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后姐姐,皇后姐姐……”
人未到聲先至,李琰一路小跑,進了內(nèi)殿。WwW。QΒ5.com秦顏正梳妝完,聽到是他來,回首微微一笑,道:“跑的這么急做什么,待會兒去燈會可不能象這樣亂跑。”
“知道知道!”李琰使勁點頭,小胖手突然向上舉起,他身子矮小,手中舉起的東西便直直湊到了秦顏鼻端,一團毛茸茸白色的東西便在她眼前緩慢蠕動著,秦顏微微后仰,一旁的環(huán)兒已經(jīng)嚇的失聲驚叫。
“不要嚇到它。”李琰瞪了環(huán)兒一眼,見手中的白色正偷偷往外移,連忙伸出手重新把它擺正朝秦顏得意道:“這是父皇送給我的。”
“這團東西是什么?”秦顏也不禁上前摸了摸白色的毛球,觸手光滑柔軟,這手感倒有些象她先前穿的那件狐裘。正這樣想著,那白色里也不知從哪端露出了頭,粗短的四肢趴在李琰手上,頭聳在毛發(fā)間,露出尖尖的臉,黑黑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還真是一只小雪狐。
“是小狐貍。”李琰寶貝的摸了摸,獻寶似的將狐貍又舉近了些,興奮道:“你看它一直看著你,小狐貍也很喜歡皇后姐姐對不對?”
仿佛是為了抗議他將人的意愿強加在動物身上,那只小白狐往李琰懷里縮了縮,掉頭就要跳下去,李琰一把捏住它的尾巴不讓他動。
那只小狐貍已經(jīng)縮到了李琰胸前,秦顏身子順勢一傾,那狐貍跟著一動,半拉著臉看她。秦顏越看越覺得這狐貍有趣,以袖掩唇笑了起來,道:“我身上有殺氣,它怕我。”
“我不怕!”李琰連忙撇清立場。
“你又不是狐貍。”秦顏頭也不抬,伸手逗弄他懷里的狐貍,那狐貍一縮再縮,終于忍無可忍張口想咬,秦顏不慌不忙收回手,還沒長牙的小狐貍咬到也不會痛。
“球球是認(rèn)生,我把它給皇后姐姐養(yǎng)幾天它就不會咬你了。”李琰見小狐貍不喜歡秦顏也很著急,一時間就忘記了這是父皇給他的禮物。
“有些事不可強求,注定是你的便是你的,它喜歡你不喜歡我,與我無緣罷了。”
秦顏說罷,不再逗弄小狐貍,起身理了理一身錦繡衣衫,恰巧宮人在外提醒宴會的時辰到了,便帶李琰著一同前去。
秦顏和李琰分別坐在兩抬宮轎里,她在前,太子在后。
他們先要去集云殿宴客,這一路耽誤的時間不長,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燈會設(shè)在太液池,那里四面環(huán)水,楊柳倚岸,正中間的宮殿便是用來宴請賓客的集云殿,大殿四面都有玉石鋪成的臺階漸漸向池水延伸,夏日的時候,池水最是清涼不過。
“皇后駕到,太子駕到……”
內(nèi)官在前通傳,話音剛落,轎子也隨著落地,秦顏掀簾出轎,剛一抬眼,就見李琰早已經(jīng)在轎子前,懷里還抱著小狐貍,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她瞧,她不禁莞爾。視線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大殿外早就有儀仗等侯在側(cè),殿內(nèi)燈火通明,隱約有宮樂傳來。
出了轎子,兩排宮女宦官并步上前,低首含胸跟在秦顏身后。內(nèi)官通報的聲音次起伏,聲音到了集云殿漸漸悠遠(yuǎn),她牽了太子的手,察覺了他的失神,低頭朝有些茫然的李琰微笑道:“不要緊張,我牽著你走。”
李琰圓圓的眼睛眨了眨,竟有些憂郁,他喃喃道:“等一下,會見到母妃呢……”
秦顏知道宮中的規(guī)矩,為免外戚干權(quán),自從李琰被封為太子時便不能由晨妃撫養(yǎng)。李琰受封于景御宮,從小就由奶娘撫養(yǎng),同太子太傅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反而與晨妃不太親近。
秦顏不再多說什么,只是挽緊了他的小手,緊緊包裹住,一步一步走入大殿。
進了殿,馬上有宦官上前將李琰帶去太子坐席,感覺到手中的緊張,她用指尖拍了拍,示意安撫。見李琰由宦官一路小心引著離開,秦顏微瞇了眼,這殿里滿目的輝煌明艷教她有些不適應(yīng)。
她朝大殿正中看去,果然見到一身玄衣的君王,依舊是華服玉冕,明明是十分俊美的相貌,總是被隱匿在十二旒白玉珠鏈下,不露聲色,無人可以揣度他的心思。此刻他端坐于寶座之上,俯視著大殿上的蕓蕓眾生,似乎這天下都在他指掌之間。
