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妥協
第二百一十七章妥協
劉宗周往外走的時候,不由瞥了溫體仁一眼:這老家伙轉性了嗎?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這些日子以來,溫體仁可沒少折磨劉宗周、錢龍錫這些老牌的東林黨人,他們猜不透溫體仁這是為什么?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他們都對溫體仁有相當深的了解,所以溫體仁的轉變就愈發地折磨他們。www。QΒ5、com\\
包括第一次舉薦錢龍錫,此后,溫體仁的所言所行也都像剛才這樣,用“大公無私”和“光明正大”來形容都一點也不為過。
可還是那句話,溫體仁這究竟是為什么?
黨同伐異、門戶之見是潮流,而且是大潮,是勢不可擋的大潮,任何人都不能免俗,像劉宗周,不管學問多大,也都深陷其中。
他們對溫體仁的認識是這個人的性子陰柔之極,是東林黨的死對頭,而且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死對頭。
如果僅僅因為利益而作對,.那不是死對頭,他們和溫體仁才是死對頭,因為他們和溫體仁之間實際上不是因為什么具體的利益。說白了,他們和溫體仁之間更多的僅僅是因為看對方不順眼,而這才真的要命,因為利益不同還可以妥協,但看不順眼,說來簡單之極,卻是天招沒有,任誰都沒轍。
溫體仁為官清廉,這方面抓不到.一點把柄,而這也就更讓他們堅信,溫體仁活著的目的就是要跟他們做對,所以猜不透溫體仁的心思把他們這些人都折磨完了。
從紫園出來,見三百多捕快已.經懸刀佩劍恭候,劉宗周不覺微微點了點頭。做官做了這么多年,他現在當官才算當出了點味道。
劉宗周原本是北京城的順天府尹,但那個府尹劉.宗周當的沒什么滋味,基本就是個擺設。
劉宗周的學問是大,教授弟子也是把好手,但當官.卻不怎么在行,尤其是缺乏統馭謀變之才。
順天府是京城一等一的要害之地,魏忠賢得勢.之時,順天府上上下下幾乎都是魏忠賢的人。后來劉宗周上任時,魏忠賢雖然已經倒臺了,但順天府上上下下還是那些人,而他們又怎會在乎劉宗周這樣一個不通事務的老頑固?
所以,劉宗周當.順天府尹當的憋氣的很,但應天府尹就不一樣了,這里現在是他家的地頭,人人都要買他的面子。
鈴鐺街人山人海,但一見黑衣紅褲的捕快,人人都知道父母官劉宗周劉大人到了,沸反盈天的人聲由近及遠,很快就靜了下來。
劉宗周上任的時間雖短,但在南京城的百姓中已經有了很高的威望。
劉宗周這種人不通事務,是老頑固,但就因為不通事務,是老頑固,一旦有他適合發揮的地方,那就很容易打開局面,而應天府就是適合劉宗周發揮的地方。
這么多“窮困潦倒”皇親國戚聚在一起,不鬧事是不可能的,而劉宗周就算不能次次都秉公直斷,但他至少不會給那些被皇親國戚傷害的百姓心頭再撒上一把鹽。
劉宗周依舊是老樣子,并不因為場面這么宏大而有絲毫氣餒,他黑著臉走到中間一座王府高高的臺階上,面對黑壓壓的百姓,揚起臉問道:“苦主何在?”
不一會兒,三個人走出人群,來到劉宗周面前跪倒在地。
看著三人,沉默片刻,劉宗周道:“你們誰先說?”
中間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瘦男子,他向前跪爬半步,又磕了一個頭,然后道:“大人,舍妹在街上行走,卻被晉王世子無端調戲。晉王世子膽大包天,竟然當街扯下舍妹的衣服,令小人舉家蒙羞!”
點了點頭,劉宗周又向旁邊的兩人問道:“你們呢?”
兩人痛哭,其中一人哭訴道:“大人,小人的兄長路見不平,卻慘被豪奴打死。大人,小人的兄長死的冤呢,望大人為小民做主!”
臉色如鐵,劉宗周又向另一人望去,那人同樣哭訴道:“大人,小人的弟弟也是一樣,也被晉王家的豪奴打死!”
默然半晌,劉宗周緩緩地道:“如果本府說要秉公直斷,你們可信得過本府?”
