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啪’
按下一枚黑子，局中情勢一片大和，李績拂開寬闊的袖擺，再取來一枚白子，執(zhí)子不落，正沉吟間，突然聽到前面有動靜。\\WWW.QΒ5。COM//從棋局上收回神思，李績抬頭望去，逆光下，那人正緩緩走來，步履輕盈，一身大紅的衣衫象是被光華染了色，退卻了艷麗，散出氤氳的光暈，微風(fēng)輕揚(yáng)，層疊的裙擺隨著帛帶如輕煙般繚繞飛散，定格成一副極美的畫面，朦朧中，只有身姿修長。
他笑的十分溫柔，輕道：“你回來了。”
秦顏一怔，看著他的笑容，終于走到他面前，他面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低頭看著棋盤道：“你該多休養(yǎng)些日子，待身體好了再出去走走。”
“秦顏知道了。”
李績的手幾不可察的顫了一下，將白子放下，道：“我來時你一直在昏睡，現(xiàn)在好些了么？”
“已經(jīng)好了，御醫(yī)說沒有什么大礙。”她埋首答應(yīng)，看了看棋盤，想是等了有些時候。
“那晚幸好有人及時通報，以后不要那么不小心。”
“我錯了。”
看秦顏一臉淡漠的說出這話，李績突然輕笑出聲，含著些倦怠，聲音顯得更加柔軟。他伸手揉著眉心道：“朕突然想聽些曲子。”
秦顏站著半天不動，他放下手，有些疑惑的看著她，眼里還帶著疲憊。
秦顏只好說：“平日里沒有時間練就沒有想到，手邊一時也沒有琴，讓皇上掃興了。”
李績不疑有他，只是吩咐下去，讓少府寺給秦顏準(zhǔn)備一張上好的古琴送來，轉(zhuǎn)而看著她道：“楊妃的琴藝堪稱一絕，改日你可以同她切磋一番。”
秦顏應(yīng)下了，準(zhǔn)備聽他接下來的話。
果然他又執(zhí)起白子，看著秦顏漫不經(jīng)心道：“明日南越的世子來朝，這次來是為了聯(lián)姻。”頓了片刻，他低頭將白子落在棋局上，繼續(xù)道：“本朝尚無帝姬，大將軍提議從文武百官的家眷親系里選出些大家閨秀在宮中齊聚，用宴會的名目看看世子是否有合意的女子，此事就交代與你了。”
久久等不到回音，他不禁抬頭去看，一盞清香四溢的茶突然就遞到了他面前。
“里面放了很多草藥，可以凝神靜氣。”
李績有些遲疑的看著她平靜的端著茶，雙手被攏在袖袍中，只露出干凈的指尖，一雙漆黑的眼專注的看著他。
思緒方停，茶已經(jīng)接到了手中，果然有些燙。喝了一口，入口甘甜，清香四溢，疲憊的神經(jīng)似乎也松弛下來。他笑了笑，道：“沒想到皇后還泡得一手好茶。”
“不是我泡的，我動作沒有那么快。”秦顏面不改色坦然道。
李績轉(zhuǎn)眼，果然看到一旁瑟縮的宮女，一口茶差點(diǎn)噎在喉嚨里，他掩袖輕咳了兩聲。
秦顏仿佛沒有看到他的失態(tài)，道：“皇上說的事我答應(yīng)會辦好，你不用擔(dān)心。我聽說皇上還在為潛江的事情煩惱，這萬里河山，不是一天兩天能踏的完的。”
聽她說起潛江，李績難得顯出一絲煩躁，他放下茶杯冷聲道：“你說這天下萬里，潛江與朕的皇城隔了不到千里，天子腳下，朕日夜為災(zāi)情食不安寢，那幫人卻敢置皇命百姓于不顧，日夜尋歡作樂。若不是朕暗中安排，還不知道他們克扣災(zāi)銀。他們?nèi)f死莫贖，朕要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將他們千刀萬剮。”
說到最后，李績一向清冷威嚴(yán)的臉上漸漸顯露出帝王的殘暴和凌厲的殺意。
秦顏本想勸他不要動怒，沒想到門外有羽林軍進(jìn)來稟報說潛江一干罪犯已經(jīng)押解進(jìn)京，秦顏轉(zhuǎn)頭看他，見他身子向后，斜依在塌上，層疊厚重的玄色衣擺攤開，臉上微微的笑著，眼里卻是飛霜般的冷意。
秦顏猜想他是要?dú)⒁毁影伲宦犓溃骸懊魅昭航馍铣抟H自審決。”
羽林軍退下，他坐起來對秦顏道：“南越世子明日就要來朝，你同我一起上朝，朕還要為明日的事準(zhǔn)備，就不陪你了。”
