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去前線
謝玄英以統計戰損為由, 將滯留在前線的士卒重新登記,編纂名冊。
他拿到了前所未有的實在數據,萬人的軍隊, 不算馮四帶走的, 如今剩下約三千人左右。其中輕傷兩千余, 重傷近千人。
重傷的士卒被運回了貴州,于惠民藥局接受治療。
但惠民藥局地方有限, 病床最多百來張,所以, 程丹若也不得不詳細登記,做完手術后還不錯的,及時出院讓路。
這一進一出, 無意間便統計出了本次的死亡率。
死亡兩百多人。
謝玄英盯著這個數字看了很久。
他在大同沒機會參與軍務, 但在京城待過。京城三大營, 一營十萬人, 也就五六個醫士,邊境更少, 一地也就一兩日,如李必生,根本忙不過來。
雖然有許多大臣上奏, 請求太醫院多培養醫士,或是征兵的時候募召懂醫藥的入伍,待遇給得也高, 可效果寥寥。
原因很簡單, 培養一個成熟的中醫大夫,至少要十幾年。
學徒得先認藥材,學習理論, 等把藥方什么的背得滾瓜爛熟,才有可能上手切脈診斷。
有人才怪。
但他很清楚,惠民藥局除了兩個老大夫有經驗,其他的學徒也好,藥仆也罷,都才學習了不到一個月。
知道程丹若忙,謝玄英就自己動筆,擬了個折子,晚上給她看。
她太困,瞄兩眼就迷糊了:“挺對,大夫少,主要是邊學邊看,培養經驗……”
話音未落,沒聲了。
謝玄英低頭一看,人靠在他肩頭,竟然睡著了。
熱熱的呼吸撲在他頸間,像是只打盹的貓,手還拽著茶杯。
他搖搖頭,拿走茶杯,把她抱回床上,自己也歇下。
第二天就遞出了奏疏,簡明扼要:
打仗傷病多,請求派醫士來治病,雖然我老婆治理有方,陣亡的將士很少,但我們還是很缺人。
反正就是慣例哭慘哭窮,也不指望朝廷真的能派人,主要是等個公函,讓朝廷夸贊一下程丹若。
既然夸了,四舍五入等于師出有名,貴州可能用不到,今后就未必了。
凡事都要提前周全。
奏疏還沒到京城,巡撫的任命就到了。
從行政二把手變成地方一把手,很多事情不好辦的事,就容易辦了。
他給惠民藥局批了一筆錢,專門用以傷病治療,又在征兵的要求中增添一條,木匠鐵匠外,懂醫藥為上,每月額外補貼二錢銀子。
后勤籌備完整,他才開始動軍隊。
這半個月,他已經將情況摸透。
韋自行是空降的將領,但因川黔接壤,方言相近,他說的話士兵都聽得懂,行事作風也近似,士卒還算聽話,故調動順暢。
換一個北邊或者江南的,聽不懂士卒們的話,士卒也聽不懂他的話,人家可就未必服氣了。
可謝玄英到貴州,已經將近三個月。
程丹若學苗語,學方言,還讓新買來的丫頭說本地話,時間久了,他已經能聽懂七七八八,只是不會說而已。
他也有他的優勢。
訓練一個多月的新兵,能派上用場了。
謝玄英混合過一輪,以李伯武帶領的一千精兵為基底,往里添五百人,皆是其他營中挑選出的青壯男子。
等待的半月,抓緊時間訓練,力求融合進新兵營的氛圍。
如今任命下達,他將前線退下來的輕傷老兵打散,編入各旗,多擔任小旗、總旗乃至百戶的頭領,打散讓老兵帶一帶新人。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通常情況,老兵欺壓新兵很容易,后者沒接受過訓練,不懂規矩,進入軍營就會被群體規則壓制得死死的。
但這批新兵卻不然。
他們全都是新兵,上來就接受了謝玄英的規定,沒有一些“潛規則”,軍中嚴令禁止敲詐、打劫、賭博的惡習。
而且,他們在一次又一次的比試和獎賞中,激出了血氣。
老兵們原想給新人個教訓,沒想到惹急了,直接引發了一次斗毆。
李伯武鐵面無私,按軍規處置,參與者挨棍子,挑事的砍頭,擔任長官的老兵沒有約束好自己的人,取消傷兵營的發藥福利。
大家都老實了。
新兵意識到,長官就是長官,不能隨便違反。老兵也意識到,這支軍隊的規矩和以前的不一樣,最好不要把軍規當屁話。
大家都不老實了。
新兵躍躍欲試,想干掉看不順眼的老兵。老兵絞盡腦汁,考慮該怎么收服手下的新人。
雙方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這時,調令下達,拔營行軍,奔赴前線。
兵權好嗎?好,拿命換的。
謝玄英得到了權力,也就必須去前線打仗了。他已經做好準備,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和程丹若提。
今夜陰天,偶有小雨婆娑。
“丹娘。”謝玄英看向忙碌的妻子,“明天我就走了。”
程丹若正在清點藥品:“知道。”
他說:“你……不去吧?”
