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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圍爐話


程丹若并不驚奇。馮四在永寧失蹤時,是包抄不是探險,不可能走得太深入,若是因為暴雨被困某地,生會見人死能見尸,總有寨民瞧見一二蹤跡。

        到今天還沒消息,反倒是個好消息。

        「他被俘了?」她問。

        謝玄英搖搖頭,斟酌不定:「子彥身份貴重,叛軍有的是機會拿他做人質,可迄今為止,我都沒有收到過消息。」

        停了一停,又道,「與他一道失蹤的部下倒是尋回來了,按他們的說法,當初遇暴雨被困山間,不得已進洞避難,但他們低估了洞穴的深廣,探路的隊伍全軍覆沒,還遇到洪水倒灌,倉促撤離之下,死傷過半。」

        程丹若:「…好慘。」

        原始森林何等可怕,現代人帶上gps都可能失蹤,別說區區千人的隊伍,還碰見泥石流,沒死就算馮四運氣好了。

        「剩下人失散了。」謝玄英道,「有一些回到了永寧,一些被叛軍俘虜,我打安南的時候,他們被推出來——只活了數十人,都是昌平侯的兵。」

        兩軍對壘,不可能因為對面是自己人就不放箭。

        箭雨中能中回到己方陣營的,運氣和實力缺—不可。

        「他們知道子彥的下落嗎?」她問。

        謝玄英搖搖頭:「他們說,當時糧食耗盡,子彥決心帶人去附近的寨子借糧,可一去就沒回,沒多久,他們就被叛軍包圍了。」

        程丹若思忖:「你的意思是,對方劫了他的人,但沒打算做人質?」

        謝玄英含混道:「其中必有隱情。」

        「什么隱情?」她瞥他,「你不就是想說,可能是白伽看上了他,打算留他做壓寨相公。」

        朋友身陷敵營,謝玄英不好意思八卦,沒吭聲。

        「你想得有道理。」程丹若說,「旗,只有黑勞或者白伽才能這么做。」

        如果是前者,以馮四的傲氣,肯定不堪受辱自盡,后者卻未必了。

        異族女子愛上我,薛平貴不活得好好的?

        她有點發愁:「真要是這樣,可不好辦了。」

        「子彥不是輕重不分的人,怕是不會為色所迷。」謝玄英委婉道,「只消保住性命,定有脫身之機。」

        程丹若卻問:「若是個比你更美的絕世美人呢?」

        謝玄英:「不太可能。」

        程丹若也覺得勝過他的概率不高,但問:「為何?你也不是頂頂好看。」

        「倘若白伽美貌過人,應該被稱為‘神女’,而非蠱婆。」他答得飛快,顯然早有考量。

        程丹若想想,也是這個道理。

        這就引出另一個問題了。

        她欲言又止、欲言又止,還換了個姿勢。

        謝玄英以為她冷,拿過旁邊的皮袍罩住她,摟得更緊些,胸口溫著她的后背,指腹摩摯。

        「我不冷。」她前面是火塘,半個身體烤得熱熱燥燥的,背后是他,也燙燙灼灼的,「你披上,別吹了風。」

        謝玄英見她雙頰微紅,手足皆暖,知道她是真不冷,便自己披了擋風:「那是怎么了,腿麻了?」

        他揉了揉。

        「不是。」程丹若猶豫片時,找了個借口,「我不是好事,就是稍微有點,呃,擔心,替佩娘擔心。」

        謝玄英道:「子彥固然不喜張氏,也不至于因一個苗族女子薄待發妻。」無限好文,盡在

        「咳,我是想說——」她吞吞吐吐地八卦,「你覺得,他沒有?」

        謝玄英:「……」

        程丹若有點尷尬:「我就隨便問問,萬—有孩子了呢。」

        「咳。」謝玄英清清嗓子,「其實,我也想過這個…」他湊近她,低聲道,「應該有吧。」

        程丹若眨眨眼,半晌,戳戳他,中肯道:「男人確實挺容易的。」

        謝玄英捉住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咬。

        細微的疼痛就好像微微的辣,不僅不難受,還有別樣的愉悅,她轉過眼神,瞧著被火光映紅臉龐的他。

        歷經風霜,難免被打磨出一些粗糙感,不再是頭發絲都精致的貴族公子了。但粗糲感并未消減他的魅力,反添了幾分隨性。

        所以,程丹若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喉結。

        謝玄英低頭看她。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明白了彼此的念頭:都蠢蠢欲動,但都有點累了。

        相守何必一朝一夕。

        程丹若的手上揚,改撫摸他的后頸:「累不累?」

        謝玄英還好,他已經習慣了現在的運動量,但見她打了個哈欠,知道她累,便也點點頭。

        「那早些睡。」她攏攏頭發,開始打辮子。

        謝玄英捋了一把她的頭發。

        程丹若:「你婧我頭發干什么?」

        「之前和人動手,荷包掉了,污了你的頭發,我只好燒了。」他細細梳理她的長發,繞在指節繞好,再順順自己的頭發,兩股打結纏緊。

        而后取過她今天帶來的荷包,塞好據為己有。

        程丹若:」「……」迷信。

        夜色昏沉,兩人上床就寢。

        外頭傳來鬼嬰似的風聲。

        程丹若蜷縮在他懷中,忽而問:「你怕嗎?」

        「有時。」他撫著她的后背,「人在天地間不堪—擊。」

        她又摟住他的腰,問:「這樣呢?」

        謝玄英沉默了會兒,說:「沒有了。」

        「那還不快睡?」她道,「閉上眼睛,睡覺。」

        「噢。」

        謝玄英闔上眼,霎時間,林間的喧囂與鬼魅都遠去了,夢境在等候多日后,終于捕捉到了他的心神。

        程丹若默數了一百下,確認他心跳變緩,才緩緩吐出口氣。

        她習慣性在睡前數一數心率,很不幸,發現他心率有些偏快,加上未曾來得及掩飾的眼中血絲,不難判斷他這段時日肯定睡眠不足。

        背負這么多,壓力肯定很大吧。

        她暗暗嘆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次日,晨光熹微。

        謝玄英沉沉醒來。

        許久沒有睡過整夜,腦袋意外得重,在枕頭上黏了會兒方清醒。畢竟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紀,雖然昨天勞累整日,睡了—覺就恢復大半。

