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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春殤


  咚咚的戰鼓雷響,兩軍的戰馬開始嘶鳴,數萬鐵騎發出震天吶喊,大昱軍的重騎兵手執長矛,如一群鋼鐵怪物,帶著森然的寒芒,整齊劃一而來。全\本\小\說\網

  金色狼頭獵獵飄揚,凌冽而沉斂的殺氣彌漫,那艷紅的大氅掩蓋不住熾烈而凌厲的光芒,沉穩端麗的抬手,冷然道:“弩箭!”

  頓時,左側一排弩手蜂擁而出,手執弓弩,利箭上弦。

  弩,這種武器的射程比弓箭遠,也更具威力,可以給敵人的重騎兵造成一定的傷害。

  在大昱的重騎兵奔至西突厥陣營一百五十步的時候,衛子君方道:“放箭。”

  無數的弩箭如橫飛的暴雨沖向大昱的重騎兵。戰馬中箭,犀利的箭頭刺透鐵甲,無數的重騎兵由馬上栽下。

  那些沒有栽倒的重騎兵繼續手持長矛向前沖來,沖至距西突厥大軍六十步遠時,衛子君一揚手,帥旗一擺,右側一隊騎兵奔出,繞至重騎兵側邊,無數只鐵錘、重斧頭擊向重騎兵的頭部、胸部。行動笨拙的重騎兵無法回身反抗,鐵錘的震蕩,頭部胸部受到的巨大沖擊,使得他們一個個由馬上暈倒、窒息。同時而至的另一隊西突厥騎兵手執陌刀擊向重騎兵身后的扈從。

  短短時間,來勢兇猛的大昱重騎兵便被擊潰。笨重的重騎兵倒地卻無法起身,陣前受傷的戰馬不住跳躍嘶鳴。

  對面的李天祁,眼見這場面,眉頭越鎖越深,但是那目光卻晶晶閃亮。頭一次見那個人布陣用兵,果然名不虛傳。這樣的用兵足可以用驚艷來形容。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打破他陣法的最好辦法便是混亂,他要在混亂中將他擒獲。

  “傳令,全軍出擊,生擒西突厥可汗,但是不可傷到他,生擒著,賞金千兩。”低沉的語氣掩蓋不住其中的凌厲,話落已是當先一人沖出。

  大昱全軍緊隨其后,鋪天蓋地向西突厥軍席卷而來,猶如平地而起的一股黑色旋風,幾欲遮天蔽日,卷起地上萬丈風塵。

  眼見昱軍全軍出動,蜂擁而至,衛子君暗道一聲不好,他居然用這種拼命的打法,全然不顧軍隊的后續力量,他這是要破釜沉舟。“撤退。”她高喊一聲。

  帥旗一展,西突厥騎兵齊齊退后,然后由兩側包抄而去,李天祁見狀,沉聲道:“由兩側圍超過去,一定要將其圍困。”大軍呼啦啦又折圍過來。

  眼見兩軍快速的相接,衛子君心中一嘆:李天祁,你這是陷我于不仁不義啊。她不想沾染大昱人的鮮血,可是他為何要如此逼她。

  無奈之下,揮起陌刀迎著呼嘯而至的大昱軍席卷而去。艷陽下,那抹艷紅披風飛舞,如一只血色鳳凰欲火重生。繽紛銀亮的雪翅飛旋著劃開血肉之軀,凜冽的寒芒刺透無數胸膛,扯下披風縱身一揚,陌刀切下竄起一片血箭如霓虹飛降,灑開遍地無數落英繽紛。

  緊緊盯著那個席卷的身軀,李天祁一動不動,有了片刻的癡。那抹絢麗風姿如魔魅幻影,蹈出驚世華美之舞,盛滿華光的雪白的身軀剔透得直似要消失于碧空.那個身姿真美,美得他心湖澎湃,美得他血液沸騰。

  縱馬而上,向著那個雪白的身影奔去,他要捉到他,捉到那個美麗的身影。

  春日的曠野已經化為一片修羅池,盈滿綠色的大地在吸食汩汩流出的鮮血,艷陽刺目,鐵血無情,越來越多倒地的西突厥士兵,令到衛子君心中劇痛,不能再忍受更多的士兵倒下,一聲令下,“退兵。”

