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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卯時將至,出行的車馬侯在承南門,只等一聲令下便可出發(fā)。\WwW.qb⑤.c0m\\

  李績早已上了馬車,百官候在列道送行,臨行前為防疏漏,沈椴再三檢查了車馬,確定無誤后便到隊伍前對領(lǐng)軍的曹都尉道:“已檢查穩(wěn)妥,時辰將至,車馬即刻便能啟程。”

  曹都尉點點頭,正要下令,卻聽見李績的聲音輕道:“沈椴何在?”

  沈椴本要退下,聽李績突然發(fā)話,不禁一怔,隨即應(yīng)道:“臣在。”

  不多時,李績帶著笑意的聲音道:“若日后相見,倒希望能與你痛飲一番。”

  沈椴目中透出一絲疑惑,心下覺得異樣的同時,沈椴突然想起上次李績詔他談話后邀他共飲一事,于是釋然道:“臣還記得陛下說過,永安城里有家管竹居,那里的酒十分好喝,上次因公務(wù)在身臣未能奉陪,此番定會備好美酒,只等陛下凱旋歸來,不醉無歸。”

  車內(nèi)良久沉默,沈椴正暗自奇怪,接著便聽到有聲音仿若自語道:“原來他還記得。”

  有別于李績的低沉威嚴,像是久未說話后突然發(fā)聲的暗啞,不等沈椴分辨明白,曹都尉突然前來詢問道:“啟稟圣上,吉時已至,是否可以啟程?”

  李績聲音一凝,道:“出發(fā)。”

  一聲令下,人馬攢動,旌旗飄揚,司禮監(jiān)大聲高喊道:“百官退避,宮人行止——”

  眾人紛紛退至列道,湘南王率領(lǐng)百官行禮,齊呼:“恭送陛下——”

  車隊緩緩啟動,李績的馬車路經(jīng)一干大臣時,車簾的一角因風微微揚起,眾人的余光尚能看到繡有飛龍的玄黑袍擺逶迤在腳下,不多時,車簾便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從容掩上,馬車漸漸出了承南門。

  不知何故,駱塵今日起的極早,而皇帝出行一事他并不需要出席,無事可作,他只好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fā)呆,不過沒多久便被石桌上的一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是一張白紙,上面簡單寫著:“洗梅閣九株梅樹,多謝。”

  駱塵無聲中微微一笑,目光溫柔,他決定乘著這個機會去一趟洗梅閣。

  在九株梅樹下,駱塵挖出了兩壇酒,還沒有開封便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清香,若是擅飲之人聞了這香味定是難以忘懷,而駱塵不僅懂得喝酒,更懂得用藥,有一種藥香,他終其一生都不能忘記。

  是一種馥郁中帶著不詳?shù)奈兜溃ǔS脕矸乐垢癄變質(zhì),那個時候他特意加大了這種藥材的用量,用來掩飾其他藥材所發(fā)出的氣味,以及血腥。

  送那人回來的前一晚,他曾隔著木板向?qū)Ψ介_玩笑道:“這一路千辛萬苦送你榮歸故里,可想好了拿什么來報答我?”

  久聽不到動靜,他疑心底下的小孔因放置難以通風,便將上面的木板移開少許,然后舉起衣袖將房中微弱的光線遮去,以免刺傷對方久不見光線的雙眼。

  倒不是暈了或睡了,而是那個人看起來像是在很認真的思考,本來玩笑的心情突然煙消云散,他開始安靜的等對方回話。

  過了片刻,只聽那人一字一頓輕道:“兩壇佳釀如何?”聲音又干又澀,他知道對方已經(jīng)許久未曾開口說話。

  仿佛被切中了要害,駱塵心中狠狠一窒,良久才笑了,似極為歡喜道:“你明知我這人一向好這杯中之物,能讓你這般珍惜的美酒,我又豈有放過的道理。”

  那人聽后眉頭輕蹙,緩慢卻堅定道:“秦鴻……身無長物,若有日后……粉身碎骨,定報答恩情……”

  這人便是這樣,恩怨分明,愛恨決絕,欠了一個人,即便是賠上自己一輩子,也是在所不惜的。

  “果然是極好的酒,她終究沒有讓我失望。”

  將酒抱在懷中,駱塵低嘆一聲,輕笑道:“這酒雖來的遲了些,但總比不到要好。”

  沈椴趕到郊外的時候,隨行的人馬已折損大半,三三兩兩的士兵聚集在一起包扎傷口,四下一片狼籍,李績所乘的馬車損壞尤為嚴重,車廂四周插滿了箭矢,更有許多穿過車幔,凌亂的釘在車廂四壁,而里面空無一人。

  領(lǐng)軍的曹都尉一直忙著清理現(xiàn)場,乍見沈椴到來,急忙上前稟報道:“沈統(tǒng)領(lǐng),我們的人馬方出郊外便受到了大隊人馬的襲擊,對方進攻迅速猛烈,我等誓死守衛(wèi),哪知亂戰(zhàn)之中竟發(fā)現(xiàn)圣上早已不知所蹤……”

  沈椴右手緩緩摩挲過車沿,察覺到背后有腳步聲時狀似無意放了下來,在聽完曹都尉的話后,面色如常道:“我會再調(diào)派些人馬過來,你們稍作休息后即刻啟程前去吳蜀。”

  曹都尉一怔,下意識反問道:“什么?”