李績起身，秦顏跟著他身后送他出了門口，后面還跟著數(shù)名羽林軍。從她這里看去，他修長的身姿依舊挺拔，行走間袍帶生風(fēng)，環(huán)佩鋃鐺，秦顏卻忽然覺得心中有微微的刺痛。
她在身后說道：“皇上，其實(shí)我的茶藝也是不錯的，改日來我親手泡給你喝。”
李績因她的話轉(zhuǎn)過身來，白日下烏衣墨發(fā)，天地?zé)o色，他看著她半晌才笑道：“好。”
二日一大早秦顏便起來梳洗，翟衣鳳冠，一樣一樣加諸于身，為的是要提醒她一國之母的重任。
梳洗妥當(dāng)，有鳳輿在殿前等候，秦顏由環(huán)兒攙扶著登上了輿駕。一路上金翠在耳邊顛簸，她微轉(zhuǎn)了下僵直的后頸，安心的等候。
過了一段時間，感覺到鳳輿落地，她伸手撥開幕簾，手突然被人握住，她抬頭，卻沒想到來接她的是李績。
同往日一樣，玄衣玉冕，珠鏈覆面，只是腰上掛了一柄長劍，更為他添了一絲戾氣。
秦顏只是遲疑了片刻，便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一起走過鋪著殷紅地毯的大殿，最后踏上玉階，拂衣登上了殿堂正中的寶座，巍然不動。這本就是個形式，從頭到尾她都不用說話，她只要象一個被繩索牽制的皮偶，端正坐好，同他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即可。
眾臣三呼萬歲，她乘機(jī)朝殿下看去，卻沒沒料到獻(xiàn)王微抬起頭也在看她，視線相撞，秦顏只是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望著帶頭在一列武官前著一身麒麟蟒袍的大將軍出神。
“把人帶上來。”
平板冷厲的聲線回蕩在空曠的殿堂上，如同一紙革殺令，所有的人噤若寒蟬，恐怕觸怒了天子的威嚴(yán)。
兩名身著囚服的男子被羽林軍拖上殿，蓬頭垢面，除了同樣臃腫的身材，完全跟乞丐無異。他們看著寶座上冰冷莊嚴(yán)的黑衣君王，雖然懼怕，迫于求生的本能不停的哭喊著皇上饒命。
秦顏從側(cè)面偷偷看了他的神色，臉上果然覆了一層冰霜般的笑意，他沉聲道：“掌嘴。”
兩名羽林軍一前一后，對著他們的臉一陣猛抽，不過片刻就打得口吐血沫，他卻笑了，衣衫錯落，他從御座上起來，一邊踏下臺階一邊道：“這便是朕的國之棟梁，百姓的父母官，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貪了賑災(zāi)的銀款，果然很好，沖這份氣魄就該讓你們粉身碎骨，萬死難辭了。”
朝堂越發(fā)顯得安靜，群臣連大氣也不敢出。到最后兩名犯人連呻吟的力氣似乎也沒有了，大殿上只有空曠的抽打聲和他的腳步聲，他不喊停，只是一步步的走近渾身發(fā)抖的罪人，直到他們眼中所有的驚惶畏懼痛恨后悔漸漸焚成了一片絕望的死灰色。
“眾卿以為該如何處置？”他頭也不抬看著地上的人問道。
被問到的大臣們一瞬間便有了三呼萬歲時的默契，跪下齊呼：“任憑皇上發(fā)落。”
“既然如此。”李績居高臨下的看著匍匐在地的犯人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好膽量，朕倒要看看在你們之后誰還能有這份膽色。”
李績是笑著對兩名犯人說的，可秦顏卻覺得整個朝堂一瞬間似乎都窒息了般。他摘下挎在腰間的寶劍，將掌中的長劍輕巧的向上一拖，劍柄在一道寒光中抽開，‘嗡’的一聲清嘯，沒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抽的劍，而劍身已經(jīng)出鞘，在他手中泛著清白色的冷光。
看來這個動作他已經(jīng)駕輕就熟。
李績將拿劍的手放下，食指按住劍柄，劍尖抵著地面，垂直，風(fēng)起時，袖擺向兩邊蕩開。他手中劍光先落，劍身亦步亦趨穿顱而下，刺骨的撕裂聲清晰的回蕩在大殿里。果然是一把寶劍，抽出時鮮血飛濺，滴上了他黑色的冕服，劍上倒不沾一滴血，干凈利落。