  這樣硬拼,不是她的風格,她要以智取勝,而不是用生命來堆砌這個勝利。

  陌刀翻飛,如天魔之舞,一馬當先帶領眾將殺出重圍。西突厥軍邊打邊退,后面的昱軍緊緊跟隨。

  “你們都退下,我來斷后。”衛子君沖向緊緊追來的昱軍。

  “可汗…”哥舒闕俟斤跟隨而至。

  “哥舒闕俟斤,去那邊幫沙缽羅葉護。”衛子君看了眼與昱軍糾纏在一起的賀魯。

  哥舒闕俟斤沒有動,依舊緊隨在她的身后。

  大昱軍蜂擁而上,但因為李天祁的命令,誰也不敢下狠手,生怕傷了這個可汗,于是只得團團圍住他,頻出虛招。

  就在這異常混亂之際,卻有一人由昱軍沖出,揮著陌刀狠狠切向衛子君的右臂。

  衛子君側身一擋,一刀橫掃過去,可是,就要掃到那具身體時,突然一陣暈厥襲來,人在瞬間晃了兩晃就要栽倒下去,迷糊間只見到一個充滿嫉恨的面孔和一個飄蕩的袖管。

  他是蔡廉皋?這是衛子君昏迷前一閃而逝的想法。

  那人眼見她突然失力,單臂掄起陌刀再度向她右臂砍去。他,不應該這么完美的。“可汗…”一聲凄厲的吼叫響起,一支銀箭瞬間飛出,揮著陌刀的手刺透。銀芒鏘鏘落地。

  哥舒闕俟斤飛撲上去,伸手接住由馬上栽落下去的衛子君。

  眾昱軍眼見衛子君昏厥,正是擒拿的絕佳時機,不顧一切狂涌上來,大刀切向緊緊護著她的人。那人只曉得護著懷里的人,顧不得還擊,只想著抱著他的可汗拼命的跑。雙手緊緊護著懷中的人,唯恐那些刀鋒劃破懷中人的身軀。

  身體,此時成了他唯一的盾牌,無數的銀芒閃爍切下,后背的血狂涌而出。

  又只是瞬間,好似困頓的人打了個瞌睡,當她清醒時,哥舒闕俟斤嘴里的血剛好滴落在她的胸口。

  “哥舒闕俟斤…”衛子君大喊一聲,挾著他呼的拔地而起,奪過一把陌刀翻飛橫掃,無數的血箭竄起,再跌落,直到周圍已再無一個生命。扔下陌刀,縱身飛躍,跳落于那匹永遠都在那里等待她的白馬之上。

  一路的飛奔,風,吹涼了臉上的淚,懷中的人已經氣若游絲,真氣源源不斷輸入他的身體。

  “可汗…放下我吧,這馬真是顛簸。”哥舒闕俟斤硬是扯出一絲微笑。

  “好,我們不騎馬。”衛子君挾著他縱身一躍,跳上樹梢。動作輕盈仿若似九仙飛天,飄忽擺蕩。

  “哥舒闕俟斤,挺住,馬上就到營地了。”衛子君輕聲呼喊,唯恐懷中人就此睡去。

  “可汗…臣…不想死…”

  衛子君有些嗚咽,“哥舒闕俟斤不會死,不會死。”

  “可汗別哭…臣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見不到…可汗…”

  衛子君哭了出來,“不會,不會見不到。”

  “可汗…臣給您做的詩…還沒吟給您聽呢…那天您醉了…就沒聽…”

  “別吟,我不聽。等你好了再吟給我聽。”衛子君哭出了聲。

  “可汗…現在不吟…怕您聽不到了…臣現在…就…吟…吟給您…”

  “別吟,聽話,留點力氣,別吟…”

  “臣知道…可汗不愛聽…臣的詩…做的不好…可汗會笑話…”

  衛子君已是泣不成聲,“不會…不笑話…我會憶一輩子…一輩子…”

  “哥舒闕俟斤…別死,別死。對不起,是我連累你,別死,別死。”

  衛子君緊緊抱著那具身體失聲痛哭。

  他的血,早已染紅了她雪白的身軀。那片紅白交纏,一眼望去,觸目驚心。他的詩最終沒有吟給他的可汗,卻用他的生命詮釋了他的敬愛。

  那個粗奔的漢子,如孩童般純真的漢子。

  夜,疲憊而蒼涼,星星也隱去了光芒,躲于濃重的烏云之下。只怕,要下雨了吧。

  便是這樣悲傷的夜,也難掩那人的悲傷。

  “張先生,我很難過,可不可以讓戰爭停下來,你有沒有辦法讓戰爭停下來。”從來都是挺直脊背支撐著這個國家的她,而今脆弱得仿佛一塊玻璃。

  張石沉默,“有一個辦法,您去大昱。”

  衛子君望了他一眼,“這不是個好辦法。”“他的目的只有你,難道你沒看出來嗎?”張石的眼在暗夜中閃著光芒,“他不是說只要突厥可汗只身來大昱,便即刻止兵嗎。”

  “呵!還不是一樣,捉了我一個,不是就亡國了?他是想兵不血刃地取西突厥,但西突厥勇敢的牧民又豈會答應。”抬頭望天,“我更不會答應。”

  望著的那抬回的大批尸身,她的心裂成一點一點的碎片:“李天祁,為了捉到我,你便不惜傷害眾多人的生命,如此意氣用事又如何配做一國之主!不過是想抓住我仁義心軟的弱點,以為我會不忍心,想用鮮血來逼我就范?我又豈能讓你得逞。”

  夜,雨淅淅瀝瀝灑落。春天的雨,總是纏綿,軟軟膩膩,直濕到人的心里去。

  帳中紛雜的身影,隨著燭光的搖曳不住顫動。

  眾部將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的可汗.

