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胡馬嘶和榆塞笛
著取戎衣為與誰
雙蛾久慣笑須眉
忽然旖旎行邊塞
且驅(qū)驄馬越斑騅
……
樂陶陶、且銜杯
行矣關(guān)山不需歸
戰(zhàn)罷銀河懸青索
系取長庚與相偎……
韓鍔怔怔地望著杜方檸,那首歌兒似乎還在耳中回旋著。\wWW。qΒ5.c0m\\適才酒筵之上,韓鍔見歌舞正濃,調(diào)笑道:“我們這位杜副使也極善做歌,請他為王爺唱上一曲吧。”他本是調(diào)笑之言,沒想方檸真的擊缶而歌起來,她唱的就是這么個曲子。……此時酒筵飲罷,已是深夜,居延王專門撥了一處華舍與他們兩人歇息。侍者把他們送到宿處后,韓鍔一回身,面向方檸,兩人的臉突地相距不過一尺,韓鍔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促了。他直直地看了半晌,手撐在墻上,半虛半實地把她給環(huán)住,呼出的熱氣充塞滿兩臂之間,似乎要把這靜夜里清晰可聞的撲通而跳的心都擠破了。那侍者正給杜方檸的房里送水進(jìn)來,看見他二人這副模樣,眼睛一垂,隱隱含了笑意,放了水忙低了頭就退出了,心里卻道:那個副使也確實長得清俊,他們漢人……
杜方檸羞紅了臉,輕輕推開韓鍔的手臂,低聲道:“別這樣,我……現(xiàn)在可是男裝,人家還以為是什么呢。”她語聲很低,韓鍔才象從一場夢中驚醒過來,不好意思得連脖子都紅了,打岔道:“妳剛才說的三百龍禁衛(wèi)……”
他嘴里還披著酒意。杜方檸低聲道:“這個妳別擔(dān)心,我自有辦法。”
說著,她輕輕把韓鍔推出了房。房門一掩后,她只覺渾身的力氣都用完了。心中,又似高興又似委屈,全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杜方檸交待了韓鍔一聲就輕騎出城。她沒有跟韓鍔說去干什么,韓鍔也就沒問。直到兩天后的早上,侍者忽然來報,說宣撫使帶來的三百騎龍禁衛(wèi)到了。韓鍔才大吃一驚,忙起身出迎,卻見城外果然駿馬驃騎地到了三百余騎。為免搔擾城中百姓,他們就在較荒涼的西門外駐營安寨。
韓鍔心中大奇,一時忙于雜事,又要到宮中與居延王通報此事,商量這龍禁衛(wèi)的安置與以后的糧草供應(yīng),直到午后才有機(jī)會見到杜方檸的面認(rèn)真說話。只見杜方檸這兩天想來一直都在疾馳,忙得臉兒都似沒功夫洗,烏眉皂眼的樣子,人也黑瘦起來。韓鍔疑惑問道:“這三百龍禁衛(wèi)卻從哪里來的?”杜方檸見四周沒人,低聲道:“其實這不是什么龍禁衛(wèi),而是我從洛陽召募而來的三百豪雄漢子,有不少是我們杜姓中的家將部曲,就由‘?dāng)嗉y’武鷲統(tǒng)領(lǐng)著,早就來了,一直在張掖北兩百里石家堡等著。我料妳這次西行使命必然艱厄,帶他們來是為壓服一下場面,多少也象那么個意思。”
韓鍔怔怔地望著她,只聽杜方檸道:“韓宣撫使,我這么做雖有私心,可未嘗就沒有家國之念,妳可不能再說我是只會營營于家門之斗的了。我這也算為天下蒼生盡上一分力吧。別看他們?nèi)松伲珎個弓馬嫻熟,說得上人人都是精于技擊的漢子。我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壓在妳手里了。妳沒出任的那九門提點(diǎn)朝廷派給瞿立了。現(xiàn)在那邊也只有他一人獨(dú)撐危局。為了這點(diǎn)人馬,我可是把私房都貼上了,怎么說,也算是毀家紓難了?”