“不去。”她干脆地給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惠民藥局這邊的病人還有不少,走不開。”
謝玄英松了好大一口氣。
他不怕自己上前線,但真的怕她跟去,頓時自然多了:“我過去也是先派人打探一下情況,探探叛軍的底氣。”
兩寨叛亂至今,朝廷對他們的情況卻了解甚少。
想想,又道:“我留個印信在你這里,有什么急事,你做主就行。”
程丹若道:“好。”
他抿了抿唇角,心緒有些復雜。
這一天,他好像等了很久,也知道是一切的開始,但要與她分離,人還未走,心便開始牽掛。
“我不在家,你可要好好吃飯。”她“前科”太多,謝玄英怎么放得下心,“不要喝冷茶,不許在藥局過夜,晚上得好好歇著。”
程丹若分外安靜:“嗯。”
謝玄英以為她累著了,愛惜地摸摸她的臉:“照顧好自己。”
她瞅他眼:“噢。”
謝玄英把她摟進懷里:“你有什么要囑咐我的嗎?”
“喝干凈的水,食物徹底煮熟才能吃,注意驅蟲,疑似瘴氣就戴口罩。”她一本正經地重復知識點。
謝玄英:“哦。”
他盯著她的眼睛。
程丹若這才拿出準備好的香囊:“老君神明散,主要是蒼術,避瘴氣。”又拎出一串小布袋,“熏藥,里面是蒼術和白芷,倒入酒點燃,熏帳房避疫氣。”
謝玄英把香囊放枕邊,藥袋放收拾好的包袱。
程丹若問瑪瑙:“鞋襪帶夠沒有?”
瑪瑙點頭,指給她看一個箱子,里頭全是襪子和鞋。
她又翻翻妝奩,拿出一瓶薄荷油塞給他。
謝玄英照單全收。
“睡了。”程丹若寬衣睡覺。
窄窄的被窩里,他擠過來。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
謝玄英開口:“我會盡快解決戰事。”
“快不快沒關系,要穩妥。”她說,“西南的情況太復雜,我們不能犯韋自行的錯誤。”
他應道:“我知道,邊打邊談吧。”
程丹若摸了摸他的后腦勺。
纖細而溫柔的手指穿過發根,梳松了發髻,也安慰了謝玄英離別的心。他翻身抱住她,輕輕咬住她:“照顧好自己,不許熬夜傷神,不然……”
她好奇:“不然怎樣?”
“我就把你種的辣椒都拔了。”他捏捏她,“讓你吃不了辣炒兔丁。”
程丹若掐他:“你敢。”
謝玄英不作聲。
她拍他兩下,覺得不足以威嚇,見他手臂探在胸前作祟,一把抓住,咬了口他的胳膊,筋肉勻稱的皮肉,口感很好。
“敢不敢?”她重音重復。
“不敢了。”他識相地改口,“曉得你要在這里推廣辣椒,絕對不敢。”
程丹若這才放過他:“貴州少鹽,酸辣都是很好的調味。”
謝玄英摸摸她的背:“別光顧著別人,先把自己照顧好。”
她沒有吱聲。
“說‘嗯’。”他催促。
程丹若抿抿嘴巴:“嗯——煩人。”她撥弄他的衣襟,過了會兒,主動探手。
“唔。”他稍稍動動,把她托到身上,“這樣行嗎?”
“嗯。”這次應得爽快多了。
-
次晨,謝玄英一大早起來收拾,程丹若沒多久也醒了。
他穿好衣裳,也不多言,捋了把她的發絲,將脫落的頭發塞入香囊,小心收進懷中。
程丹若坐在床沿,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吃過早飯,檢查過行李,再送他出家門。
“回去吧。”謝玄英抿住唇角,“照顧好自己。”
程丹若心中另有打算,卻也升起兩分不舍,但好好藏了起來:“你也是。”
他笑了笑。
剎那間,仿佛回到松江府,高坡上他抬起頭,春光秀麗,山水失色。
一晃數年,許多東西變了,許多東西沒有變。
程丹若心底有些微的漣漪擴散,好像春季雪水化開,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擺擺手,目送他遠去,沒入貴州的崇山峻嶺。
然后……飛速提起裙擺,上馬趕去惠民藥局。
天要下雨,男人要走,班也還是要上的。
索性剩下的病人已經不多了,她今天的主要任務,是試用一下青霉素。
這是她沒去永寧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青霉素誕生在大同,跨過千山萬水到了貴州。此地氣候濕潤,原本很適合青霉菌的生長,可不巧,其他菌種也很喜歡。
顛簸一路,程丹若打開青霉菌的培養皿,發現里頭多了很多奇怪的玩意兒。
她心都在滴血。
只能重新分離菌種,提純原液,再做藥敏試驗核查。
千辛萬苦搞了一段時間,終于篩掉了雜菌,顯微鏡下都是可愛的綠色小傘。但就算用上了水晶鏡片,度數也有限,不能保證青霉素的純度。
程丹若做好幾支,不舍得浪費在豬身上,決定直接試。
傷病中,感染者不在少數,若是運氣好能起效,就是一條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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