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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續殘肢一次高風險的手術


一個時辰后,  劉海平懷揣著激動的心,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來復命:“大人,幸不辱命,  這就是黑光祖的人頭。”

        謝玄英瞥向血肉模糊的腦袋,  道:“縣衙里還有人嗎?來個人。”

        護衛拖來縣丞。

        “這是通緝要犯黑光祖嗎?”他問。

        縣丞兩股顫栗,忍著恐懼辨了一下,  趕緊道:“是。”

        “很好。”謝玄英冰冷的語氣有所緩和,  “其余賊子可已伏法?”

        劉海平說:“只留一活,其余皆被斬首。”

        “問清楚,船上如今是什么況,若還有賊寇,  盡快解決。”他沉『吟』片時,看向縣丞,“信一封,  命人送去都司,  交予指揮使。”

        都司,都指揮使司,行省三司之一。

        “是是。”縣丞連連應下,替淮安的千戶所捏了冷汗。

        一言不合就送信給省級軍區老大,  正二品官,不愧是侯府公子,根本不給人活路。

        但軍政離,  反正牽連不到他們,代寫封信又如何?

        縣丞毫無壓力地決定,如實匯報。

        “對了。”謝玄英叫住劉海平,注視著他的雙眼,“劉總旗,  我既然答應漁村百姓既往不咎,屆時,人頭可不要多出幾個,明白嗎?”

        劉海平像是被當頭澆了冷水,因為立下首功發熱的腦子,猛地清醒過來。他想立功,想出人頭地,斬首的多寡,將直接決定他此次升職的幅度。

        他自己也不敢保證,殺紅眼后,是不是會沖著那些漁民下手。

        畢竟,他們“確實”是賊寇,不是嗎?

        但謝玄英說了這,誰再打那些漁民的意,就等于沒他的放心上。

        要知道,親手斬獲的首級,未必能落到自己頭上。

        按照一般將官的做法,留一半就算提拔了。

        “卑職明白。”劉海平發飄的聲音又穩重起來,“絕不敢誤大人的事。”

        “去吧。”謝玄英揮手放行。

        到這一步,已經不需要他親自做什么了。眼見天『色』已晚,他也不多耽擱,趕緊到客棧,問候晏鴻之。

        結果墨點說:“程大夫開了安神湯,老爺已經睡下了。”

        “讓老師受驚了。”謝玄英慚愧萬,“好生照顧著,其他人呢?”

        墨點黯然道:“趙護衛已經……錢護衛的手臂斷了,程大夫說,試試能不能替他縫去。”

        謝玄英怔住:“縫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斷掉的胳膊縫好。”墨點也糊涂呢,“她說運氣好,右手還能用,要是不好,只能重新拿掉,問他要不要試試,錢護衛意了。”

        斷掉的胳膊,重新縫去還能用?謝玄英只覺匪夷所思:“他們人呢?”

        “在客房。”墨點引他過去,“程大夫說,要在干凈又敞亮的地方。”

        謝玄英已經看見她了。

        客房的窗戶開著,里面點了一圈的蠟燭,程丹若脫掉了頭的道袍,『露』出里面樸素的衣裙,但頭上卻戴著方巾,頗為奇怪。

        躍動的光焰下,她拈線穿針,縫合一截斷掉的手臂。

        李伯武立在一旁,手里舉燭臺為她照明。

        兩人臉上均蒙著面巾,不知是何作用。

        謝玄英忽猶豫,不知是否該出聲詢問。但李伯武已經看見他:“公子。”

        他這才問:“是何況?”

        “程大夫在縫傷。”李伯武的表也很微妙,復述所見所聞,“她用鐵釘連接斷骨,再以絲線縫合經絡,此時正在縫皮肉。”

        謝玄英擰眉。

        其實,針線縫合傷古已有之,只是人們發現,與其縫合皮肉,不如舍去斷肢止血,更易生存。尤其錢護衛的手臂幾乎全斷,只要止住血就能保全『性』命,沒必要冒險。

        “程姑娘。”他不由問,“有幾成握?”

