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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功賊 一 上


  殺完了人,立完了威,來自京師的第二份圣旨也就到了。\\wwW。qΒ⑤。c0m//詔令交江夏王李道宗坐鎮(zhèn)洛陽,負(fù)責(zé)繼續(xù)安定河南;詔令淮安王李神通率領(lǐng)劉弘基、長孫順德、張亮、牛進(jìn)達(dá)、夏侯威等文武官員立即領(lǐng)五萬兵馬北上,接受夏王竇建德所轄各郡;詔命李世民、李元吉以及在洛陽之戰(zhàn)中立下赫赫功勛的秦叔寶、程知節(jié)、尉遲敬德等人,交割地方事務(wù),押解王世充、竇建德,回京獻(xiàn)俘。

  中官宣讀完圣旨,所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仔細(xì)一打聽,方知竇建德麾下的左仆射裴矩和右仆射齊善行二人日前已經(jīng)攜裹著竇建德幼子向大唐輸誠了,河北南部八郡不戰(zhàn)而定。

  既然竇建德的余部已經(jīng)投降,便無須再勞煩李世民帶領(lǐng)天策府眾將去牛刀殺雞。所以班師回京也在情理當(dāng)中。只是大伙拼死拼活種了一年的果子,臨熟之前卻被別人給摘了,未免有些齒冷。李世民料定父親又聽信了讒言,準(zhǔn)備削弱自己的力量,心中非常不快。因此在歸途中命令諸將擺足了凱旋之師的架勢,穿州過縣,趾高氣揚(yáng)。有地方官員不堪其擾,上本向李淵告狀。李淵讀完這些奏折,默然無語良久,命太監(jiān)在書房外焚之。

  作為洛陽戰(zhàn)役的有功將領(lǐng),程名振、王二毛兩個也在班師回京受賞的人員之列,由于武士矱這層關(guān)系,李世民待二人很是客氣,給他們安排在隊伍中央稍稍偏后的位置,與李世籍(徐茂公)、宇文士及二人待遇等同。

  王二毛當(dāng)年在黃河岸邊,以五百輕騎硬撼苦衛(wèi)文升五千鐵甲,危急關(guān)頭,曾經(jīng)被李世籍率領(lǐng)瓦崗軍所救。其后李世籍想方設(shè)法拉攏他,希望他留下為瓦崗效力。但王二毛心里卻始終放不下巨鹿?jié)梢桓尚值埽虼死美蠲芗庇谕颖睗B透的機(jī)會跑了回去。如今巨鹿?jié)珊屯邖徴汲闪诉^眼煙云,王二毛和徐茂公二人卻在唐營相遇,提起當(dāng)年的往事,俱是不勝唏噓。

  宇文士及半生歷盡滄桑,因此變得謹(jǐn)言慎行。無論王、徐兩個說得如何熱絡(luò),只是在一邊默默旁聽,從不插言。程名振本來就是個鋸嘴葫蘆,這會兒正為殷秋等人的被殺而感到難過,更是沉默寡言,一整天也難得開一次口。

  到了晚上,大軍在黃河岸邊宿營。程知節(jié)等瓦崗舊將過來找徐茂公喝酒,順便把其他三人也請了過去。程名振酒量淺,喝了幾盞,便借口不勝酒力退了出來。回到自家營帳中,又被暑熱折騰得渾身難受,只好換了件闊大綢衫到帳外吹風(fēng)。

  十里聯(lián)營,處處歡聲笑語,燈火輝煌。立下大功的將領(lǐng)們都得了不少賞賜,志得意滿。士卒們也因為看到了回家的希望而興奮不已。猜拳聲,行令聲,夾雜在此起彼伏的俚歌聲中間,順著夜風(fēng)傳出老遠(yuǎn),直到被來自北方的更大一股聲音而吞噬,才慢慢溶入夏夜,溶入四野里的黑暗。而黑暗當(dāng)中,那種龍吟般的聲音,卻始終慷慨激越,連綿不斷。