她一行含笑一行說著,韓鍔卻只覺她臟臟的臉上英氣勃勃。只聽方檸道:“現(xiàn)在沒有誰幫得上妳了,咱們也就這么點(diǎn)兒家底。再想要人要錢朝中肯定是不管。就是妳我現(xiàn)下所為,在朝廷來說已是出格。居延城中局勢未穩(wěn),我一路上見到有不少羌戎游騎,捉得來兩個問問,似乎羌戎已有報復(fù)之意。好在現(xiàn)在已入冬,不是出兵之時,但搔擾還是免不了的。妳我的時間,也只有這一個冬天了。等到明春他們馬兒重肥,只怕就要兵戈立起。”
韓鍔點(diǎn)點(diǎn)頭。他這次盡屠羌戎使者,確實是已犯羌戎人之大忌。他想了想,也覺手下之兵實在不多,當(dāng)即把那‘龍禁衛(wèi)’分為左中右三營,各一百人。中營就由武鷲統(tǒng)領(lǐng),護(hù)衛(wèi)居延城。而左右雙營由他自領(lǐng)。他讓杜方檸籌劃供給諸務(wù)。他們知道在朝中求援只怕不可能,只有想法在此地就地再招募人馬。一應(yīng)與居延王宮中來往細(xì)務(wù)俱交由杜方檸打點(diǎn)。韓鍔另起書表,細(xì)書諸事,上報朝廷。好在朝中有東宮太子照護(hù),他們雖已違諭,并未受嚴(yán)責(zé),還得了一注糧餉,不過什么時候才能關(guān)到手中卻是問題了。
韓鍔這些天為堅城中民眾信心,也沒閑著,親自操演兵馬。他“太白劍客”之名可不是虛稱的,凡技擊格斗之術(shù),俱都精熟。營中之人初見他的樣貌,身材偏瘦,又年紀(jì)過輕,未免有些輕視。及見到他馬上馬下功夫俱都如此驃悍,才不由對他起了敬服之心。韓鍔情知士氣久拖必挫,與杜方檸商量了,十日之后,就親率左右二營兩百子弟,出城游擊。那羌戎之人近來時有一撥撥數(shù)百游騎搔擾居延城四周。韓鍔知道自己帳下兵少,但即精且銳,以之謀守,只怕萬難,但以之為攻,未嘗不可。
他帶兵先打些小仗,所到之處,逢戰(zhàn)必勝。不出半月工夫,已收拾了羌戎?jǐn)?shù)撥游騎。他們每逢勝后,雖不虛夸戰(zhàn)果,但所得馬匹俘虜,卻也堂堂皇皇押解回城。他們積小勝為大勝,韓鍔身先士卒,親冒矢石,雖屢遭危險,終究履險如夷。不到一月,他們已圍殲突襲,破羌戎之兵共千余計,而自己帳下受傷者十余,丟掉性命的也只一人。居延城周遭百二十里內(nèi),一時局勢一靖。就是驃悍如羌戎,也不敢輕窺居延了。韓宣撫使帳下“龍禁三衛(wèi)”之名一時聲威大震,直傳遍西域五胡十?dāng)?shù)城。
杜方檸心思細(xì)密,承攬供給諸務(wù),兼與居延王打交道。她在洛陽城中數(shù)年來本已習(xí)慣獨(dú)力經(jīng)營兩姓家門事務(wù),籌謀之能少有人及,故也得心應(yīng)手。因為這駐兵之事本與一城中人性命攸關(guān),所以上下用力,一月之后,杜方檸終于在官民兩面都說通了,取得了軍中供給之需。她也不閑著,上書與東宮太子密圖商旅之事。韓鍔百忙之中,也飛馬趕到張掖與守將商量西域諸城與漢家通商賈客的保護(hù)事宜。這數(shù)策一出,從居延到張掖的路途一時一靖。他們龍禁三百衛(wèi),屢次出手,清剿游騎,已分了張掖守軍很大兇險,所以張掖守將也樂得助其事成,何況韓鍔還許他們有利可圖。一時居延城中商賈與關(guān)中朝廷的生意極為繁盛起來。