大臣們開始向她施禮,她適時的收回目光,頭上的金鳳步搖很沉,她能聽到金翠拍打的鋃鐺聲,她只能將腰挺的更直,一步一前,走的極穩(wěn),逶迤在地的衣擺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拖行,腳步仿佛是踩在了心底。
終于踏完最后一層玉階,她撩了衣袍下擺,轉(zhuǎn)身坐到了他的身側(cè),這是她二次如此近距離的同他在一起,沒有了微熏的酒香,身旁淡淡的葉合香透著一股清幽冷淡的氣息,如同他的人一般冷竣。
趁著他與群臣寒暄的空擋,秦顏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下坐席,多是些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還有些家屬隨行,屬于定國將軍的坐席一直空著,也并未在人群里找到父親。察覺到有人正注視自己,她轉(zhuǎn)頭望去,見左席上坐著一女子,身著緋色宮裝,妝容淺淡,卻將她艷麗的容顏襯托的恰倒好處,此刻她端莊的正坐于席,眼角眉梢卻透著飛揚之態(tài),望著她的眼神似乎也帶著幾分自傲。
秦顏想她該就是晨妃了,果然眉眼間都是春風(fēng)得意的驕縱。秦顏不看她的目光,只是朝左席看去,那里本當(dāng)是楊妃的位子,三妃中晨妃為首,楊妃次之。她先前聽環(huán)兒說過,楊妃一直體弱多病,平日里深居簡出,皇上憐惜她身體不佳,特許楊妃不必出席各種宴會,連請安也免了,讓她好好將養(yǎng)身體,所以今日在右席的是三妃中的錦妃。與晨妃的恣意不同,錦妃生得柔媚,此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顯得十分拘謹(jǐn)。似乎察覺到了秦顏審視的目光,錦妃也不敢迎視,只是微低了頭,將眼光投至更低處。
“皇后可是在找老將軍?”
一陣溫和低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秦顏恍然回神,望著身旁的人,似乎透過珠鏈還能感受到他柔和的目光,她只能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衣袖微動,將手覆在她掌上,秦顏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隔著寬闊的袖擺與他厚重的冕服,兩只手就這般交疊在一起,他并未惱怒她的冒失,只是將目光投向大殿門口,這樣的目光總讓秦顏有一種奇異的錯覺,于是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恰巧傳喚官通報,獻王與定國將軍一同入殿,秦將軍入殿時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秦顏見父親比她入宮時顯得蒼老許多,正與獻王寒暄一番落座,她不禁看了一眼獻王,到底是兄弟,面目與皇上有幾分相似,只是比之皇上的冷竣他的面容倒顯得溫潤許多,坐定后還與父親談?wù)撝裁矗粫r發(fā)出輕笑聲。
宴會本就是形式,賞燈才是重頭戲,待到皇上宣布燈會開始,內(nèi)官便接引眾臣和家屬去殿外賞燈。
皇上率先離席去內(nèi)殿更衣,秦顏正要走,卻被匆匆跑上來的李琰撲了個正著,他拉著秦顏的衣袖焦急道:“我的狐貍我的狐貍……”
秦顏知道這是內(nèi)官礙于規(guī)矩才將狐貍暫時收放,正要安慰,卻聽到身后有一道悅耳的聲音冷道:“太子總纏著皇后娘娘胡鬧,這樣成何體統(tǒng)!”
李琰聞聲轉(zhuǎn)頭看去,臉色頓時黯淡下來,他收斂了神色,朝晨妃的方向行了一個端正的禮,正聲道:“兒臣參見母妃。”
身子依舊小小的,聲音里還有努力壓抑的童音,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戴上一副端整的面具,朝他的母親獻禮。
晨妃這才露出極淡的笑容,只是眼里并無笑意。秦顏笑了笑,隨口道:“太子總該叫我一聲母后,我若不能親自教養(yǎng)一番,總是失了職的。”
晨妃依舊笑的很柔婉,染了蔻丹的指尖輕輕掩了唇,柔聲道:“娘娘日理萬機,妹妹又怎敢勞您如此費心。”她轉(zhuǎn)而朝李琰微笑道:“琰兒過來,母妃帶你去看花燈好不好?”
