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子是怎么曰的
站在書塾外,聽一位姓趙的先生講課。全\本\小\說\網先生大號趙子曰,因為他是講《論語》的,言必稱“子曰”。
今天早上我到得比較晚,只稍微做了一下清潔趙先生就來了,只好趕緊磨好墨泡好茶退到屋外。
原因倒不是因為我妹妹的病,妹妹已經基本上好了。而是胡二哥昨晚很晚才回來,胡大娘不放心,我只好一直在她家陪著。
后來打發胡大哥去店里找人,才發現胡二哥沒事,他老板卻有事:就在我帶妹妹去清溪鎮看病的那一夜,他的庫房被人一夜之間搬空了。斥巨資從北方販回來的貨物全部不翼而飛,他一下子從大老板變成了赤貧——因為他販貨的本錢有一部分是借的錢莊的,現在必須拿店面和房子抵債。
人生的富貴窮通,在一夜之間就可以徹底翻個個兒。
至于胡二哥,二掌柜的板凳還沒坐熱,店就不在了,自然也很郁悶。但愿今天先生放學早點,我好去一下菜場,晚上炒幾個菜請請胡大娘一家人。一來為妹妹的事致謝;二來也安慰一下胡二哥。
這時里面的師生已經寒暄完畢,正式授課開始。
“子曰:歲寒,而后知松柏之后凋。松柏之堅,歲寒方顯。所以人不可以不砥礪其志……”趙先生的話還沒講完,外面就傳來了嘈雜聲。
緊接著,是更凌亂的腳步聲,然后很多人涌了進來,一下子就把書塾團團圍住了。
不過這時候我已經不在書塾外面的回廊里了,我在哪里呢?我在樹上。
這是我昨晚睡在床上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的對策:如果公主今天帶人來書塾鬧事怎么辦?上樹!除了樹,他們中沒人能保護我。
所以早上一來我就先看好了樹,等外面的嘈雜聲一響起,人還沒沖到后面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快速地爬到樹上去了。
多虧了小時候家里樹多,我娘又喜歡在庭院里種些南瓜冬瓜豆角扁豆之類的東西,每每需要我爬上樹去給她摘下。
那時候我的絕活是:鞋子脫在起手的第一顆樹下,然后從這棵樹爬到那顆樹,一直等到給娘摘完了所有的老豆角老扁豆之后,才坐在樹椏上擺著腳喊:“娘,鞋子!”等娘從第一個棵樹下把鞋子提過來后,再從最后一顆樹上跳下來。
娘那時候總是笑我:“猴子變的。”不過又會補充一句:“最漂亮的猴子變的。”
猴在樹上,躲在濃密的樹蔭里,看了許許多多跑龍套的,才終于看到主角出場了——我們的公主殿下怒氣沖沖地攘臂揮拳而至,裙子塞進腰帶里,袖子卷到肩膀上。站在書塾門前大喝一聲:“王獻之!”然后悍然一腳,門被踢開了。
我簡直看呆了。無論我事先設想過多少種公主的形象,那其中也絕不會有這種。更讓我氣憤不已的還是:這樣不顧形象的刁蠻公主,他們也敢給我招惹?這不是拿我的小命開玩笑嗎?
他們在屋里說了什么話我不得而知,只見片刻后,那公主已經重新出現在回廊里,口里發出嚴正指令:“你們都給我搜!一定要把那個賤人給我搜出來。”
這時王獻之他們也出來了,個個都是一臉擔心。一邊試圖勸公主息怒一邊東張西望找著什么。
不用問,當然是找我了。公主嘴里的“賤人”,不就是在下我嗎?——雖然我現在高高在上,但在這些公主貴人眼里,我永遠都是在下的賤人。
你們這幫惹禍精!瞧你們都給我惹出什么來了,這下好了,我大禍臨頭了。被公主例為必須消滅的人種,我以后還有活路嗎?
正鬧騰著,衛夫人終于出現了,居然一邊走路一邊打著呵欠。
這都什么時候了呀,您家都快被抄了。您還在那兒“不管風吹雨打,勝似閑庭信步”?
我在樹上干著急,衛夫人卻毫不在乎地走過來給公主微微施了個禮說:“一個多月沒見了,公主身體可大安了?”