本來這一路路途不通,行商都要經(jīng)行巴丹吉林沙漠繞路,行程極為艱苦,且路中多有強(qiáng)梁馬匪,故人人畏難,一時經(jīng)營之利,俱為大漠王所壟斷。但張掖之路重開后,居延城中商賈一時成了附近諸城中最為人所艷羨的人。他們獲利即豐,對韓鍔之部也樂于報效。只是細(xì)務(wù)冗雜,韓鍔要身兼軍民兩務(wù),每天的時間就總不夠用,與方檸的見面也往往僅只匆匆一會,說完正事,就只能各干各的。但兩人心中,漸不以為苦,反以為樂。只覺雖時常數(shù)日難得一面,心卻似靠得更近——他們畢竟在為同一件艱苦的工作而努力著。
王橫海也時有書來。羌戎人冬季休兵,加上分心兩務(wù),他那邊壓力一時也輕了許多,正自操練兵馬,以備來春羌戎卷土重來之勢。他來信中所述每多細(xì)務(wù),也多誠肯建議,韓鍔敬他老于事務(wù),也多采納。
時間過得很快,不覺間已經(jīng)兩月有余。韓鍔率營中兵士出擊越來越遠(yuǎn),已快到達(dá)焉耆地界。他龍禁衛(wèi)之名卻在羌戎人之中早已大震了。他軍務(wù)煩勞,加上每陷苦戰(zhàn),人又瘦了好多。這日班兵回城,忙于安頓,一時竟來不及與杜方檸一見。晚來難得閑暇,韓鍔欲找杜方檸說回閑話,卻哪兒都找不到她。最后還是碰到守門兵士,才知她去了城外的小細(xì)湖邊上了。
小細(xì)湖的水清清渺渺,一個不大的湖卻深通地底水源,讓居延一城賴以存活。時間已是冬日,可小細(xì)湖的水卻沒有結(jié)冰,這一脈活水卻也古怪。杜方檸正坐在湖邊,卻依舊沒改戎衣裝扮——她一個女子,獨(dú)守孤城,為怕別人不服,這一身男裝從到這兒之日起就沒有脫過。因為天冷,小細(xì)湖邊全沒有人,天邊晚霞正明,沙漠中的晚霞頹然如醉,有一種關(guān)內(nèi)遠(yuǎn)不及的壯麗闊大。杜方檸坐著的姿式卻是松怠的,似是難得有機(jī)會一露她的女兒之態(tài),那一彎細(xì)細(xì)的脖頸從戎裝的領(lǐng)子口露出,杏仁般的白,嫩生生的,跟她臉上的膚色已微有差異。韓鍔看了心中感慨,悄悄走到她的身后。杜方檸已知他來了,漫聲道:“今日怎么回了?這一次大勝,沒折損人吧?”
韓鍔不說話。今天的他倆這般單獨(dú)見面卻是兩月多來難得的一次了。平素見面,匆匆忙忙,總有無數(shù)的事物要商討處理,現(xiàn)在閑時一聚,倒覺得不開口的靜默仿佛更能熨貼彼此的心境一般。
杜方檸的一只手松松地握著一張信箋,好久好久,才低聲道:“他……來信了。”
韓鍔怔了怔:他?然后才明白過來似的,那是韋……他不愿全部想起那個人的名字。因為每當(dāng)那個名字浮起在他心頭,他就覺得眼前這人一瞬間仿佛就關(guān)河迢遞般的遙不可及。但他又不能不說些什么,遲疑半晌,他才道:“……說了些什么?”
