤上了責任。

  這事要是讓我爸媽知道了,鐵定要破口大罵我閑得沒事干找罪受。

  “我完了……”我癱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想象到了消防員責問我為什么要讓孩子亂跑,孩子的父母扯著我的衣領讓我還兩個小孩的命的情景。

  “嗚啊嗚啊。”啞巴大叔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輸了一行字給我看。

  【謝謝你】

  我無力地注視著啞巴大叔。

  若不是他大半夜把我叫醒,我根本攤不上這事:“您謝我個屁啊!我要完了,都是您害的……”

  啞巴大叔又打起字。

  “您害死我了!”我幾近崩潰,雙手抱住了腦袋,抽泣著,“這都是什么破事!我才二十一歲啊!我就是想幫個忙!我沒想這樣!”

  “嗚啊!嗚啊!”

  “您能不能別叫了!”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一陣抽泣過后,啞巴大叔突然猛地拍打我的肩膀。

  “您還要怎么樣!”我眼眶通紅地抬頭瞪向他。

  他沒在意我的目光,再次指向了外面。

  我平復了一點,掙扎著爬了起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隔壁樓的頂樓也已經被火焰徹底吞沒,而天臺之上,有兩個小孩的身影若隱若現!

  “啊!”我難以置信地愣住,隨即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們還活著!

  “孩子們在天臺上!天臺上!!”我再次探出身子,帶著哭腔向消防員呼喊。

  ——

  十多分鐘后,消防員們順利將孩子們救下。一對外出的夫妻火急火燎趕回來,把救下來的孩子攬入懷中泣不成聲。

  我擦去了臉上地淚痕,和啞巴大叔擠在陽臺上,看著樓下的這一幕,默契地露出了笑容。

  人在就好。

  “呼……”這小半個小時里,我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現在困意再次襲上心頭,“那火快撲滅了,您早點休息吧,我也回去睡著了。”

  啞巴大叔攔住了身子虛脫,聲音沙啞的我,用手機又打出了一行字給我看。

  【謝謝你,你救了孩子們】

  “要不是您,我現在還在屋里睡大覺。”我想到剛剛擔驚受怕的時候還呵斥了大叔,滿是歉意地道,“這倆孩子是您救的。”

  啞巴大叔還要打字。

  這次輪到我攔住了啞巴大叔:“我替孩子們謝謝您,好了,您安心休息吧。”

  說完,我離開了大叔家,回到自己家中,如釋重負地躺在了床上。雙手枕在腦后,盯著天花板良久,微笑著長嘆了一口氣,沉沉睡去。

  ——

  江安全是一個有錢人,是一個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是一個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凡事一定要做到完美的有人生追求的有錢人。

  同時,他也是一位辦公室里掛滿了錦旗,光榮、著名、優秀的心理醫生。

  從事這個行業的原因,并非是他對心理學、救死扶傷感興趣。相反,他沒看過任何心理學著作,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選擇成為心理醫生,是因為他發現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的煩惱都可以拿錢來解決,而他又剛好極其有錢,只要簡單粗暴地給病人的卡上打一筆足夠讓其滿意的錢,心理問題便基本上都能解決掉了。

  于是在他意識到自己生來就應該干這個后,便從完美的、無可挑剔的紈绔搖身一變,成為了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心理醫生。

  “說說你的情況。”辦公室里,江安全與一名病人相對而坐。

  “我是做程序員的,前段時間被裁了,然后一直找不到新的工作……就焦慮、失眠,每天打不起精神,甚至都感覺產生幻聽幻覺了……”一名三十多歲的地中海發型男子說明自己的情況。

  江安全雙臂環胸,刻意地沉吟一聲:“說白了就是錢的問題。”

  “是……”

  “你覺得你有多少錢,就可以不這么焦慮了。”

  “可能……一百萬?車貸房貸就都好說了,我也有充足的時間去找工作,或者試著創創業。”

  “一百萬……”江安全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在里面翻騰了好一會兒,找出了張銀行卡,“這是張一百萬余額的卡,拿去用。”

  男子愣住。

  “噢對。”江安全想起了什么,又拉開另一個抽屜,拿出了兩份合同,“拿完錢把合同簽了。”

  “這是什么……”男子先接過了合同。

  江安全把卡放在了男子跟前:“就是個保密合同。簽完合同拿完錢,你要是把這件事傳了出去,就得反過來賠我一百倍。”

  “但是這、這,哪有這回、您是在開玩笑吧?”男子嘴上說著不相信,身體卻很誠實,順暢地拿起銀行卡塞進自己的錢包。

  “我哪有功夫和你開玩笑,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查。”江安全道。

  “這……”男子想起江安全的家世和履歷,“您之前的那些病人都是這么解決的嗎?”