  那是來自黃河上的濤聲,未曾因為堯的賢能而減弱,也未曾因桀紂的殘暴而激烈。從古至今,千年依舊。

  程名振信步出了營,慢慢向黃河畔走去。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wèi)想跟上來,被他擺手拒絕了!皼]事,我去河邊吹吹風(fēng)。這么大的營盤擺著,誰還敢過來招惹我?”望著惶恐不安的侍衛(wèi)們,他笑著解釋。然后邁開雙腿,將所有喧囂甩在身后。

  時令已經(jīng)是盛夏,黃河水的流量變得很充沛。沒等走近,耳畔中剩下的便只有轟鳴不已的濤聲。那濤聲如萬馬奔騰,如驚雷滾滾,拍打著他的胸口,拍打著他的肩膀,令他渾身上下暑意盡去。卻又一股火辣辣的滋味再度從內(nèi)心深處涌起來,燒得他口干舌燥。

  “你九頭蛟所效忠的大唐,跟已經(jīng)被咱們砸爛的大隋,有什么區(qū)別?”殷秋當(dāng)日的質(zhì)問,不知不覺間又敲打起他的耳鼓。已經(jīng)這么多天過去了,程名振依舊清晰地記得,自己去勸降時,竇家軍將領(lǐng)那鄙夷的眼神。在他們眼里,如今的程名振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背叛者!而自己真的懦弱么?程名振無論如何也不敢承認(rèn)。

  從**拿起刀的那時起,自己幾乎就忘記了什么叫害怕。雖然一直努力求生,卻始終沒畏懼過戰(zhàn)斗和死亡。殷秋、王寬,那些當(dāng)日曾經(jīng)用鄙夷眼光看著他的人,打仗時從來不像他那般勇往直前!八麄冇惺裁促Y格看不起我?我又有什么資格質(zhì)疑他們?大唐和大隋真的有區(qū)別么?李老嫗和楊廣兩表兄弟,誰當(dāng)皇上有什么差別?”這些問題折磨著他,烘烤著他,令他胸口沉甸甸的,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而他所求的,不過是像人一樣活著。大隋和大唐什么差別,李老嫗跟楊廣什么差別,這些問題太大,根本不是他所能解釋。殷秋等人笑他懦弱,笑他怕死。天策府的某些人笑他爛好心,笑他徒勞地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而他卻只是想讓其他人好好活下去,像自己一樣好好活下去,不要輕易地付出生命。

  難道救人也有錯么?黑暗中,看不到任何答案。黃河水翻滾奔流,無暇理會一個凡夫俗子的困惑。它太長,太寬了,每一波浪濤之間,都起伏著數(shù)以千計的生命。尋常個體卷進(jìn)其中,根本翻不起一個水花來。

  又一股浪濤卷過,轟明著沖過狹窄的河道。在遠(yuǎn)處的燈火照耀下,原本該呈現(xiàn)金黃色的河水突然變成一片殷紅。殷秋等人被斬在洛水河畔,洛水的下游連接著黃河,程名振奮力搖了搖頭,將雜七雜八的想法甩出腦袋。他不敢直面那股血色,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回營去睡覺,卻差點(diǎn)跟另外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誰?”差點(diǎn)相撞的兩個人幾乎同時退開半步,單手抽出了橫刀。臨戰(zhàn)時的凜然感覺沖走一切雜念。借著刀鋒反射的星光,他們看清了彼此的面孔。“宇文將軍?”“程將軍?”“你怎么在這兒?”“你也出來走走?”,接連的詢問得不到對方回應(yīng),二人尷尬地收起刀,相對著搖頭苦笑。笑過了,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又涌上了彼此的心頭。

  “天太熱了!”宇文士及聳聳肩,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我出來走走,沒想到黑燈瞎火的,恰好擋了你的路!”

  “是啊,天太熱了。熱得人發(fā)暈!”程名振笑著回應(yīng),星光照亮他雪白的牙齒,“我居然沒聽見你的腳步聲,否則,不至于一頭撞上去!”

  “不妨,不妨。我身子板單薄,肯定撞不過你!庇钗氖考靶χ晕医獬啊!白驳沽四阍诎盐依饋,總好過抽刀互砍!”