三人相互望了望,齊道:“小人信得過大人。”
劉宗周道:“那好,這里不是審案之地,你們都隨本府回衙,本府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
三人又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點頭同意。
見三人同意,劉宗周抬起頭,望著眾人,大聲道:“本府要回衙斷案,大家也都散散吧。”頓了頓,又道:“如果本府斷案不公,那大家再回來也不遲。”
“我們走了,他們就跑了,到時誰給我們公道?”人群中,有人高聲質問。
劉宗周道:“如果本府不能給大家一個公道,那皇后總可以吧?如果大家不滿意,而人又跑了,那大家可以去向皇后要人。”
這一下,沒有什么好說的了,眾人開始慢慢散去。
等了一會兒,待眾人散去,劉宗周的臉沉了下來,吩咐道:“鎖人。”
在南京城,不論是官府,還是軍隊,都和當地士紳商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像這些捕快,眼睛毛都是空的,對形勢的變化心中都跟明鏡似的。現在既然沒有接到關照,那自然是以府尹大人的馬首是瞻。
這些個藩王,名聲挺響,但實質上已經狗屁不是,現在府尹大人發話了,哪還有什么好說的。
眾捕快如狼似虎,擁上前去,他們連手都懶得用,干脆就用刀鞘砸門。
看到這一幕,劉宗周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但終是沒有出聲阻止。
就在這時,一個讀書人打扮的中年人快步向劉宗周走去,但在距離劉宗周還有五六丈遠的時候,中年人被捕快攔住了去路。
捕快盤問了中年人兩句,隨后就疾步向劉宗周走去。
劉宗周一直陰沉著臉,注視著王府的大門,沒有留意到身后向他走來的中年人。
捕快到了劉宗周身旁,躬身道:“大人。”
劉宗周轉過頭,問道:“什么事?”
指了指中年人,捕快道:“那人說他是晉穆王朱敏淳。”
微微一愣,劉宗周吩咐道:“讓他們停手。”說完,就快步向中年人走去。
到了中年人身前,劉宗周一拱手,道:“請問您是……”
中年人也拱手回禮,道:“本王朱敏淳。”
朱敏淳個子不高,但人長的清癯俊朗,神態謙恭有禮,一看就是個飽讀詩書的謙謙君子。劉宗周一見,對朱敏淳的印象很好,心情也不覺跟著好了點。
又躬身一禮,劉宗周道:“王爺,下官公務在身,還請王爺見諒。”
朱敏淳苦笑一下,道:“劉大人,該怎么辦怎么辦,如果孽子當真殺了人,你就問他個斬罪,本王也無話可說。”
劉宗周訝然,朱敏淳又道:“劉大人,可否容等片刻,待本王問一下,然后就把相關人等都交與劉大人帶走?”
劉宗周道:“可以,王爺您只管問。”
朱敏淳道了聲謝,然后叫開府門,走了進去。
在這些個藩王之中,晉穆王朱敏淳是比較出色的,不僅為人不錯,能力和見識也都是上上之選。
在太原府,朱敏淳的名聲是很好的,不要說與其他藩王相比,就是比之朱敏淳的父親晉惠王朱慎鋷,朱敏淳那都是好的太多了。
出事之時,朱敏淳不在府內,他和其他被圈起來的宗室一樣,這么多天了,依然像出籠的鳥兒一樣,所以只要有機會,就總想出去走走,今天也一樣。
和兒子朱求佳不一樣,朱敏淳更喜歡像普通人一樣四處走走看看,所以出門時,他連一個隨從都沒帶,就自己一個人便裝出去的。
看著跪在身前,渾身顫抖,面如土色的兒子,朱敏淳神色慘然,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責備兒子了。
兒子就要死了,還有什么好責備的?
剛剛在酒樓之中,朱敏淳正在一個人獨酌,忽見街上人潮涌動,心中好奇,也就結賬離開酒樓,想去跟著看看熱鬧。
在人群里,朱敏淳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有人在鼓動百姓,說那些北京來的皇親國戚又欺負人了。這次是當街調戲婦女,在大庭廣眾就把女人的衣服都給脫光了,后見路人不平,就當街殺人,一下就殺了好幾人。
那人說的慷慨激昂,鼓動道,如果這次還忍,那明天被欺辱的女人就是他們的妻女姐妹,被殘殺的就是他們的父兄子弟……
剛開始聽到這個,朱敏淳還沒怎么地,因為他對家人的管教要比其他藩王嚴厲的多,但等到發覺百姓聚集的速度如此之快,就開始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
隨著人潮到了鈴鐺街,知道惹禍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朱敏淳的心就沉到底了。
藏身在人潮里,朱敏淳又看到幾幕類似的場景,有很多人在鼓動,而且矛頭直指整個皇親國戚。
這絕對是有預謀的,而能預謀這些的,毫無疑問,只有江南的士林中人。
兒子注定要成為祭品被犧牲了,朱敏淳對形勢看的很清楚,不論那些人最終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論事情最后如何了解,兒子都絕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已經不重要了。半晌,朱敏淳眼中含淚,無力地揮了揮手,道:“去吧。”
――――――
案子很簡單,朱求佳確實是當街調戲婦女,扯落人家半邊衣服,人證物證俱在,抵賴不得,朱求佳也供認不諱,但對殺人,則堅決否認。
朱求佳雖然否認,但沒什么用,這個同樣也是人證物證俱在,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人證有十多個,他們都指認是朱求佳手下豪奴乘亂殺人,血刀都在。
案子審完,犯人收押,劉宗周回到內堂。
黃宗羲正在內堂喝茶,見師傅進來,趕緊起身把劉宗周迎了進來。劉宗周落座后,黃宗羲又給師傅把茶水沏上,然后在一旁垂手侍立。
黃宗羲是劉宗周打發人叫來的。
劉宗周沒有喝茶,他看著黃宗羲,半晌,忽然問道:“你知道此事?”
