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路無塵邊草新
“姝兒”。//www.qb5.cOМ/韓鍔微微一笑,是祖阿姝來到了他的身邊。韓鍔這次西北之行,才出散關(guān),姝姐就來到了他的身邊。那時,正是韓鍔這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小計(jì)已經(jīng)走了,方檸、方檸已經(jīng)與他終于緣斷了……他心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潰耗散,但那是,姝姐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祖阿姝的五官稍嫌平淡。但在這一切都荒涼冷肅的邊關(guān)塞外,她那稍嫌平淡的臉兒卻似唯一可以依持的溫暖。韓鍔抖開大氅,輕輕把祖阿姝也包在了里面。這次重逢,姝姐唯一的變化好象就是不再喜歡自己叫她“姝姐”了,所以他才改口叫她“姝兒”。——又是誰說的“軍中有婦人,兵氣恐不揚(yáng)?”韓鍔只覺,如不是祖阿姝適時的出現(xiàn),他此刻的心境,絕不會這么的鎮(zhèn)定恬淡。
他回過神,大氅內(nèi)擁著阿姝,心里卻又回想起當(dāng)日長安城中宮墻復(fù)道內(nèi)的那一場變亂局面——當(dāng)日事態(tài)緊急,肖玨駐守宮墻之上,宮墻上下,都已刀出鞘,劍在弦。但這不是這一場仗能不能打得羸神策軍的問題,而是、一旦開弦,是那長安城內(nèi),太極殿外,這三天來勉力保持的平定就再也平定不下來了!長安城內(nèi),只怕轉(zhuǎn)眼就要滿眼烽煙!
……王玄沖韓鍔厲聲喝叱,韓鍔忽然一聲長叫:他在軍中久矣,還無人敢當(dāng)他顏面如此不馴!他身形撥起,突然出劍。王玄也算是軍伍之人,并非全無技藝在身,但身遭突變之下,也只來得及一摸刀,刀才出鞘,還未架住韓鍔的劍時,就已被韓鍔劍斬于神策軍前。
但接下來的局面卻非韓鍔所能預(yù)料:他劍誅首惡后,神策軍中的漢子并沒有呆住,而是只愣了下,不等才落回馬的韓鍔開口鎮(zhèn)撫,已鼓噪著要沖上來。韓鍔心中驚凜已甚:俞九闕要自己給他勻出七天時間,可才只是第三天的傍晚,局面就已不可為己所控了?
宮墻上忽然想起一聲清喝,只聽一個清悅的女子聲音厲喝道:“神策軍中將士,住手!”
這一聲來得太過突然,神策軍中人,人人揚(yáng)首。宮墻之上。只見一個女子,正滿身戎裝,站在城堞前。只見她眉目端凝,秀朗如畫,這個人神策軍中的人卻大半認(rèn)得:杜方檸,是曾數(shù)次代太子慰勞軍中的洛陽韋門杜氏杜方檸。只聽杜方檸冷喝道:“妳們眼里還有沒有皇上?又有沒有太子?有沒有朝廷?這宮墻之內(nèi),豈是妳們喧鬧之地!都給我退下!”
神策軍猶不愿動,杜方檸忽一聲怒叱,身影就從宮墻上直飛而下。墻高二丈,在她卻如履平地。她一伸手,冷聲道:“這是太子印信,有違我令者,立斬!”
神策軍原為太子轄制,這一部首領(lǐng)卻出于太子妃之父曹蓄厚門下。軍中人大半認(rèn)得杜方檸,知其深得太子所信用。猶豫了下,杜方檸已冷喝道:“回營!”
那近千人馬在她目光的威脅下怏怏而退。韓鍔與杜方檸站在當(dāng)?shù)兀镁枚紱]有說話。然后他們起身向巷道外空曠處走去。韓鍔抬頭沉思:這一次,杜方檸又一次地穿起了戎衣。但這次,她——著取戎衣為與誰呢?韓鍔心頭忽響起了一首好久遠(yuǎn)好久遠(yuǎn)的歌。當(dāng)此形勢,心中酸楚,潸潸然直欲涕下。他側(cè)轉(zhuǎn)頭,半天沒有說話。
好久,杜方檸才開口笑道:“皇上真的還沒有死嗎?”