  “是的。”

  “那您這也太……相當于專門給人送錢啊……”

  “也沒幾個錢。”

  男子猶豫片刻簽下字,起了身,頓時覺得渾身清爽,之前的各種不適感一掃而空:“您真是個好醫生……我可以送您一面錦旗嗎?”

  江安全轉動椅子,雙手攤開,掃了一圈錦旗掛得滿滿當當的辦公室。

  男子明白了江安全的意思:“懂了,您的意思是已經很多了,不差我這一面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再多一面。”江安全道。

  把恢復生龍活虎狀態的中年男子送出門,江安全來到窗前,大力扯開窗簾,享受上午最為溫和的日光的沐浴。

  “完美。”他整理了一下衣領,為自己從醫生涯零差評一事感到驕傲。

  “來電話啦。”

  手機鈴聲響起,江安全瞥了一眼,發現是‘江正義’打來的,不耐煩地接起:“我的工作非常順利非常完美,我是不會接手家里產業的,你就不要勸我了。”

  “還接手啥呀傻兒子,咱家破產啦。”

  “哈哈哈哈……小老頭子還是那么幽默。”江安全咧開嘴笑了幾聲。

  “老爸啥時候騙過你?打電話就是通知你一下,看到你做醫生做得這么好,老爸也就放心啦。”

  “你把話說清楚啊,咱家那么大的家業,怎么就這么草率的破產了呢?你和我媽有什么打——”

  “嘟……”

  “喂?”

  “咚咚咚。”

  就在江安全想給江正義打回去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先前來的那位地中海男子不由分說地錘開了。

  “你敢騙老子!”男子進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張銀行卡扔向江安全,“卡根本用不了!”

  江安全閃身一躲,臉正正好好迎上了銀行卡。

  “啪。”清脆響亮的一聲。

  “怎么就用不了了?”撿起地上的銀行卡,左臉浮現出長方形紅印的江安全強裝鎮定地問道。

  “用不了就是用不了!就你這坑蒙拐騙的還好意思找我要錦旗?你信不信我哐哐兩拳把你揍得滿地找牙?”男子挽起袖子氣勢洶洶地向江安全走來。

  “等一下!”

  江安全溜到辦公桌前,把抽屜里二十多張銀行卡都拿了出來:“這些你拿去挨個試試,總會有能用的!”

  “我拿幾十張銀行卡跑銀行去查?你當我傻子呢?!”男子來到辦公桌前,揮起了拳頭。

  “再等一下!”

  滿頭大汗的江安全舉起手機:“你容我給我爸打個電話。”

  “合同可是簽了的啊,這一百萬我反正是要定了!”

  “冷先生,咱們先坐下說。”江安全心有余悸地把男子安撫著重新坐下,為其貼心地倒了杯水,“情況比較復雜,我得先了解一下。”

  “行,你打,我就坐這兒聽。”冷先生沒喝水,翹著二郎腿,一副要和江安全好好算賬的架勢。

  江安全撥通江正義的電話,點了免提后,把手機放在了辦公桌上。

  “喂?怎么啦寶貝兒子?”

  “江正義你把話說清楚了,咱家怎么就破產了?!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江安全對著手機氣憤地問道。

  “事情是這樣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江安全和冷先生對視了一眼。

  “這是你爸還是你兒子,怎么這么不靠譜……”冷先生瞇起眼睛。

  “讓你見笑了。”江安全露出尷尬的笑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問:“江正義,我旁邊有客戶,你給我好好說話。”

  “哈哈哈哈開個玩笑,總之破產啦,全完啦。”

  “你怎么聽上去這么開心的樣子?”

  “那破都破了,還能咋辦?”

  “那你和我媽……”

  “我們現在已經到了國外,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旅旅游什么的。”

  “都破產了你還有心思旅游,還不帶上我?”

  “兒子,老爸相信你可以把爛攤子收拾好的。好了,不說了,和你媽去買比基尼。”

  “嘟——”

  冷先生冷視江安全,冷冷道:“說吧,怎么辦?”

  “……你也看到了,我家忽然破產,這一百萬……”江安全是一個力求把每件事做到完美的人,他著實掏不出這筆錢,也不希望看到自己完美的從醫生涯沾上一個污點。

  “……那就算了吧,你現在混得比我還慘,我也不好意思坑你一把。”冷先生心軟了,不打算追究江安全。

  “那你的病情……”

  “好了,好多了。”冷先生道。

  “嗯?”

  冷先生聳聳肩:“本來都覺得我的人生一片灰暗了,誰能想到你蹦了出來,搞得我都想給你捐點錢了。”

  “見笑。”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來還是你更難一點,希望你能堅持下去。你堅持下去,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了。畢竟那么大的公司破產了,你要是能挺過來,我也沒什么理由被小小的裁員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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