  “我哪敢跟宇文將軍伸手。當(dāng)日在汜水河邊,你可是帶領(lǐng)三百騎沖垮竇家軍大陣的英雄!”程名振沒想到一直不愛說話的宇文士及言談如此幽默,笑了笑,低聲恭維。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罷了。當(dāng)時憑得是一腔仇恨!不是什么真本事!”宇文士及笑了笑,淡淡地回應(yīng)。

  “哦!”程名振笑著點(diǎn)頭。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宇文士及跟竇建德之間的仇恨他聽說過。就在差不多一年半前的樣子,宇文士及的哥哥、弟弟,侄兒、兒子,連同其他數(shù)十口姓宇文的本家,被竇建德俘獲,處斬于洺水河畔。只有宇文士及的妻子因為是大隋南陽公主,所以才僥幸活了下來。當(dāng)時宇文士及領(lǐng)兵在外,來不及回援,聽到消息,含恨投奔了大唐。然后矢志報仇,臥薪嘗膽。

  可宇文家篡奪皇位時,何嘗憐憫過楊廣跟他的兒孫呢?南陽公主還不是因為嫁給了宇文士及,才得以幸免么?再往遠(yuǎn)了推,楊廣殺兄逐弟時,不一樣血流成河?在問鼎逐鹿這局棋稱上,哪個敢稱無辜?

  只有那些**卷入的升斗小民,分享不到勝利者的任何好處,卻要付出一切能付出的代價。他們是永遠(yuǎn)的失敗者,不管誰輸誰贏,江山姓李還是姓楊!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很無聊?!”見程名振目光閃爍不定,宇文士及笑了笑,幽然問道。

  “不敢!”程名振警覺地收起笑容,后退拱手,“新城公言重了。給家人報仇,乃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誰也不能從中挑出什么是非來?”

  “那我是不是該稱你為東平公!”宇文士及咧嘴苦笑,舌頭在牙齒尖吞吐,“若非東平公給秦王殿下獻(xiàn)計飛奪虎牢關(guān),竇建德怎可能覆滅得如此之快?”

  程名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新城公這話什么意思?莫非覺得程某可欺么?”

  “沒什么意思,我生來嘴巴毒!你別介意!”宇文士及突然又后悔起來,笑了笑,拱手賠禮,“你別叫我新城公,我也不叫你東平公。咱們兩個既然都不愛熱鬧,也算有緣。別忙著回去,陪我走一會兒。我一個人覺得有點(diǎn)悶!”

  后半句話,明顯已經(jīng)帶上了祈求的味道。程名振有些哭笑不得,聳了聳肩,低聲回應(yīng),“隨你!反正程某今夜也不當(dāng)值。”

  說罷,他慢慢邁動腳步,沿著河畔傾聽濤生濤滅。宇文士及慢慢追了幾步,跟程名振比肩而行,但保持了適當(dāng)?shù)木嚯x,“我心里頭不舒服。所以才出來走走。沒報仇之前,我天天想著如何看到竇建德身敗名裂。如今他真的身敗名裂了,我卻又覺得沒了意思!”

  程名振側(cè)頭看了看,不太理解宇文士及為什么跟自己說這些。二人從前沒有過任何來往,今后想必也不會有什么太深的交情。畢竟在新建立的天策府中,宇文士及已經(jīng)是其中一位關(guān)鍵人物。而程名振自己,卻始終無法跟秦王走得太近。

  “從小我就為家族而生。家族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習(xí)文,練武,參詳韜略,說話,走路,跟人交往……”宇文士及嘆了口氣,搖頭苦笑,“家族讓我害誰我就害誰,家族讓我跟誰交朋友我就跟誰交朋友。甚至連娶媳婦,也是家族安排好的。我自己不能選,包括納妾!”

  “我家窮,納不起妾!”程名振笑了笑,沒好氣地回應(yīng)。

  宇文士及輕輕嘆氣,“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希望自己不屬于宇文家族,那樣的話,至少可以交幾個真朋友。但我卻擺脫不了。一切都注定了的。家族地位高了,我跟著享受榮華富貴。家族倒了,覆巢之下沒有完卵。家族做了善事,我跟著受稱頌。不過我們宇文家,在外界看來也沒做過什么善事!”