近日之局,不止讓太子贄華方寸大亂,連一向自信的她也有些疑惑了。韓鍔的眼直盯著她,淡笑道:“這就要看,妳有多自信了。”
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眼兒魅,眼兒魅,這一雙看似清澈單純的眼中,究竟藏有多少魅惑呢?她的所思所行,不止自己沒料到,陳希載沒料到,只怕東宮事先也不知吧?甚至連俞九闕都為她而措手不及——當(dāng)日洛陽城中,她家門危難,她就是憑著那一本捻兒茶把所有的禍亂一手掐斷。而如今,曹蓄厚被捉,東宮明顯勢危之際,又是她以一杯捻兒茶居然毒殺皇上于自己與俞九闕的保護(hù)之下。這個女子,真讓他……
杜方檸的眼里隱有深意。只聽她淡淡道:“當(dāng)今朝中上下,凡知道的巨擎大佬,只怕人人都以為妳要力挺小計(jì)身世再現(xiàn)。但,即然俞九闕都已與妳聯(lián)手,我想,只怕沒有這么簡單。”
她了解韓鍔,她在面對韓鍔時百戰(zhàn)不殆的原因就是:她了解這個韓鍔。只聽她道:“我知道妳要的是什么。我直說吧,削弱東宮之勢,保其儲嗣之位,是也不是?我仔細(xì)想了三天,三天出,觀妳與俞九闕所作所為,得出的就是這個結(jié)論。這是妳們商量定的吧?讓他一繼位時就與朝中百官那個臃腫無用的文官體系保持一點(diǎn)基本的平衡,不至天下大亂。俞九闕所圖,就是為這個吧?如果是,我情愿助妳。曹蓄厚的事,妳們盡可追查下去,削盡他的余黨。他的勢力,在長安,只怕也夠大了,東宮的助力中,他起碼能當(dāng)其半。我會盡量勸說東宮太子忍下這一口氣。但,妳們也要發(fā)出上諭,嚴(yán)斥三皇子贄平交結(jié)外宮,不仁不孝,將之鎖禁。妳看如何?”
原來她要的就是這一場動亂!在動亂中,她是動中之動,在動亂中重構(gòu)勢力,與韓鍔完成這場平靜的交換。——面對一個這么聰明的方檸,韓鍔還能說什么?只聽韓鍔淡淡道:“太子黨中,太已妃之父曹蓄厚一派一向?qū)β尻栱f杜二門排斥得很吧?”
她先一意削弱大漠王,至其為樸厄緋與余婕聯(lián)手逼死,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杜方檸微微一笑:“妳說得不錯。我們韋杜二門都是舊族了,曹家卻是新貴。妳剛才所殺的王玄就是曹蓄厚的妻舅。妳放心,最好的平定局面的方法不過是盡量保持舊有的利益格局的不變。所有人的思亂都只是害怕利益受損。我們韋家杜家與太子身邊的舊族們都已吃飽了,只是不想餓著。不象曹蓄厚他們這樣的新貴,永遠(yuǎn)魘足,一旦當(dāng)朝,排除異己,力謀私欲,與仆射堂包括我們兩都舊姓一定傾軋必烈,導(dǎo)至天下禍亂。我會勸東宮甘愿自去一臂,自弱聲勢,咱們?nèi)骄痛随藕腿绾危课覀冞@些世家舊族,要的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個平靜。”
她輕輕擺了擺頭,微微一笑:“只要我們相互間能夠談妥,其實(sh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是換上一個皇帝罷了。”
她面上微微而笑。韓鍔卻低聲一嘆:這些事,這些交換,讓他自己都覺得卑鄙。但他也只有這么辦。那以后的四天,韓鍔督促三司,聯(lián)合在朝的陳希載與太子太傅韋靈之力,對曹蓄厚一案窮追猛打,甚至要貶黜太子妃——但其實(shí)并未深究根底,不動太子儲嗣之位。神策軍是長安城中唯一可以有異動的軍隊(duì)了,他們與曹蓄厚干聯(lián)極重,屢屢異動,長安城中,宮墻內(nèi)外,在外人以為平靜的表面下,一時不知起了多少殺劫,每一次都可能鬧得天地翻覆。但在韓鍔率龍城衛(wèi)之軍與杜方檸挾東宮太子之威的聯(lián)手壓迫下,都一一在刀尖上平定了下來。
做為交換,東宮要求力黜三皇子贄平。這是一場勢力的重新整合,以至東宮蕭墻之內(nèi),與仆射堂門下,都一夕數(shù)驚。那接下來的日子,長安城中,只聽得朝珠兒聲響,玉笏落地,紗帽被摘,一時竟不知貶黜待罪了多少官員。但那依舊是一個危局,隨時可能失控的危局。好在韓鍔與杜方檸聯(lián)手力壓,竟真的拖到了七天日滿。
七日之后,太子贄華與陳希載同時登朝——今日,該是韓鍔面許他們的發(fā)喪之日了,大家都在等著這一日的到來。以后的爭斗且容到日后。發(fā)喪之后,紫宸與韓鍔在長安的實(shí)力就要大打折扣了,只怕就無力再借舊日皇權(quán)以穩(wěn)定局面,那才是他們逐鹿天下的時機(jī)。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彼此都元?dú)獯髠5珶o論東宮與仆射堂,都心有不甘。他們也一直在游說著王橫海與古超卓,一直在做著準(zhǔn)備。
但讓他們?nèi)f萬沒料到的是:皇上居然真的升朝了!