杜方檸的眼里有一種他從沒見過的失神,似是這場姻緣終究是這世上她唯一控制不住的事物。她輕嘆了口氣:“還能說什么,不過是表示下關(guān)心,還說謝謝我。韋家這一代久已無人在外任職了,沒想?yún)s是輪到他家的兒媳粗頭亂服,混跡塞上。”她唇角邊苦澀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好久好久才又輕嘆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是一個好可憐的人。”
她眼里浮起了那張蒼白的臉。那樣的身體,連對她的關(guān)心也只是怯怯的,象一向他對自己陪笑討好的說話。得輝就是這樣的人,生性軟弱,不過那也怪不得他,他身子就那樣。有時一轉(zhuǎn)頭他又會生起悶氣來,孩子似的砸東砸西使臉色。這樣糾糾纏纏混混沌沌的人生啊!有時他精神好了,接待賓客時也出去,他喜歡別人提起他的這個夫人,卻又怕別人提起。每當(dāng)親眷提起夸羨杜方檸的美麗能干時,他都是又高興又生氣。杜方檸沉沉地嘆了口氣——就象他分明其實喜歡和自己說話,卻總是不敢,就是千里來書,也只是在瞿立的箋尾附上幾筆:連關(guān)心也是孱弱的。想到這兒,一向還銳意用世的這個女子心里也空茫了,覺得這場人生,真的讓人無力。
她默默地靜了很久,韓鍔也沒有說什么。她感謝他這樣默默的陪伴。直到月掛在天邊時,因為夜,寒涼一浸,她似才提起些精力與勁頭來。輕聲道:“中營一直守護(hù)居延,但日日操練,還算沒泄了銳氣。武鷲也是個很驕傲的人,但我這些天旁觀,難得他對妳也開始慢慢敬服,倒不全是看著我的面子了。本來妳也算得罪過他一次,龍華會中平白壓了他一頭,我本一向擔(dān)心他想不通的,想把他留在洛陽,讓瞿立來,他跟妳的脾氣只怕相和些。不過洛陽城中,也不能沒人。武鷲去了對妳的敵意,卻是最好——妳的左右兩營近來只怕很折損了些人手吧?”
韓鍔低聲嘆了口氣,這是他最無奈的。雖明知兩兵相爭死傷狼藉乃是常事。可他全力護(hù)持之余還是忍不住地心痛。他默默看向夜深處……每一次有將士陣亡,他都不曾丟棄其遺體,哪怕就是局勢萬分危險時,他也會沖蕩而上,護(hù)住遺體才退。而每一個陣亡將士都是他親手入殮的。他有時甚或懷疑這樣的軟弱會不會動搖軍心,杜方檸也隱隱勸過他。但好在,他總算沒有流淚,只是在兵士入殮時會忍不住把那張臉再凝視一刻。一開始旁邊的兵士大多會感到壓抑——大家苦戰(zhàn)之后,只想盡快忘記那一場噩夢,會跑到城中喝酒賭博,或找婦人安慰一夜。韓鍔在那樣的時候也就盡量不讓人在自己身邊。但時間久了大家似乎對他的這個習(xí)慣也有了理解,常有人默默地留下來同陪那陣亡戰(zhàn)友一刻了。軍心由此反而似更加凝聚。
只聽方檸道:“瞿立來信說,他那邊又幫忙征招了五十個人手,可是馬兒卻得咱們這邊自備了。大致可補(bǔ)得上空出的缺。只是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憑我韋杜二姓之力,就是傾盡所有,也不可能這么支持下去。”
她一語說到的也正是韓鍔的憂心處。只見韓鍔一剔眉:“我來找妳,就是為了說這個事的。妳對居延城現(xiàn)在局勢怎么看?”
杜方檸想了想,輕喟道:“暫安。”韓鍔揚(yáng)聲一笑:“倒不如說茍且偷安!不說遠(yuǎn)的,只要再過三個月,一到春上適于征戰(zhàn)之際,羌戎塞馬重肥,只怕馬上要大兵壓境,以為報復(fù)。那時,這小小一城只怕馬上危如累卵矣!”
“那妳怎么打算?”方檸一雙眼盯向韓鍔,她知韓鍔輕易不肯說喪氣話,一但出口,必已有籌劃。韓鍔一揚(yáng)眉道:“我打算趁咱們現(xiàn)在居延還算站住了腳,暫得茍安,我要去焉耆、烏孫、樓蘭、鄯善……等十五城轉(zhuǎn)轉(zhuǎn)。這十幾國雖都只是以城為國,但歷來富庶。如好好經(jīng)營,只怕也可以結(jié)成一盟。朝廷咱們是指望不上了,妳家門之力對于此等大事也畢竟能力有限,咱們也只能就地取材,以戰(zhàn)保戰(zhàn)。我要這十六城聯(lián)力召兵,結(jié)成一旅。如所謀得成,只怕還是可以與羌戎一抗的。就是王老將軍那邊,也得休整。”
這事說來容易,可做起來呢?杜方檸凝眉苦思:這十六城俱遭羌戎之苦久矣,也許真的還有那么一線之機(jī)。只是、只是……只聽韓鍔道:“具體的困難暫時也不用想了。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咱們先想點(diǎn)高興的,給這圖謀新立的軍旅起個名字吧,免得到時沒有計劃,不免頭疼。”
接著他撓撓頭,有些憨憨地笑:“這事得妳來,這樣的事,妳強(qiáng)我多多了。”杜方檸溫顏一笑,目光含情,愛煞了他那難得的憨憨的樣子,思索了下道:“那就叫‘連城騎’吧。”
韓鍔怔了怔,一拊手道:“好,就叫連城騎!”然后卻一低頭:“那么,明日我就走了。只可惜,明天沒法給妳好好過生日了。”
杜方檸一抬眼,盯著他的雙眸,只覺他一雙眸子深深的,潛隱如海底之星,心中只覺一股熱氣涌了上來——原來,他還記得!本以為他已忘了呢,軍民兩務(wù),戎馬倥傯,就是忘了,也可以原諒的吧?但杜方檸心中直到剛才還不知為什么總隱隱覺得遺撼:是不是,那刻于自己生命的年輪,如果沒曾與……自己心底里的那個人一起細(xì)數(shù),一起用手指輕輕觸撫,沒有他那一只瘦硬的指穿透時光的無語默然將之輕拭,這場人生,就未免太倥傯了?
