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有聰明點(diǎn)的人似乎意識(shí)到了不對(duì)勁。

        另有不明所以的人，瞧見了晁英光這臉色轉(zhuǎn)變之快，更是一驚。

        要知道，這位晁尚書，可是朝中“鐵骨錚錚”之人吶。

        面對(duì)如此心狠手辣的當(dāng)今陛下，都敢直言不諱。

        可如今面對(duì)長寧郡主，竟還給夸上了。

        她聽晁英光對(duì)自己這番肯定，卻并未驕傲。

        還是保持著謙虛，對(duì)晁英光微一頷首，“晁尚書謬贊。”

        晁英光此時(shí)哪里還管謬不謬贊，只打心眼兒里的歡喜，仿佛余生又有了新的奔頭、新的希望。

        而她此刻也為晁英光感到高興，更加高興，姜家又得多一樁麻煩事嘍。

        可她倒也并非全然放心大膽，還是隱隱有些顧慮。

        雖說此時(shí)晁英光并未意識(shí)到什么，但難保回到家中細(xì)想之下不會(huì)發(fā)現(xiàn)。

        她一個(gè)郡主，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畢竟關(guān)系到國庫，至關(guān)重要，這些要事除了百里昭和姜曹，便只有戶部尚書戚陽平知曉。

        旁人就連打聽的渠道都沒有，她能知道得這么多，難免讓人懷疑。

        所以說，要讓晁英光不去細(xì)想此事，把重點(diǎn)全然放在戚陽平身上，她就得為其添把柴加把火。

        便接著道：“如此，晁尚書可愿贊同長寧所言？”

        晁英光這時(shí)候面帶微笑，對(duì)她也恭敬不少，當(dāng)即道：“長寧郡主溫良賢德，微臣自然毫無異議。”

        這就同意了？

        眾人原以為，怎么說，二人還得再辯論一番。

        哪知這晁尚書不知怎的，忽然就像是唯郡主是瞻。

        從來未曾更改過的條規(guī)禮法，竟然，就這么三言兩語的，給變了？

        她既然已經(jīng)把事情說妥，便也沒什么多的話，隨即安靜坐著，再不發(fā)一言。

        而余下的，便是關(guān)于祭典那日的細(xì)則。

        待禮部的人商討一番后，一切便都定下了——

        十五日后，登柏山以祭先祖。

        一切已經(jīng)商定好，眾人便相繼離去。

        待到晁英光起身時(shí)，她也跟著站了起來。

        “晁尚書，”她叫住了正要離去的晁英光，“可否方便同行？”

        她不是宮里的妃嬪娘娘，與朝臣走近，倒也沒什么大的忌諱。

        只要注意分寸，男女有別就好。

        況且，晁英光是什么人，大家都清楚，還這么七老八十的。

        如此一來，就算與她同行，也不會(huì)讓人多想。

        晁英光實(shí)則從方才就發(fā)現(xiàn)，這位郡主似乎比旁人想的要聰明一些。

        雖說也算不得聰明絕頂，但說話做事嘛，倒也還合乎禮法規(guī)矩。

        雖說是聽她說同行，便也明白，這實(shí)則是想留他說話。

        便是想，人前不方便說的話，人后才好多言。

        當(dāng)即客氣一笑，“自然。”

        待典堂中的人漸漸散盡，她才終于緩緩開口：“晁尚書自打回太祀之后，便一直在查令郎的真正死因吧？”

        此話一出，晁英光的臉色驟然一變，“郡主……難道也覺吾兒死得蹊蹺？”

        這是反問，也是試探。

        晁英光這是想看看她對(duì)此事究竟是何態(tài)度，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

        “令郎品行高潔，人盡皆知，”她卻答非所問，并未正面回答晁英光的問題。

        晁英光也沒有作何反應(yīng)，只是接著道：“當(dāng)日，所有人都看見了，是吾兒自己跳下去的。”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晁英光，看晁英光平日里古板的老臉上，終于有了一絲黯然神傷。

        “無人推他，也無人害他，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說道此處，晁英光的語氣里竟有些哽咽。

        她也聽出了晁英光的喪子之痛，只默不作聲地聽著。

        “我為官多載，自認(rèn)堂堂正正，從來都是公正廉潔。我妻幼時(shí)與我相識(shí)，年少定情，后便只生了華清這一個(gè)兒子。”

        晁英光早年喪子之后，家破人亡。

        饒是之后再回太祀為官，將流放的親人給尋回，但流放路途之遠(yuǎn)苦，也早已死得不剩幾個(gè)。

        更遑論淪為官婢的那些。

        而就連他的妻子，也死在了回太祀的頭一天夜里。

        “就差一夜，就差那么一夜啊，懷思她……懷思她就能回來了……”晁英光便說著，便垂下了頭。

        她隱約瞧見他似乎在拭淚，語氣里的哭腔已然盡顯，卻沒有在她面前多加表露。

        這種情真意切的傷懷，是忍不住的。

        是啊，就差一夜，晁夫人就能回到太祀，能不再過苦日子，也能回到太祀城見到當(dāng)初埋葬于此的兒子。

        被貶之官無詔不得回太祀，所以自打晁英光離開太祀城，連同妻子，也再?zèng)]見過兒子。

        時(shí)光逝去，無人祭拜的晁華清墳前，早已是荒草一片。

        晁英光回到太祀，帶著妻子的遺骸，同死去的晁華清葬在一起。

        而那之后晁英光也未再娶，更沒有往家中再添奴仆。

        都說晁英光清心寡欲，如今已是淡泊如水。

        但她卻能明白，那都是心死之人的無望，是對(duì)一切早已沒了念想。

        估摸著，晁英光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在入土前，親眼看著害死他兒子的戚陽平父子沒有好下場吧。

        “是無人推令郎墜樓，可令郎去了畫舫，又發(fā)生了何事呢？聽聞令郎從未出入風(fēng)月場所，既是如此，又怎會(huì)一覺醒來出現(xiàn)于此，若不是因?yàn)榱罾尚男詥渭儯�也不�?huì)因此就自盡，所以，并非眼前所見，既為真。”

        她聽罷晁英光訴說完往事后，便開口。

        晁英光此時(shí)眉頭一皺，抬起頭來看她，“郡主為何要同微臣說這些？或者說，郡主您——想做什么？”

        怎么說呢……

        總不能告訴晁英光，他不想讓戚陽平父子不好過，而她也不想讓姜家父子不好過。

        戚陽平是姜草的人，那么為了讓姜家不好過，就得讓戚家不好過。

        如此一說的話，反倒顯得她小氣。

        不了解內(nèi)因的晁英光也只會(huì)認(rèn)為，她這是還記恨于姜家。

        她便只能說，“長寧，想為民除害。”

        就連一直站在身后不言的舒嬤嬤，在聽見這句話時(shí)，眉梢都不由自主地抬了抬。

        晁英光更是微微一愣，又問了一遍：“郡主說什么？”

        她便又重復(fù)一遍，“為民除害。”

        “國庫關(guān)乎民生軍事，百姓若能少些賦稅，國庫若能充盈一些，不愁糧草，豈不更能壯大我璧國天下？”

        她如此冠冕堂皇，卻又顯得如此義正言辭。

        晁英光沒想到，她的理由就這么簡單，但——

        也這么合乎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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