太極殿上,丹墀之上,九五之尊,重登紫宸。
韓鍔直到眼見皇帝重坐于丹墀之上時,才終于松下了那一口氣——俞九闕呀俞九闕,妳返回宮中時,皇上已閉氣將近一個時辰,妳的“存亡續(xù)斷”之術(shù)究竟有此等神驗(yàn)!妳又耗出了多少修為真力,竟真的又弄出一個“半死活”的皇帝來?
“半死活”三字是俞九闕對韓鍔說的話。皇上的神色果然大是萎頓,俞九闕一直陪侍于丹墀之上。皇上出口的話也木木呆呆,說道:圣躬不適,于今日起命太子監(jiān)國,又令陳希載等十余大臣著力扶佐,同時厲斥三皇子贄平不孝,在圣體不愉時,未能進(jìn)見,著令貶黜,削其王號,嚴(yán)加看管。又令韓鍔會同三司究查曹蓄厚余黨。這幾道旨意下下來,皇上已如病體難勝。他衰弱地回宮,留下了滿殿的驚愕。韓鍔卻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朝廷,總算勉強(qiáng)平定了下來。只是杜方檸會不會,惱于被騙?
……怎么又會這么地在阿姝身邊還想起另外一個女子呢?韓鍔心中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多少覺得有點(diǎn)不安。在長安城力撫了兩個月后,圣上傳旨——其實(shí)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圣意韓鍔也說不清了,他不能清楚的明白俞九闕的“存亡續(xù)斷”之術(shù)到底能達(dá)到何種靈驗(yàn)——但起碼還是皇上口中說出的話——命太子贄華長安監(jiān)國,他身體不愉,要移架東都洛陽靜養(yǎng)。
接下來,車駕出發(fā),韓鍔就以六千禁軍護(hù)駕,陪侍著皇上去了東都洛陽。那以后,王橫海入主兵部,長安城中諸勢激斗,韓鍔都不愿回想了。他念及的只有小計(jì)的離開。
小計(jì)的走是突然的,居然只留下一信。不只韓鍔驚詫,讓余婕也措手不及。小計(jì)只說:他回連城騎去了。他不喜歡洛陽,更不喜歡長安。韓鍔拿到信時手微微地有些顫:連這個兄弟也離開了他嗎?可到洛陽不過十余日后,西北與吐谷渾邊聲忽緊,韓鍔不再情愿在洛陽呆,加上軍情緊急,他也就只有急赴邊塞。
他出城時也曾回望向那個洛陽城,那個橙紅色的城池,似乎包裹著這人世中他當(dāng)年所有的癡迷與曾那么熱切的熱望,還有所有的瑰麗魅色,這一切似乎從此都離他遠(yuǎn)了。他卻怎么想得到,會在軍中見到阿姝呢?阿姝這三四年在他生命里的每次出現(xiàn)似乎都那么突然,消失得也那么突然。但她卻又象每次都來去得了無痕跡,平淡自然。韓鍔記得自己一見她時的驚喜,祖阿姝的臉上卻淡淡的,她的溫柔也淡淡的。那么空虛荒漠的軍中帳下,那么無耐苦寂的夜色中,終于又有了一點(diǎn)平實(shí)的溫柔與韓鍔相伴。好多在以前韓鍔視為巨大變化的事如今在他的心中開始變得那么簡單。——是到了這塞上的哪一個夜?他那天把他的姝姐輕輕摟住。一開始只是為了自己心頭的迷亂與傷痛吧,為什么后來后來,有些以為永遠(yuǎn)不會再熱的地方又一次熱了?雖不成狂熱,不是迷亂,只是那么溫溫淺淺的熱,就讓他生命里又一次擁有了一個女人?
軍中簡陋,躺在韓鍔身下平靜喘息的那個女子不再是“姝姐“,不再是那么淡得遙遠(yuǎn)得不可揣測的女子,而只象是一個初歷人世的女孩兒。韓鍔的心中升起一種感動,他在平靜下來后問了句:“姝兒,妳中的忌體香呢?”
祖阿姝卻沒有回答。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韓鍔終于有了一種‘妻子’的感覺。‘妻’是什么,原來是這么淺淺的溫柔,與淡淡的相伴。那不是愛,卻是這粗礪人世中一個人最后對溫情的一點(diǎn)妥協(xié),就是這樣,也就是這樣了。韓鍔生平頭一次這么妥協(xié)著,因?yàn)樘郏驗(yàn)殒瓋旱臏厝崾悄敲慈岬惨驗(yàn)樗哪且环N難描難畫的安適之感。邊塞的局勢漸漸平定了。但人生,就是這樣嗎?包裹在軍中朝中的種種爭斗中的一點(diǎn)點(diǎn)妥協(xié)來的穩(wěn)妥安然?
最新全本:、、、、、、、、、、
(https://www.dzxsw.cc/book/17707/942210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