“本公主的身體本來早就大安了,現在被你的好徒弟一氣,又不安了。”聽口氣,公主似乎也沒打算放過衛夫人,準備讓她負連帶責任。
衛夫人是聰明人,立刻自己認罪:“臣婦教徒無方,請求公主恕罪。”
“要本公主恕你的罪也容易,把那個賤丫頭交出來就行了。”公主倒也干脆,直接點明來意。
衛夫人四處左右望了望:“她不在嗎?我才剛剛起床,今天還沒有看到她呢。她應該就在這里呀,能到哪兒去呢。”
“少給我打馬虎眼,我的人搜遍了整個后院,都沒找到人。是不是你派人把她藏起來了?”公主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衛夫人,似乎要從她的臉上找出心虛的證據。
“冤枉啊,公主,臣婦對皇上,對公主赤膽忠心,怎么敢藏匿公主要抓的人呢?恕臣婦斗膽問一句,這丫頭犯什么罪了?”衛夫人剛剛表完忠心,立馬就給她來上這么一句。
這下把公主問住了。
其實,即使隔著那么多片葉子那么多個人,我看不見清公主的表情。但只要稍微感受一下公主的情緒,就知道她不過是打翻了醋壇子,以為我侵犯了她的利益,勾引了她的心上人——至于那人是誰,我猜,多半是王獻之。
衛夫人見公主不回話,又追加了一句:“公主一大清早就跑到臣婦家里抓人,一定是這丫頭犯下什么重罪了吧?”
我以為公主準會和她那些彪悍的手下一樣,立刻信守拈來幾條罪名給我冠上。公主嘛,整天在皇宮那個是非窩里打滾,要編幾條給女人的罪名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誰知她呆了半晌,最后只是囁嚅道:“倒也不是犯了什么事,是我想找她問問話。”
原來公主蠻橫歸蠻橫,倒也并不陰險歹毒。
不過她辦事也太虎頭蛇尾了吧,開始來的時候擺出那樣嚇人的陣勢,被衛夫人一問,又變成了只是“想找我問問話。”
衛夫人笑開了,拍了拍胸脯說:“原來只是問話呀,白嚇了我一大跳。”又問幾個徒弟:“桃葉今天早上還沒來嗎?”
他們答:“來了的,這會兒可能出去了。”
她轉向公主說:“那要不,公主就在這兒等等?興許那丫頭等會就回來了。臣婦這會兒要趕著送幾幅字畫進宮給皇后,就先不奉陪了。”
公主的臉上立刻呈現出了一絲驚慌之色,很快就表示:“我還跟你一起回宮去吧,問話以后再問得了。”
像大風過境,那群人如來的時候一樣,一陣腳步聲響過,園中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趙先生和幾個弟子面面相覷:“真是神了,桃葉那丫頭剛才明明就在走廊里偷聽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而且幾十個人搜都搜不到。”
“神了!”
“原來丫頭是神仙下凡的,難怪那么漂亮。”
“你們還在拿我打趣,我這回可是被你們整慘了!”我從樹上跳下來說。
“原來你躲在那上面?真聰明!公主的人再怎么搜,也決不會想到那兒的。”是王獻之驚喜的聲音。
“公主這回搜不到我,下回還會來的,總有一次我會落在她手里。”我憂心忡忡地說。
“下次來,你再爬樹嘛。”幾個聲音同時建議。
“你們當我是猴子啊。”我氣急敗壞地說,“這后園正好樹多,離前面又遠,我才有這個藏身之所的。萬一在別處被她堵到了呢?”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王獻之很鄭重地向我承諾。
“桃葉別怕,我們都會保護你的。這事是我們惹出來的,我們會負責到底,決不會讓你受到傷害。”難得幾位大少爺,這么屈尊降貴的一起安慰我這個小丫鬟。
不過,他們的話語中,倒也不乏真誠。
那我還等什么呢,這樣的機會都不抓住,那我不是傻子了?
“你們也承認這事是你們惹出來的,我是無辜的受害者是吧?那我要求精神補償。”
“什么補償?“
“我要求以后上課的時候,準許我坐在里面聽課,不再總是躲在外面偷聽.”
“沒問題。”四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哈哈,我因禍得福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我都坐在書塾里聽課,課余時間再抓緊做事。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站在古老的南浦渡口,我在心里默念著: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今天,子無論怎么曰我都是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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