——但他,居然記得!
杜方檸側(cè)目去看那夜下之水,水里鱗鱗的光映著他的身影,一雙眼里一時也清泓如水。但她沒有接那個話頭,只道:“妳帶多少人馬去呢?”
韓鍔也收回遐思,皺了下眉:“我?guī)Ф嗔耍友映侵慌乱膊话卜(wěn),畢竟還有好些雜務(wù)要做,居延城的人心也不可動搖。我就帶十二個人吧。懂得通譯、辨風(fēng)、醫(yī)馬的都還是要帶的。我想過了,就十二個吧。”
單身孤劍,獨(dú)仗使節(jié),十二護(hù)騎,就打算游說盡塞外十五城?杜方檸一愕——那里面會有多大的危險?要知,好多城國里,是駐有羌戎之使的。
但,實在也是多抽不出更多的人來了。但杜方檸還是就隨從之事跟韓鍔爭執(zhí)了好久,畢竟,留在誰身邊的人多一些也就更安穩(wěn)一些。但無論她如何籌謀計算,想盡量給韓鍔多騰出些人手。到后來,韓鍔卻只是不開口了。半晌,韓鍔忽笑道:“阿檸,我要送妳一樣?xùn)|西。”
杜方檸一愣,韓鍔總是這樣,從不慣于與人爭口,就是跟她也很少相爭,頂多不理。有時她想起這點(diǎn)倒有些恨恨的,象是平白擔(dān)了被他承讓的虛名。卻見韓鍔忽解了袍子,身子一躍,一鉆就鉆到了水里。十一月的水想來極冷,可韓鍔已象條魚似的沉潛下去。不一時露出水面,吸口氣,又再潛下。如此三五回,他鉆出水面時一聲大笑,身子一騰而起,帶起一大片水花,如傳說中架著碎瓊亂玉偶笠人間的王子:青云衣兮白霓裳……
四周夜闌寂,碧海青天,杜方檸也被他逗笑了,拿著他的袍子迎上去。卻見韓鍔手里捧著什么寶貝似的捧了個東西,那是一個小小的紅色的貝殼。只聽他笑道:“他們說這湖里有,果然就有。妳看,這就是紅酥貝。”
那個小貝殼上紋理隱隱,果然是好精致好特別的一種貝。只聽韓鍔笑道:“明日妳生日,我沒別的什么送妳,又不是春天,妳又不愛花兒草的,不管怎么說,這也算一抹紅,也還吉慶。據(jù)說,這個貝兒上的紅年頭越久,顏色是越真的。就把這個送妳吧。”
杜方檸輕輕接過,襯著那貝上的紅色看著韓鍔凍白了的緊抿著的唇,只覺——就是陪他把命葬在這里,也值了吧?她出行塞外,以一嬌養(yǎng)女兒之身風(fēng)塵疲倦,雖說有一部份也是為家門,但如果僅為家門,其實也大可不必如此的……
杜方檸手里緊緊地握著那貝,那貝殼才從十一月冬深的水中撈出,本冷冷的。可她不知怎么的,卻覺得那貝上的紅,熱成一燙,直要燙入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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