黃宗羲神色泰然,答道:“師傅,弟子不知。”
看著泰然自若的弟子,劉宗周心中雖然不信,卻也無可奈何。這個弟子聰明絕頂,但性情激烈驕傲,心又狠,手又黑,臉皮還厚。
“我看你是故作不知吧?”劉宗周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也帶著一絲嘲諷。
在復社之中,黃宗羲是最激進的分子,但在這件事上,黃宗羲卻只能靠邊站,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原因無他,劉宗周是應天府尹,這件事必然要經過劉宗周,所以黃宗羲只好避開,免得麻煩。
師傅說的沒錯,他只是不知道具體的細節而已,黃宗羲默然不語。
過了一會兒,沉著臉,劉宗周問道:“太沖,你怎么看?”
默然片刻,黃宗羲道:“師傅,這件事早做比晚做好。”
劉宗周原本就沉著的臉現在更陰了,他問道:“為什么?”
黃宗羲道:“師傅,我大明立國至今不過二百五十余年,但太祖定鼎之初,需要國家供養的宗室不過二三百人,可今天呢,已達五六萬之眾。二百五十年,宗室人口翻了兩三百倍。師傅,如果照此下去,那不需多,再只需數十年,那就是沒有任何內憂外患,只是供養宗室,也會把國家給壓垮了。”
劉宗周是個心口如一的大學者,他堅決維護綱常道統,如果在以前,這是沒有任何條件的,但現在,經過這一番大變,劉宗周已經意識到,如果連生存都做不到,那又何談其他呢?
弟子說的有道理,他也贊成,他不贊成的是采取這種激進詭譎的方式,但不這么做,那其他的方式能做得到嗎?
劉宗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良久,劉宗周睜開眼睛,看著黃宗羲道:“晉王世子不能死。”
黃宗羲默然。
復社是一個松散的團體,而且這個團體很大,即便是張敷和大多數人共同的主張,也可能有人反對。現在的大勢已成,已不是任何人可以完全控制的,只要有人心存不滿,暗中鼓動鬧事,那就可能脫離復社的控制。
何況,復社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和他一樣,很多都激進的很。
劉宗周又道:“師傅不能枉殺任何人。”
這件事經不起深究,如果師傅堅持到底,那不管朱求佳最后落個什么結果,對復社而言,影響都是極壞,這會讓很多像師傅這樣的人失去對復社的信任。
心中嘆了口氣,黃宗羲道:“師傅,弟子去和他們說。”
微微點了點頭,劉宗周又閉上了眼睛。
―――――
每次走進藤輝園,黃宗羲都會熱血激蕩,感覺頭發根麻酥酥的。
黃宗羲是復社的中堅分子,是核心成員之一,但在這些核心成員之中,黃宗羲的才學卻是最差的。
黃宗羲之所以能夠成為復社的核心成員,這一是由于父親黃尊素是東林七君子之一,是東林黨的骨干,二是由于黃宗羲本人很有骨氣,很多人都很敬佩他。
黃宗羲生性跳蕩,讀書往往不求甚解,在父親被閹黨迫害致死之后,更是無心讀書,每日里都只是在思謀著怎樣才能為父親報仇。
閹黨倒臺之后,黃宗羲竟然在刑部大堂之上,公然用錐子猛刺許顯純,而且還把崔成秀暴打一頓。
凡是江南士林中人,沒有不敬重東林七君子的,但這七君子,卻大都死在了許顯純之手。而且,最令江南讀書人切齒痛恨的是,這個許顯純殘害東林黨人的手段太過毒辣、殘酷。
許顯純最喜歡拿錘子砸人的肋骨,用釘子釘人耳朵,釘人的腦袋,所以可想而知,黃宗羲的作為會令江南士林如何解氣。而且,正是由于黃宗羲的作為,使得魏大中的兒子魏學濂、楊漣的兒子楊之易、周順昌的兒子周茂蘭等人紛紛上血書,要求崇禎皇帝為他們的父親伸冤。最后,崇禎二年九月,崇禎皇帝下令,為殉難的東林黨人恢復名譽,追授官職,并加封謚號。
經過這場大變,黃宗羲的性子改了許多,回鄉之后,他開始發奮讀書,但仍然時常參與復社的活動。
京中大變的消息傳來,黃宗羲又坐不住了,像很多復社中人一樣,藤輝園成了他的家,議論政事完全取代了對學問的砥礪探討。
黃宗羲一到,把劉宗周的意思說了,眾人立刻就開始了激烈的爭論。最后,眾人的意見漸漸趨于一致,同意按劉宗周的意思辦。
他們的目的固然是削減,甚至是廢除對宗室的供養,但更主要的還是為了最終達到弱化,甚至是虛化皇權的目的。
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得慢慢來,一點一點來,如果一上來對抗就太過激烈,那對他們只有壞處,而沒有好處。
消減宗室的供養就是消減皇權的基礎,而更為重要的是,不能讓那些東林黨人站到他們的對立面去,畢竟這些人不僅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更有著他們所沒有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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