  沈椴正視他道:“此事斷不能聲張,以免禍起有心之人興風作浪,你且按我所言一切如常進行,我自會想辦法查到陛下行蹤。”

  曹都尉亦覺得事態(tài)嚴重,卻又不敢妄做決定,以免惹禍上身。沈椴看出了他的想法,便接著道:“曹都尉請放心,如今皇上下落不明,我不過一個小小統(tǒng)領(lǐng),怎敢獨攬專大,朝中尚有湘南王,事關(guān)機密,我自會與王爺商量對策,若事后追究起責任,在場之人與王爺皆可為都尉作證,今日一切行為皆是出自在下之口。”

  此話一出,曹都尉果然再無顧慮,即刻應(yīng)承下來,等沈椴安置妥當離去后,曹都尉回身去看他方才摸過的地方,只見車沿上有些深淺不一的小口子,想是激戰(zhàn)時留下的,便沒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李績是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的,整個房間不過一桌一榻,樸素至極。他身上已換了一身新衣,素白銀絲單衣,衣襟袖口以百草紋鑲邊,外罩大袖煙青薄綢衫,連發(fā)上的頭冠也被取下,僅用一只木簪簡單挽了半頭長發(fā),除卻重衣高冠,讓他有些莫名的輕松,只是腦后仍隱隱作痛,倒提醒了他去尋這罪魁禍首。

  出了屋子,李績才看清他所在的地方乃是一處山谷,屋子因地勢而建,靠山依水,出了前院,便可眺望斜坡下一片碧瑩瑩的湖泊,湖水清涼無波,湖邊垂柳姿態(tài)蜿蜒,細長的枝條根根墜落,宛如少女的長發(fā),極為溫柔的拂過水面。

  樹下的人白衣紫衽,滿頭青絲用一根極長的絲帶隨意挽成單髻垂于腰下,風行云動,長袖舒展,如此情景卻不顯得羽化出塵,反倒別有一番凜冽。

  李績從未見秦顏穿過這般素淡的顏色,也從未見過有人能將一身白衣穿出這般銳利的氣魄,如寶劍出鞘,竟隱隱透著血光,即便是站在低處,那人也像臨于群山之巔,睥睨天下。

  他看著那道背影,似乎從未認清過眼前的女子,這個有著千般紛彩胭脂外顏色的女子。

  待走得近了,李績突然聽見有聲音低念道:“生怕見,花開花落,朝來塞雁先還……來如風雨,去似微塵……”他心中一動,目光朝湖面看去。

  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山花,或粉或紫的顏色靜靜徜徉在水面上,伴著水流打著圈兒,如若無根浮萍,四處漂泊,讓人心中陡生不忍。

  秦顏身形一動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不是從前的精妝細描,此刻的她脂粉未施,面容平淡,越發(fā)顯得為人冷漠,只是行動之間,長長的青絲糾纏著紫色的發(fā)帶裊裊而飛,倒顯出幾分繾綣的意味。

  秦顏笑道:“看來你對現(xiàn)下只身一人的境況并無覺得不妥。”

  李績看著她的臉,眼中幽色一閃而逝,他面上含笑,聲音極冷:“劫持天子,你可知你犯了死罪。”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秦顏神色頗有些無奈,她一轉(zhuǎn)劍柄,微瞇起眼道:“所以未免你日后株連報復(fù),在你動手之前我必會先殺了你,以絕后患!”說話間,她雙眼大開,光華流轉(zhuǎn)間竟真透出幾分殺意。

  李績不為所動,神情淡漠道:“好氣魄,你倒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么?”話方出口,他不禁一怔。

  秦顏并未察覺他的異樣,只蹙眉道:“我自然知道你能殺我,只是我已經(jīng)兩日沒有進食了,不等你來動手,我恐怕要先走一步,也免得你徒增殺孽。”

  李績悄然放松的心情又因她的話皺起了眉頭,下意識道:“為什么?”

  “趕路。”

  說話間秦顏突然彎腰撿起岸邊的竹竿,提起來掂了掂又放下,回頭對李績道:“既然出宮了,總要過過尋常百姓的生活,現(xiàn)下魚還沒有上鉤,不如先飲一杯?”