        他伸手探向枕邊,卻摸了個空,忙起身四顧。

        只見大廳的火塘邊,她正拿了皮子裹混鈍,餡兒是魚肉混著河蝦,小小的裹進皮子里,擰合就是一只。

        火塘上架了鐵鍋,水燒開了,她便將裹好的混噸丟下去,不多時,一只只白白胖胖地浮上來,看著就可口。

        謝玄英嚇一跳:「怎得起這么早?」又問,「柏木他們去哪兒了,要你做飯?」

        「我讓他們忙去了。」她撈出混鈍,倒下拌好的辣椒醬,白色的混鈍頓時染上紅艷艷色澤,令人胃口大開,「你快洗漱吧,吃幾個?」

        一面問,一面自己已經嘗了個,說道,「挺鮮的,給你下二十個?」

        謝玄英還有什么話說:「行。」無限好文,盡在

        他飛快洗漱完畢,坐下就被塞了一碗湯混鈍,青蔥香油,小撮胡椒,清清淡淡的江南口味。

        這—刻,謝玄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情。

        有別于濃烈的愛戀纏綿,這種情意柔軟而綿長,不激蕩人心,血氣涌動,卻令他渾身轉暖,手足有力。

        「丹娘——」他叫著她的名字。

        程丹若:「不夠?」

        「夠了。」謝玄英端起湯碗,和她—起迎接高升的日光。

        天大亮了。

        程丹若吃完了自己的拌鈍,把剩下的生混鈍放進竹籃,吊到房梁上。

        「我去傷兵營了。」她道,「中午回來吃飯。」

        謝玄英應道:「好,自己小心點兒。」

        「知道了。」

        程丹若走出屋舍,招來柏木:「帶我去傷兵營。」

        柏木何等機靈,立馬知道她有話要問,一邊帶路一邊道:「夫人,爺這幾日心事重重的,白日在周邊勘察地形,晚上便挑燈夜讀,我們勸了都不聽。」

        「李伯武他們呢?」

        「爺會召他們問話。」柏木想了想,添了句,「不獨是咱們的人,其他營也—視同仁,并無區別。」

        「他平日與下頭的士卒親近嗎?」

        「行軍在外,與大伙兒都吃大鍋飯,并不作小灶,遇見難行的路障,也下馬一道步行。但鮮少與人調笑,軍中上下均敬服有加。」柏木細細講解。

        程丹若微微頷首。

        每個將領都有自己的經營路線:知人善任的,便廣撒網,四處籠絡賢才;霸氣勇武的,豪氣干云,令人拜服;甚至生財有道的,也可使用金錢,上下一起發財。

        而以謝玄英的樣貌、出身和年紀,與人兄弟相稱,談笑無忌,只會讓人覺得他年輕靠不住,失之穩重。又是文官勛貴出身,與草莽義氣毫不相干,底下士卒不可能視他為自己人。

        錢就更不用說了,都用在刀刃上,沒有余錢給他收買人心。

        他今年才二十四歲。

        這么輕的年紀,沒有足夠的威嚴和戰績壓陣,數萬人的軍隊豈能服他?

        柏木說「敬服有加」,短短四個字,不知道耗了多少心血,承擔了多少壓力。

        偏偏身邊還沒有一個能分擔的人。

        可李伯武等人是謝家護衛出身,習慣了奉他命令做事,忠誠有余,分擔不足。馮四又遭遇意外,下落不明,魯郎中為佐官卻留在了安順,幕僚之中也沒有一個有軍師的本事……綜合種種,他不得不獨自承擔—切。

        當然,他做得很好,可做得好,不代表輕而易舉。

        「今兒主要忙什么?」程丹若問。

        柏木說:「加固城墻,先前攻城的時候,有些地方塌了。」

        「他去么?」

        「爺肯定會去看看。」柏木問,「夫人可要同去?」

        「我不去。」傷兵營已在眼前,程丹若道,「快中午的時候,你記得過來叫我吃飯。」」

        「是,小人記下了。」柏木笑問,「不若這樣,小人四處問問,可有人家愿意賣雞,燉一鍋雞湯如何?」

        「那再好不過。」程丹若撩起營帳的簾子,擺擺手,「這里有護衛看著就行,你回去吧。」

        「是。」柏木朝跟隨的田北點點頭,算打過招呼,急匆匆地走了。

        雞湯可得燉上幾個時辰才好。

        程丹若則瞬時轉換成工作模式,問看診的錢大夫(惠民藥局大使):「有沒有重病高熱的…」

        話音戛然而止。

        她驚愕地看著污水橫流的營帳,皇端─股惡臭徘徊不去。

        年輕的范大夫滿頭大汗,見著她如見救星:「夫人,這人的肚皮破了!」無限好文,盡在

        程丹若:「……」

        她看見了,這人的肚子崩裂,露出慘不忍睹的腹腔。

        嗯,腹腔感染,還是糞便外溢所致。

        不該同意喝雞湯的……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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