        程丹若抬頭,暫時放下手中的持針器,轉動酸軟的脖頸,嘆氣:“沒有多少,試試已。”

        在古代做斷肢再植的手術,純屬吃飽了撐著。

        她決定開,純粹是見例心喜。

        沒見過這么標準的斷肢,倭刀鋒利,手臂斷面平整,且有四之一連接,被錢明自己好好綁住,沒有受到太多的擠壓,傷污染程度小。

        人被送時,受傷不超過半小時,且錢明今年二十一歲,身強力壯,身體條件非常出『色』。

        她這才多嘴問了一問。

        沒想到錢明愿意冒這個風險。

        原因他也說了。

        “我六歲拜師學藝,在師傅家砍柴挑水五年,才學了一套粗淺的槍法。后來小師弟惹事,我為他擋了一刀,左手不靈便,師父方將他的獨刀法教給我。若沒了右手,我便再也做不得護衛。程大夫,家母年事已,小女年幼,兄長年得病故去,留下嫂子與甥……即便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也甘愿。”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古代生活處處不易。

        程丹若感念他先的奮不顧身,決意和他一起冒一次險。

        斷肢再植手術,雖然屬于風險,過程復雜,難度又大的手術類型,卻有一個好處——對器械的要求不。

        不需要電子設備,簡單的手術器械已經打造出來,縫合線也能尋到代替品。

        江南一帶,紡織業發達,能買到各種不的線,女紅好的繡娘,能徒手出比頭發絲還細的線。

        縫合樣。

        縫合細小的血管需要顯微鏡,古代肯定沒有,但此時的許多繡品,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不比縫合血管來得容易。繡娘的眼睛就是這么鍛煉出來的,也是這么瞎的。

        程丹若自幼年起,便與針線打交道,又知道保養,眼神還過得去。

        至于麻『藥』,古代其實不缺,敷與內服皆有。

        最重要的是,科手術的基礎——解剖學知識,完完整整在程丹若的腦中。

        這里有一個奇妙的巧合。

        現在是泰平十七年,也是公元1558年,十五年,即1543年,意大利帕多瓦大學的解剖學教授,安德烈亞斯·維薩留斯出版了《人體結構》,奠定了解剖學的基礎。

        程丹若這輩子,就出生在1543年,一年,哥白尼逝世。

        換言之,1557年動一場手術,并沒有那么超和不可思議。

        程丹若覺得可以賭一賭。反正截肢的風險樣不小,也可能因失血過多或感染死。

        短暫地放松了眼睛和脖子,她又投入到縫合中。

        一針一線,燭光搖曳,照亮方寸之地。

        偶爾的,她抬頭看一眼錢明。

        他不止傷處敷了麻『藥』,為保持不動,還另含了洋金花鎮靜止痛,故意識有些不清醒。可中『藥』麻醉的效果比不上真正的麻醉劑,時不時總會抽痛,導致手臂牽動,影響縫合。

        “按住他。”她吩咐。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摁住了錢明的胳膊。

        程丹若詫異地抬頭。

        謝玄英解釋:“我讓李護衛帶人巡邏去了。”

        他用劉海平等人,卻不等于信他們。客棧里有老師在,事態未明,謝玄英可不放心就此入睡,讓護衛班巡邏,以御宵小。

        沒人能確定,海盜團伙已無漏網之魚。

        小心駛得萬年船。

        然,奔波一天,謝玄英也困倦難當,恐自己睡去,干脆找些事做。

        程丹若放下針線,道:“謝公子,頭風塵大,常裹挾風邪,貿然靠近病人,易引發風毒。”

        風毒,就是破傷風的中醫說法。

        在古代動手術,破傷風是繞不過去的麻煩,只能盡量保持衛生,多用溫消毒器具。

        “請換一身干凈的衣裳再來。”她說,“勞駕。”

        謝玄英略微尷尬,趕緊收手:“稍等。”他匆匆出去換衣,程丹若則夾起準備好的紗布,迅速擦拭傷,并用調配好的生理鹽水清洗。

        一刻鐘后,他換上青『色』直裰來。

        “按住他。”程丹若抬頭,看見是綠『色』,趕緊多看兩眼,“快好了。”

        “嗯。”謝玄英摁住錢明的肩頭,余光瞥過周身,微微納悶:沒見血污啊,她在看什么?

