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修路難
寧谷、寧溪、寧洞、寧山四個地方,程丹若最看好的是前兩個。
首先不是苗人,與當下的紛爭無關,且弱小好欺負,逼他們開驛道不難,今后也是兩利的事。
然而,計劃得很好,現實卻不盡如人意。
他們不太樂意。
理由也簡單,反正你們不會費力氣打我,我干什么要讓出腹地,方便你們長驅直入?哪怕方便得是自己人,他們也有天然的防備心理。
金仕達怕過于心急,反而惹得他們警惕,并不敢強逼太多,一直與他們周旋。
如今赤碩死了,機會難得,他當然要威逼利誘一番。
可沒料到,寧谷、寧溪還沒動靜,寧洞率先找上門來了。
與寧洞寨主一塊兒到的,還有他們的藥婆。
寧洞的藥婆有正式的漢名,叫童錦,在黔中一帶十分有名,人稱童婆婆。很多寨子自己看不好的病,都會千里迢迢跑去寧洞,請童婆婆診治,其威望之高,甚至超過了寨主。
寨主對她也很尊敬,一路攙扶而來。
“拜見程夫人。”童婆婆的漢話說得非常好,禮節周到,竟不像個苗人。
程丹若見她快六十歲了,哪敢讓她叩拜,趕忙示意人扶起:“老人家不必多禮,請坐。”
童婆婆道:“不敢,此次前來,乃有事相求。”
程丹若猜她應該讀過書,不由更是好奇:“噢?”
“聽說朝廷想修驛道。”童婆婆不緊不慢地說,“方便收取藥材,可有此事?”
金仕達雖然單獨和寧谷、寧溪的談過,卻沒有刻意隱瞞消息,一來二去的,必然透露一二。
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程丹若沒有否認,反問:“寧洞也有此意?”
寨主含糊道:“這路是誰修啊?”
童婆婆瞪了他一眼,主動道:“不錯,我們愿意與朝廷合作,開辟新驛道。”
“這是為何?”程丹若的詫異并非做戲。她怎么都沒想到,寧洞居然這么主動。
童婆婆道:“夫人或許不知道,寧洞多山洞,洞內地形復雜,曲折蜿蜒,一個山洞或許有多個出入口,外人沒有老手帶路,只會困死洞中。”
云貴是獨特的喀斯特地貌,有各式各樣的溶洞,程丹若參觀過一兩個景點,里面彎彎曲曲,很容易迷路。
童婆婆的意思是,他們并不怕官兵順著驛道到家門口,反正來了也找不到路。
她頷首:“驛道方便行走,節省時間,也省得你們出山一趟還要露宿野地。”
童婆婆并不否認這一點:“路可以兩家一塊兒修,老身聽說,程夫人打算尋一家長期收藥?”
“是有這想法。”程丹若輕描淡寫地說,“最近收上來的藥材參差不齊,有的年份沒到,有的壞了用不成,我嫌麻煩,想找一家熟諳藥性的長期收。”
童婆婆說:“我們也種了一些藥材。”
程丹若適時投去詢問的眼神。
“我父親是個大夫。”童婆婆說,“他進山采藥,我的母親救了他,他就留在了我們寨子,我和他學了漢話和醫術,又拜了老姑學藝,她是之前的藥婆。”
程丹若恍然。
既學了中醫,又跟苗醫學藝,集兩家之長,怪不得頗有名聲。
“我們可以和朝廷合作,和你合作。”童婆婆說,“我們要糧食、農具和鹽。”
頓了頓,又說,“還有那個雞嘴一樣的番椒,噢對,叫辣椒。”
條件合情合理。
但程丹若并未立即答應,反而望著面前的寧洞寨主,不言不語。
寧洞寨主有些不安,頻頻瞥向童婆婆。
童婆婆抿住嘴,臉上的皺紋收攏,溝溝壑壑,愈發蒼老。
“合作,大多數時候是與人合作。”程丹若開口,“您是個聰明人,博識而有遠見,但修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請恕我無禮,您還能活多久呢?”