秦顏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沒有給對方一絲求饒的機(jī)會劍身的一半被隱匿在他黑色的袖擺中。他笑著對兩人道：“朕今日親自送你們上路，你們也算死得其所了。”
沒有掙扎的機(jī)會，話音剛落，李績將劍舉至頭頂，袖袍，用同樣的動作再次舉劍殺人，眼里微微有流光竄過。
尸體很快被羽林軍拖下去，噴薄出的鮮血被殷紅的地毯掩蓋，看不出那里曾經(jīng)躺過兩具尸體。
李績收了劍，提著它轉(zhuǎn)身踏上寶座，秦顏聞到了葉合香混合著血液的味道，她終于明白他為何愛穿黑衣，因?yàn)樵倨G麗的顏色到了黑色面前，也會沉淀得一絲痕跡也不剩。待他坐定，秦顏再也不敢拿自己的目光去看她，只是微低著頭，斂目。
“不要怕。”
李績突然伸出手，只不過他的手此刻已經(jīng)完全攏在了袖中，想是上面沾了血，他不著痕跡的將手覆在了她隔了一層衣服的手背上，輕聲道：“有朕在這里。”
秦顏的手一直在抖，從李績的殺氣暴露時就未停下，根本控制不住，她還是不敢看李績，錯過他的目光，想乘他不注意，偷偷將手撤出去。
李績將劍橫置在膝前，道：“此事暫且告一段落，監(jiān)察史嚴(yán)密督察，若查出有人再犯，立斬不誤。”
“皇上英明。”
又是三呼，秦顏清晰的聽到李績冷哼了一聲。恰此時有人在殿外通報說南越世子晉見。
“宣。”
秦顏一直正視大堂，目光剛好能夠看清楚大門，倒不是她有多么好奇這位南越世子是何方神圣，只是因?yàn)樗苏暣蟮睿瑹o法再用其他的姿勢取代。
“宣，南越世子進(jìn)殿……”
隨著一聲尖利的傳喚，一名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出現(xiàn)在門外，天青雪蠶捻絲長衫，頭束紫金冠，面如冠玉，目如星辰，行動間優(yōu)雅恣意，倒象個翩翩佳公子。他步伐從容，到殿前朝李績微笑著拱手道：“南越世子趙辰君見過陛下。”行禮時不亢不卑，倒有些象知己相酬。
秦顏倒是聽說過南越這個國家，國土雖小，但國力強(qiáng)盛。先皇還在時，曾大舉侵犯中原邊境，幾次被鎮(zhèn)壓下來。南越處于中原邊境，若不收服，等到有他國叛亂，與之聯(lián)盟，我朝將會腹背受敵，實(shí)在是一個隱患。中原在前幾次戰(zhàn)役中已經(jīng)勞民傷財，而南越更是大傷元?dú)猓髞韮蓢拐弑愎餐俪闪寺?lián)姻的協(xié)議，結(jié)成聯(lián)盟，以達(dá)到與國同心的目的，好在現(xiàn)在中原國富民強(qiáng)，南越休養(yǎng)生息多年也沒有再造次。
先前嫁去南越的皆是皇族公主，上一位便是先帝的胞妹華倫帝姬，這樣算起來，殿下這位趙世子倒跟皇帝是親戚關(guān)系了。
秦顏一邊想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殿下的趙辰君，眉眼間確實(shí)有些相象，只不過李績渾身都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顯得冷情。而趙辰君就顯得可親許多，笑時如春花照水，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極溫柔的男子。
仿佛感受到了秦顏的注視，趙辰君在李績同大臣說話的空隙，不著痕跡的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彎起的眼角里露出淺淺的笑意。
秦顏眉心微蹙，移開目光，心道自己又不認(rèn)識他，他對著自己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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