        程丹若收視線,怕他在意方才之事,有意道:“謝公子待兵卒如手足,應當很受底下之人愛戴吧。”

        謝玄英抿抿唇,答說:“我隸屬錦衣衛,不曾帶過兵。”

        程丹若訝然,但縫合打結都是肌肉動作,手下功夫一點沒慢:“真看不出來。”

        “我隨老師學詩文經義,武藝不過強身健體。”謝玄英答完畢,方覺奇怪。

        過去他女子說,難免再三顧慮,唯恐失禮冒犯,可與她說卻十自然,好像與男子閑談,放松自如。

        程丹若卻不覺有異,瞥他眼,心想:敢第一次打仗,就搞定了一窩海盜,還毫發未損?

        要不要這么逆天?!

        謝玄英答完,著實忍不住,詢問道:“我知刀傷深者,可以針線縫補,然未過斷肢再續之法。程姑娘,此法可行嗎?”

        他不是不信任程丹若,只是人有經絡萬千,不是縫合皮肉即可。

        “可行。”程丹若頓了頓,忽道,“八歲時,我就試過了。”

        他愕然。

        她道:“寒『露』之『亂』廣為人知,但在大一帶,常有瓦剌進犯,若況不嚴重,京城怕難以知曉。

        “我八歲那年,隨母親歸寧去鄉下,正好遇到了。村中青壯皆出御敵,包括我的小舅舅,但一夜過后,他被人拖來,身上已經七零八落。”

        曾教她騎驢的小舅舅,家中唯一學過武藝的小舅舅,第一次殺人后,表揚她的小舅舅,和她熟悉不到半月,便成了血人出現在她面。

        他自知『性』命難保,懇求族之人找自己的腿和胳膊,留全尸下葬。

        一個堂兄翻找尸堆,找到了他的腿和胳膊。

        當時,程丹若已經用才學針灸為他止血,看到斷肢尚算完好,偷溜到小舅舅的房中,說,我為縫合斷肢好不好?

        “好。”小舅舅說,“讓我完完整整地走。”

        也是她運氣好,村子里死的人太多了,大家只能選擇救輕傷的,像這樣的重傷不過等死已。

        無人阻攔,她就動了手。

        “我他的斷手和斷腿都逢好了。”神經縫合完畢,程丹若開始處理皮膚,這最簡單,她做得飛快。

        “手上的經絡恢復通暢,他甚至可以彎起手指,但腿上的傷太大,我力氣不夠,骨骼固定得不好,第二天,傷腫脹,血『液』無法流,我只好重新切開,大概就是那時候,風毒入里,夜里就死了。”

        空氣一時靜默。

        她松松打結,完成了最后的步驟,起身一笑:“雖如此,卻無人怪我,祖夸我孝心,讓舅舅體面地離開。”

        說起來,她父親略微迂腐,母親卻是典型的大女子,忌諱沒那么多。

        “所以后來,我又縫好了一個表叔、一個表嬸,還有一個表哥的尸身。”女子碰尸體,自然有違禮教,可為親人收斂尸身,又絕對有可原。

        再說北方邊境多戰事,沒江南山東講究,鄉里鄉親的,又不礙著誰,最多心里嘀咕兩聲,覺得這姑娘『性』古怪,也就完了。

        孝道在,哪怕陳知孝都沒法說什么,別說謝玄英絕非迂腐之人。

        他默然片刻,澀聲道:“抱歉。”

        “都是過去的事了。”程丹若看向昏睡的錢明,微微一嘆,“說錢護衛堂仍在,家中還有妻小,希望這次能成功吧。”

        “他因我傷,若有萬一,謝家自會照拂。”偌大個侯府,不愁找不到安置人的地方,謝玄英不當事,反倒是注意到了她的臉頰。

        方才她半邊面孔隱于陰影處,竟未發現她的右頰上有道血痂。

        白日的憶涌來,謝玄英心中一個“咯噔”。

        莫非……是他『射』出之箭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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