童婆婆啞然。
程丹若知道自己說對了。
她看向寧洞寨主:“寨里的人都同意嗎?”
寧洞寨主遲疑了一下,說:“同意。”但強調,“我們要鹽,有鹽就給你們修。”
想得挺美。程丹若不動聲色道:“可以,但誰走這條路,就要給過路費,你覺得如何?”
寨主卡住了。
路修好誰走得最多?肯定是他們啊,過路還要錢??
“我們出錢修路,總不是做善事。”程丹若說,“收路稅是必然的。”
寨主看向了童婆婆。
童婆婆卻像沒看見,改問起了另一件事兒:“藥材怎么收?”
“這會有專門的人與你們商量。”程丹若不是生意人,輕描淡寫帶過,“有些藥材你們可能不懂栽培炮制,我或許會請人專門教你們。”
童婆婆沉吟不定。
她對草藥很熟,可寨子里常用的是新鮮草藥,很多時候是有需要了才去摘,栽培的藥材種類不多,數量也少,顯然賣不了多少錢,也做不了長期交易。
假如漢人能幫助他們種植藥材,那么,他們就多了一項穩定且安全的收益。
“我們需要報酬。”童婆婆說,“不用全部付清,我們修一段,你們付一點,如果你能同意,至少這個冬天,我可以做主。”
程丹若看向寧洞寨主,他沒有任何異議。
她思索片時,同意了:“可以。”
頭筆生意不虧本就是賺,她需要這個好消息去刺激其他寨子。
雙方達成一致,具體的細節就不必他們親自扯皮,方便留有余地做人情。程丹若點到為止,吩咐廚房做東坡肉。
“遠來即是客,請務必留下用飯。”她笑。
寨主和童婆婆都沒有推辭,一口答應。
等到菜上來,童婆婆更是表現出了驚人的戰斗力,一人吃掉了一碗肉,還說:“自發落齒搖,老身再不曾好好吃過頓肉了。”
程丹若很愿意表現一下自己的好客,但實在不敢讓老人家多吃,只好道:“以后還會有機會的。”
兩人都露出失望之色。
肉不稀奇,浸滿醬油的肉稀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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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洞做了表率,程丹若投桃報李,授意金仕達和他們聊個優厚的條件。
金仕達會意,一面與他們扯皮,一面放出風聲,暗示寧谷和寧溪,交易泡湯了。
他們果然急了起來。
寧洞比他們強大都敢談,肯定有他們沒想透的好處,加上金仕達暗示,這次最多只會修兩條路,他們只有最后一個名額了,愈發令其焦灼。
再三考慮后,寧溪搶先一步,表示愿意開辟驛道。
金仕達說,他們已經和寧洞談妥了,寧溪只能排到第二位,所以修的路更短,報酬也低。但如果能在春天到來前就把路修好,明年開春,或許可以與他們交易些農具。
明明條件比開始的差,可與顆粒無收的寧谷一比較,寧溪也算滿意。
事情大致定了下來。
程丹若開始砸錢。
她首先命人在貴州城里買了一家鋪子,依舊叫生民藥鋪。
隨后各種挖人。挖能辨識藥材的老大夫,挖懂得炮制藥材的老供奉,更要挖擅長種植和采藥的行家。
這可是個技術活兒,要有錢,沒錢誰也不會和你混,還得有名,否則容易被人聯手封殺。
錢好說,程丹若手頭上有不少余錢,關鍵是名。
放在三年前,她肯定會拿謝玄英的名帖,如今么,她卻想試試自己的名字。
遂叫人刻了木板,裁三寸的紅紙,用墨印了姓名——程涂林。
反正這已經是公共馬甲了,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不知道的顯然沒必要知道。
錢、名具備,只差人手。
程丹若支應出去數人,就覺捉襟見肘。
沒人手怎么辦?伸手問領導要。
程丹若馬上寫了一封信給靖海侯,說了打算開辟驛道的計劃。以靖海侯的敏銳程度,完全不需要分析利弊,單刀直入表示沒人手,請你派點人來支持一下我們的工作。
做完這些,驛道的工作就算大致起了個頭,之后還有許多事要做,在此之前,她得騰出時間去一趟前線。
十月中,安南衛收回,永寧州復。