李琰有些懵懂的看著她對自己微笑,身體比思維更先一步走到晨妃身旁。晨妃彎身執(zhí)起他的手,朝秦顏微微一笑,眉眼間意氣飛揚,她道:“妹妹先告退了。”
秦顏并不看李琰的目光,客氣道:“晨妃過謙了,論入宮的年齡我總不比你長,年歲也不見得比你大,可晨妃已經(jīng)有了太子,我也很羨慕能有太子這樣乖巧的孩子呢。”
她說的十分自然,眼里也透著羨慕的神色,晨妃的神色卻忽然一變,看著秦顏仿佛要尋找她面容上的每一分瑕疵,可秦顏的眼神太過于真誠,纖塵無染,仿佛她說來的話天生便帶著誠懇和真實,于是目光微斂,倒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牽著太子轉(zhuǎn)身離去,晨妃的侍從連忙簇?fù)碇谒砗蟆?br />
秦顏盯著李琰幾乎被拖拽著離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向前幾步正要出殿,突然見一宦官朝她走來,她認(rèn)得是皇上身邊的內(nèi)侍,連忙停下腳步。那公公見了她,連忙恭敬道:“皇上讓奴才告訴娘娘,將軍已經(jīng)等候在蓮池。”
秦顏會意,見他離去,便動身趕往蓮池。
出了殿,清新的風(fēng)迎面撲來,今夜的月光十分明朗,清輝遍地。她踏著月色,身后沒有侍從,想來皇上是不想打擾他們父女相見,連這點也替她考慮好了。
到了蓮池,回橋上有一個小亭,父親果然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望著秦顏,滿身金翠華衣,一時相對無言,半晌,干啞的聲音才問道:“你過的可好?”
秦顏微微一笑,轉(zhuǎn)頭看著回廊月色,道:“皇上對我很好,他總為我考慮周到,今日就是皇上安排我們父女相聚的。”
秦將軍有些釋然的點點頭,連道:“這就好,這就好……我還怕……”
秦顏打斷他道:“請父親不要為我擔(dān)憂,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飲煙答應(yīng)了我替女兒好好照顧父親,希望父親也能當(dāng)她如親生女兒般看待。”
“那是自然,飲煙是個好女孩兒。”他有些欣慰的笑了笑,看來他也十分喜歡飲煙,秦顏不禁放心。只是他目光一變,望著秦顏的眼神露出一絲愧疚和傷感,嘆道:“你若是能一直在長庵寺該多好……”
秦顏一笑,這笑在溫潤的月光下顯得輕揚跳脫,她道:“父親最清楚,青燈黃卷,古鐘木魚,我會嫌悶的。幸好我還能在皇上身邊,日后或許能為他排憂解難……”
秦將軍臉色一變,不再說話。
空中突然竄起數(shù)蓬煙花,四散時墜落紅的,紫的綠的流光,映亮了半邊天空,消逝時流下劃開的白煙。
秦顏望著天空道:“燈會要開始了……”
秦老將軍也望著天空出神,半晌,才聽到有極細(xì)的聲音傳入耳里,很輕,他練武多年,自然能聽到她的低語,她說:“父親,以后再也不見吧。”
他眼眶一熱,望著月影下淡漠的側(cè)臉,忽然就明白了她將飲煙托付自己的用意,只聽她輕煙般的聲音淡道:“我認(rèn)定的東西很難改變,父親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同我描述的大漠,我一直都很想去,將來也想……”
“顏兒……”秦將軍頓了頓道,布滿青筋的手撫上她的肩,他沉聲道:“父親為秦家的兒女驕傲。”
秦顏笑了笑,道:“現(xiàn)在說這些做什么,燈會開始了,我先行一步,免得宮里人多口雜,說成大將軍那樣便不好了。”她頓了頓,收斂了笑意,只是深深的看著秦老將軍輕道:“父親,請多保重。”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一路也不曾回頭。秦將軍目送她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視線越來越模糊,他總告戒自己的兒女即使流血也不能輕易落淚,可今日,自己倒忍不住了,真是人老了,也不知當(dāng)年做的是對是錯,只是有些東西過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他收回目光,卻瞥見橋邊黑影一閃,他大喝一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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