  心中對秦顏所說的尋常百姓生活一陣動搖,遲疑片刻,李績點頭道:“好。”

  在院子里的一棵棗樹下挖出了三壇酒,李績起身去看秦顏,發(fā)現(xiàn)她不知何時下了岸,正拿了劍在水里刺魚,李績意外之余又覺得好笑,想來是真的餓極了,不過既然如此,先前又何必花費時間去垂釣。其實李績并不清楚,秦顏在認定要做一件事情時是極為有耐心的,即便泰山崩塌也不為所動,但若中途想通覺得沒有必要,那么她也不會拖泥帶水,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解決便是。

  又刺中了一尾,秦顏將魚取下丟上岸,轉(zhuǎn)身時一縷發(fā)絲垂落胸前,一瞥之下發(fā)現(xiàn)發(fā)尾處已經(jīng)變成灰白色,她看了看,舉劍將發(fā)尾削去,然后上岸準備將魚烤熟。

  “這酒我只埋了五壇。”

  秦顏將烤好的魚端到石桌上,坐下后繼續(xù)道:“這里是我從前的住所,我一生中將近一半的時間在這里長大,所以這酒也有些年份。”她一邊說一邊將酒打開,一股異香頓時撲鼻而來。

  身處這寧靜的山谷之中,沒有了糾葛紛爭,許多事情也就變得順其自然,書中有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此簡單的生活就在眼前,令李績的心境異常平和,眉目間的冷峻不覺淡了許多。

  舉起酒杯輕啜一口,果然唇齒留芳,李績微微一笑道:“看來你不做皇后果然會更快活,若當初……”他一頓,余下的話便沒有說出口,笑容卻淡了幾分。

  “那你呢?”秦顏抬眸看他。

  “自然也是不做皇帝快活些。”李績沉吟片刻,方繼續(xù)道:“若不做皇帝的話,我大約會做一個商人,因為我喜歡算賬,旁人欠我的我欠旁人的,我必會算的分毫不差。”

  秦顏忽然笑了,目光深沉如許,有些了然的意味。

  “可惜不能。”李績輕輕敲了敲石凳,淡道:“在這個位子,我殺了不少人,殺人者償人命,我給不了命,總歸要給天下一個交代。”

  “你做的生意賠率太大。”秦顏搖頭,不久正色道:“這點我們倒是十分相像,一不小心欠了賬,連本加息,于是這一生都在疲于奔命。”

  李績失笑,眼中不覺滲了幾分寂寥,淺的幾乎不見。

  秦顏目光一動,緩緩道:“今日難知明日事,醉也好,睡也罷,無論如何,我都要讓自己活的很好,也算不枉此生。”

  李績舉杯的動作一滯,低笑道:“這樣最好。”

  酒過三巡,日頭也開始西斜。

  由山坡之上俯看,前方湖水如鏡,映出一輪紅日緩緩下沉,山風漸起,吹出層層漣漪,紅影便隨著輕波蕩開。

  秦顏矗立良久,突然一撩衣擺坐在草地上,看著遠方出神。

  李績站在身后靜靜看她良久,突然開口問:“你在看什么?”

  沉默片刻,秦顏頭也不回道:“這座山里的事物每時每刻都在改變,一花一樹,一草一木,又如你我之間,若往后回想起你問我的這番話,這幅情景,皆不過是記憶中的畫面罷了,我不喜歡時過境遷,有些東西想要一直留下來,可總是事與愿違。”她輕嘆一聲道:“不是當下,不是未來,我在看過去。”

  李績心弦一震,他并不畏懼死亡,他最怕的是失去,每有令他珍惜的事物,便會一直一直記著,原想只有這樣才不會消失,不會改變,而秦顏的話讓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記憶便能留住的。

  緊挨著坐在秦顏身旁,李績看著前方的天際,良久才道:“從前太傅教授與我,四時交替,萬物變更,諸事皆有緣法,不因喜惡回轉(zhuǎn),恒大者則為天道,是故唯有天道恒在。”

  秦顏點頭,目光悠遠:“是了,時光易老,如若蒼天有情何為天道,唯有白刃在喉,方可不遲暮。”

  李績沉默片刻,輕道:“即便如此,今日的事,我會記得。”

  秦顏看他半晌,突然失笑道:“為君如你這般,容易變老。”

  李績微奇,側(cè)身反問:“何以見得?”

  “情之同處即為性,舍情則性不可見,欲之公處即為理,舍欲則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滅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絕欲,惟期寡欲而已,你這樣……”叫我如何安心……

  說到最后,秦顏聲音漸低,似乎酒勁上頭,有些醉了。

  剎那間山風大作,漫天柳絮如飛雪四散,紛紛揚揚遮了半個天空,李績已經(jīng)聽不清秦顏說了什么,只得靠近了些,卻發(fā)現(xiàn)她的發(fā)上沾了零星柳絮,恍然看去就像生了白發(fā),于是低頭去看自己身前的發(fā)絲,亦是如此,李績心中一動,一瞬間想起白頭偕老這四個字。

  一向冷淡的目光仿佛罩上了一層暖色,李績欲幫她撫去發(fā)上的柳絮,誰知手在半路被人阻住,李績不禁側(cè)目,正見秦顏抬頭看著漫天白絮,極艷的光彩充斥著雙眸,使她整個人透出一種驚人的炫麗。

  似是想起了什么,秦顏目中光芒一黯,口中喃喃念著:“戰(zhàn)退……玉龍三百石,敗鱗殘甲滿天飛……”

  沒有錯過她眼中的黯然,李績眸光微動,下意識的放低聲音道:“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不如回去吧。”

  秦顏點頭,異常安靜。

  心中剎那間變得柔軟起來,李績疑心自己也醉了,竟覺得這樣的情景異常溫馨,他小心的扶起秦顏,兩人相依靠著,一步一步的走回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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