  “宇文將軍喝醉了!”程名振笑了笑,低聲安慰道。“別人離得遠(yuǎn),看不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是啊,別人離得遠(yuǎn),看不見。我自己心里明白。明白得很!楊玄感叛亂,我跟李仲堅一道揮師平叛,他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命。事后,我親眼看著我阿爺如何用計奪了他的軍權(quán)和功勞。突厥人圍困雁門,士兵們每天只吃一頓飯。我親眼看著我哥哥把軍糧偷出去,賣給突厥人。我發(fā)現(xiàn)了,卻不能吱聲,因為他是我哥哥,他倒霉我跟著也倒霉。我哥哥準(zhǔn)備逼宮篡位,我也不能吱聲,因為事情一旦敗露,抄家滅族,我也跑不了!”

  “你可真夠倒霉的!”程名振放慢腳步,很同情地說道。宇文士及這家伙肯定喝醉了,否則不至于什么話都往外掏。只是這些話程名振不喜歡聽,聽了也派不上任何用場。大隋朝已經(jīng)成為過去,將來的大唐,肯定或者屬于李建成,或者屬于李世民,無論誰接替了皇位,因為他程名振今天的選擇,到時候都只是個靠邊站的外圍武將,永遠(yuǎn)不會參與到核心當(dāng)中去。

  “是啊,非常倒霉!”宇文士及彎下腰,想吐,卻吐不出來,鼻涕眼淚一起往外流。程名振上前給他捶了幾下,低聲勸道:“算了,別想這些了,都過去了,不是么?”

  “事情過去了!當(dāng)時的感覺卻留在了心里邊!”用貢綢袍袖胡亂擦了擦,宇文士及直起身子,繼續(xù)喋喋不休,“所以我最恨這個家族。恨不得他不存在。但當(dāng)他真的被人給滅了,我又痛得死去活來!我得找個大靠山,否則根本沒法給家人報仇。所以我立刻投靠了大唐。如今仇報完了,被殺的家人可以瞑目了。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干什么了!”

  “不光是你,我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話,終于在程名振心里引起了一點(diǎn)共鳴。嘆了口氣,他低聲附和。

  “你也不知道?”宇文士及楞了一下,瞪圓了眼睛反問,“你能走到今天,可全憑的自己真本事。不像我,成也家族,敗也家族!”

  “唉……”程名振低聲嘆了口氣。交情太淺,他不想說那么多。有些話,即便是對著王二毛,也無法說明白,更何況是跟自己出身、經(jīng)歷天差地別的宇文士及?想得太多的武將通常下場都不太妙,王伏寶的例子在那擺著,他沒必要重蹈覆轍。

  “我還真沒看出來,咱倆同病相憐!”宇文士及等了半晌沒等到程名振的下一句,笑著搖了搖頭,“也是,你還真跟別人有點(diǎn)兒不一樣。提起加官進(jìn)爵,連秦叔寶那樣的人都兩眼放光,你卻好像不怎么熱衷!”

  “功名但在馬上!叔寶兄心中縱有所求,做得也光明磊落!”程名振不想貶低別人個,趕緊又補(bǔ)了一句。天策府的諸位將領(lǐng)當(dāng)中,秦叔寶是跟他交情比較不錯的一個。此人年齡大,閱歷深,待人接物也非常懂得分寸。從不讓別人難堪,有時寧愿自己吃點(diǎn)兒小虧,也會成全別人的功勞。

  “是啊,丈夫生來當(dāng)!那些死在劍下的家伙,只能算他們倒霉!誰叫他們運(yùn)道差,本領(lǐng)也差來呢,活該成為你我的墊腳石!”宇文士及笑了笑,酸酸地說道。

  這話又不小心戳到了程名振的痛處,令他眉頭微微一皺,“宇文將軍喝得太多了。程某可從來沒想過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走!”