——謝玄英就像和她說的那樣,趁黑勞和赤碩離開,發動了突襲,留守在安南的叛軍無法抵擋官兵,不得不放棄此地,退守普安。
叛軍退出永寧,赤江剩下的寨子立即投降,與赤碩劃清界限。
所以,程丹若需要帶赤韶去一趟永寧,讓她被“推舉”成赤江土司,帶領眾人歸順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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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韶被接二連三的消息砸得頭暈眼花。
赤碩死了,據說是被叛軍暗殺,失足掉下河里淹死了。
其他寨子都投降了,金竹寨也是。
她變成土司的第一繼承人。
天上掉餡餅不外乎如是。
但赤韶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前面十幾年都在金竹寨長大,平時除了跟阿婆學藥理,就是和表姐妹們唱唱山歌,做做飯,打打獵。
前半生最偉大的成就,是在去年狩獵時,獨自打死了一只小鹿。
做土司是什么意思?
“不、不行。”赤韶聽完程丹若的話,第一反應是拒絕,“我做不到。”
作陪的赤香差點跳起來,連聲道:“你在胡說什么,不是你還能是誰?”
赤韶茫然地看向姑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沒關系,你姑父會幫你的,還有達英。”赤香恨鐵不成鋼,“這事不是你說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你要聽夫人的話。”
赤韶扭頭,又看向自己的“義母”。
半晌,鼓足勇氣問:“為什么是我?我不做行不行?”
“小韶,你家里沒有別人了。”程丹若不緊不慢地說,“你祖父有三個兒子,你大伯很早去世,二伯被赤碩殺了,原本土司的位置該輪到你父親,可你父親也很早逝世,只留下你一個后代。”
赤韶知道她說得是實話,可說:“我不知道怎么做土司。”
程丹若阻止了赤香的插口,繼續道:“我知道,這件事你從來沒有做過,怕做不好,對不對?”
赤韶抿唇不語。
“你知曉自己的能耐,不自以為是,答應做不到的事,這沒有錯。”她道,“你確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這是最好的結果,你知道為什么嗎?”
赤韶搖搖頭。
“你成為土司,大家都服氣,就不用繼續打仗了。但不是你,比你有本事的人有很多,大家誰也不服誰,就得打一架,贏的人才能當首領。”
程丹若仔細分析道,“你們寨子就得繼續打仗,會有更多的人死,而且,別人當上了土司,就會怕你和他搶位置,他一定會殺你——你想死嗎?”
赤韶瞪大了眼睛。她很小,卻也不算小了,該懂的模模糊糊都懂一些,只是不夠透徹。
如今明明白白告訴她,你不當土司,你們寨子就繼續打仗死人,你也會死,她馬上就懂了。
“我不想死。”赤韶下意識地說,“我不要死。”
“那就要照我說的做。”程丹若平靜道,“你不知道怎么當土司,沒關系,你的外公、姑父還有我,都會幫你的。”
赤韶壓根不信任她,但識趣地沒有說,抿嘴想了會兒,問:“我答應你以后,可以回到寨子,和我阿公在一塊兒嗎?”
“你阿公已經在路上了,你馬上就能見到他。”程丹若微微一笑,沒看臉色難堪的赤香,“我們要去一趟永寧。”
赤韶卻沒錯過姑姑的表情,眼珠轉了轉:“姑姑也去嗎?”
“對。”程丹若說。
赤韶問:“愛娘呢?她能和我一起去嗎?”
赤香說:“達英會和你一起去。”
赤韶沒理她,堅持問:“我想愛娘和我一起去。”
程丹若假裝思考了片刻,點頭同意了:“可以。”
赤韶總算感覺好一點,勉為其難:“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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