  他們的可汗,一直溫煦如風的可汗,淺笑盈盈的可汗,好幾日沒有笑了。

  輕袍緩帶,膚瑩如玉,輕輕側頭,右手撫上左耳耳垂,似在一直思考,良久,方開口,“不要這樣耗下去了,把他們一舉殲滅吧。”

  “可汗,臣有個辦法,我們穿上大昱的軍服混入敵營,然后里應外合發起進攻。”胡祿居闕啜建議道。

  “辦法雖好,但是傷亡過重,我不想再有人死去了。”衛子君輕嘆了聲。

  “可汗,打仗就會死人啊,哪有不死人的戰爭啊,臣等知道可汗宅心仁厚,但是死人是免不了的。”

  “誰說,可汗大破吐蕃我們不就是沒有死傷一人,可汗這么說,可汗一定有辦法。”攝舍提暾啜在一旁反駁道。

  眾部將聞言都興奮起來,對的,可汗這樣說了,就一定會有辦法。議論之聲嗡嗡響成一片,“可汗,有什么辦法?快說話出來聽聽啊。”

  衛子君終于扯出一記淺笑,“這個方法,不太好,自然是下三濫的方法,那便是用毒。

  “用毒?怎么用?”

  “水源,將昱軍的水源放入迷藥,待昱軍全部昏迷之時將其全部擒獲,希望李天祁也在其中,呵呵…”想起如果能夠生擒了李天祁,衛子君終于有些開心地笑起來。

  “好辦法啊,哈哈,可汗,那我們派幾個武功高強的人手潛入敵營,在他們的飲水中下藥。”胡祿居闕啜有些興奮。

  “不可,軍隊的水源都有重兵把守,那么大的營區很難不被發現,昱軍營區在曠野,四面開闊連個兔子出現都會被發現,而且昱軍守衛森嚴,天上一只飛鳥都不可能逃過他們的眼,就算以可汗的身手能混了進去,但要下藥,不殺人,還是要點幾個士兵的穴吧,那很容易被發現。”已經有人發覺這個法子太輕率。

  “我們穿上大昱的軍服滾進去,大大方方進入營區去下毒。”又有人提議。

  “昱軍的編制很嚴格,每日都要報數,見到不認識的人,他們會懷疑。”有人覺得不妥。

  “我們捉住一個昱軍,然后照他的模樣易容?”

  “可是誰會易容術啊?張先生會嗎?”

  眾將將目光齊齊投向張石。

  張石笑著搖頭,看著這群嗡嗡議論做一團的眾將很是好笑。瞥向了那個淡若幽蘭的身影,他知道,那個人必已是成竹在胸了。靜靜聽著眾部將議論完畢,嗡嗡之聲靜了下來,衛子君方開口,“渴烏,利用渴烏,昱軍為了取水在林中泉水處設了渴烏,這長長竹筒,每隔六十步,都會有一個士兵把守,我們的人穿上昱軍服裝,裝作前去換崗,將他們拿下,然后換上我們的人,打開竹筒,放入迷藥,再合上。”衛子君優雅地淺笑,可是眾將怎么看都覺得那是奸笑,可是這奸笑又很優雅。

  “可汗好計謀。”張石又贊。

  “哈哈哈,這下大昱軍完了,咱們把他們的小皇帝也擒來玩玩。”眾將開心地笑。

  “可汗,臣去辦這件事吧。”胡祿居闕啜請令道。

  “好。”衛子君笑,“多下點!”“哈哈哈,可汗,你真壞!”胡祿居闕啜興奮叫道。

  眾將聽了身上都是一冷,這大男人撒嬌,可真是要人命啊。

  注:渴烏。一種古代引水器具,漢代已經有了,是以大竹筒前后套接成長管做成水筧,以麻漆封裹,密不透氣,可跨過山巒。將臨水一端入水五尺,然后在竹筒尾端,收集松樺枝葉和干草等易燃物,將竹筒置于其上點燃后生火,用以使竹筒內形成真空,稍冷,筒內形成相對真空,然后插入水中,即可吸水而上。這是因為當筒內氣溫降低時,其內部氣壓低于外部大氣壓,在密封情況下,水在外部大氣壓的作用下,就會翻過高處,被引了過來。《通典》中記載,唐代行軍扎營曾用其隔山取水。我們的古人好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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