  “看我這嘴巴!”宇文士及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的確喝多了,你別跟我一般見識。跟醉鬼說話,誰認(rèn)真,誰就傻了!”

  程名振將頭轉(zhuǎn)開,懶得跟這家伙較真兒。比起某些陰險的家伙來,宇文士及算不上太令人討厭,也沒有必要得罪。

  “喂,你不高興了!”見程名振不接自己的茬,宇文士及小心翼翼地詢問。

  “沒有!我剛才也喝多了!有點(diǎn)不舒服!”

  “兩個醉鬼,一路醉話!酒醒之后,就什么都忘了!”宇文士及指了指程名振的鼻子,又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沒事兒,我記性不好。你說什么,沒說什么,明天一早肯定忘得干干凈凈。”

  “我也一樣!”程名振心有靈犀,笑著回應(yīng)。

  “你去探望過殷秋他們,甚至想勸他們投降?”宇文士及突然收起笑容,正色問道。

  “去過。秦王殿下準(zhǔn)許的。我大唐正是用人之際。勸降了他們,對早日平定河北不無裨益!”程名振點(diǎn)點(diǎn)頭,毫不猶豫地承認(rèn)。在去見殷秋之前,他已經(jīng)鋪好了所有的路,絕不會讓別人抓住半點(diǎn)紕漏。

  “你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這點(diǎn),比很多人強(qiáng)!”宇文士及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程名振的肩膀。這個過分親密的動作令程名振脊背又是一緊,本能地躲遠(yuǎn)了半步,與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

  “嗯!”宇文士及尷尬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喝醉了。喝醉了。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們的幸運(yùn)。我也曾經(jīng)有過幾個這樣的朋友,可惜,后來陰差陽錯,都各奔前程了。”

  想起少年時的往事,他臉上又涌過一層哀傷。那是他第一次不以宇文家的一員,而是以一個獨(dú)立的自我而存在。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其中滋味,卻值得一輩子去回憶。李仲堅,慕容羅,李安遠(yuǎn),還有如今的應(yīng)國公武士矱,當(dāng)時,大伙都是那樣的年青,那樣的純粹,除了他自己。

  他沒資格純粹。不是不想,而是無法選擇。很快,宇文士及臉上的憂傷就被醉熏熏的笑容給掩蓋,“程將軍,你救過秦王殿下的命,所以他這次要還你一份人情。雖然這份人情最終沒送出去!不過,說實話,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秦王殿下肯對敵手施恩!以往,連投降得稍慢一些的,他都二話不說給斬了。這回有人不投降,他卻給了一次又一次機(jī)會。說實話,在秦王面前,你是獨(dú)一份。就連李世籍,都沒你這么大面子!”

  “我知道。所以很感謝秦王殿下!”程名振明白宇文士及說得是哪件事,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回應(yīng)。單雄信想活,但秦王李世民卻因為當(dāng)日鮑守信的慘死,不肯答應(yīng)李世籍的求情,放此人一條生路。殷秋等人面前明明有一條生路,他們卻慷慨赴難。

  世間的事情就這么復(fù)雜,充滿了曲折和無奈。

  “你盡力了!”宇文士及看了他一眼,以少有的嚴(yán)肅口吻點(diǎn)評。

  “可他們還是死了!”程名振幽幽地嘆了口氣!拔覄癫粍铀麄儭R睬蟛幌赂嗟那閬恚 

  “可你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宇文士及停住腳步,望著他的眼睛,表情非常嚴(yán)肅。“我一個朋友說過,盡力而無悔。咱們都不是神仙,改變不了太多的事情。但對朋友也好,對其他也罷,盡力了,也就夠了!

  “盡力了!”程名振心頭一陣酒意上涌,腳步立刻變得有些蹣跚。

  “盡力了。喝多了,滿嘴廢話!”宇文士及上前攙扶住他,跟他一道跌跌撞撞往回走!氨M力了,盡力了!”兩個醉鬼互相拍打著,在河堤旁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

  “轟”巨浪涌來,水花飛濺,將腳印迅速抹平,不留半點(diǎn)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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