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奚仲叫出那老者的名字，滿殿俱是一震。

　　云老先生竟也來了！

　　今年的舌儒學(xué)宴，當(dāng)真可是蓬蓽生輝，熱鬧之極！

　　面對奚仲的禮讓，云樓杵著拐棍，卻是紋絲不動，低頭直勾勾的望著木板，許久之后，才慢條斯理的說道：“豈敢，大先生貴為掌宮，亦為今日學(xué)宴之主事，理應(yīng)尊位，老朽只是客人，怎能尊居主位，喧賓奪主。”

　　奚仲拱手道：“那學(xué)生就當(dāng)仁不讓了，云老前輩，請在旁坐。”

　　云樓這才緩緩點頭，顫巍巍的走到尊位旁邊的位置，廢了好大的勁，才終于跪坐下去。

　　此老跪坐下之后，奚仲和劉雍才各歸其位。

　　奚仲看向下方，說道：“歡迎諸位遠(yuǎn)道而來，參加今年的學(xué)宴，奚某代表月桑學(xué)宮，對諸位表示謝意。”

　　話音一落，滿殿之人，相繼起身，拱手作揖。

　　奚仲和劉雍起身回禮。

　　等皆跪坐回去后，奚仲接著說道：“舌儒學(xué)宴，歷史淵源，諸位想必皆有所耳聞，但按照慣例，奚某還是得再啰嗦贅述一遍。”

　　“舌儒學(xué)宴最方始之雛形，源于數(shù)十年前我儒家大儒之間的一場晚宴，那場宴會上，先賢們唇槍舌劍，各抒己見，先較文采，后議時事，繼而評判天下，激烈非常，到了最后，文采有高下之分，對于天下大事的見解，卻是各執(zhí)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使得那場晚宴，從此成為我儒家美談，后輩弟子深刻銘記。”

　　“直至三十年前，衛(wèi)覃公效仿先賢，但卻又不想只拘泥于儒家內(nèi)部，于是便廣邀百家諸子、天下文人，匯聚一堂，并將此宴，命名為‘舌儒’，取舌戰(zhàn)群儒、切磋學(xué)問之意。”

　　“從那以后，舌儒學(xué)宴，便一直延續(xù)至今，悠悠三十載，從未間斷過。”

　　“自老師文昭公位列齊國首輔，奚某接任月桑學(xué)宮掌宮之位以來，便一直致力于百家合流，莫要互有芥蒂，閉門造車，共同推進(jìn)天下大勢，基于此念，故每年今日這場舌儒學(xué)宴，奚某委實對百家之賢，望眼欲穿。”

　　“當(dāng)然，還有不在百家之內(nèi)，卻名聲顯赫的諸位大才，奚某亦是早有耳聞，早已迫不及待的意欲親眼一見。”

　　“承蒙諸位賞臉，今日近乎悉數(shù)赴宴，沒有到的，只因事物繁雜，無法脫身，奚某只能表示遺憾，無法與君共飲，高談闊論。”

　　一連串的開場白結(jié)束，奚仲一揮袖道：“話不多說，上第一道菜。”

　　門外旋即流水似的端進(jìn)來菜肴，為銅鬲所盛，香氣四溢。

　　每人身前，皆有一份。

　　學(xué)宴學(xué)宴，最主要的是個宴字，若無酒菜，豈能稱宴？

　　奚仲將銅鬲的蓋子掀開，撩起袖子，伸箸從中夾起一塊肉來，卻并未入口，先行說道：“今日的第一道菜，是清燉鹿肉，已然燉有多時，口感軟嫩，且無多余佐料，保證鹿肉之鮮美，諸位請品嘗。”說罷，才放進(jìn)口中慢慢咀嚼起來。

　　眾人紛紛掀開蓋子，品嘗起來。

　　陸沉和沈燁互道了聲“請”，隨后也跟著拾起長箸，夾起鬲中的鹿肉。

　　這鹿肉確實口感軟嫩鮮美，但味道實在是差強(qiáng)人意，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味道，照比鳶鳶做的燉肉實在是差遠(yuǎn)了。

　　陸沉吃了一口，便沒有再伸筷子的欲望，轉(zhuǎn)眼一瞧，見身旁的沈燁也是如此。

　　他不禁一笑，卻也明白，舌儒學(xué)宴，又不是天下第一樓那等飯館酒樓，菜做的好不好，壓根就無關(guān)緊要，眾人也不是奔著品嘗美食來的，切磋學(xué)問才是正經(jīng)。

　　眾人大都是嘗過一口，便將箸放下，看向尊位的奚仲。

　　奚仲說道：“美食可咀嚼品嘗其滋味，或酸，或苦，或咸，或辣，文也亦然。按照慣例，第一道菜，是品詩詞。往年這個時候，皆有無數(shù)佳作問世，今年學(xué)宴大才濟(jì)濟(jì)，想必亦是如此。”

　　說著環(huán)顧眾人，問道：“不知誰愿先來拋磚引玉？”

　　沒人應(yīng)聲。

　　而是一時間全都看向陸沉。

　　陸沉一愣，剎那之間身上聚集了滿殿人的目光，饒是他從來不怯場，此刻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同時疑惑不解。

　　都看我干啥？

　　瞧他有些窘迫，沈燁微微一笑，附首過去，低聲說道：“煥章你的詩仙之名，如今恐怕業(yè)已是無人不知，你這位詩仙不率先開口，哪個還敢作詩。”

　　陸沉恍然大悟。

　　這話是怎么說的。

　　難道自己不站出來作詩，學(xué)宴還進(jìn)行不下去了？

　　秉著看熱鬧的初衷，陸沉不想再出風(fēng)頭，開始裝瘋賣傻，夾起鬲中毫無滋味的鹿肉，吃的津津有味。

　　不作了，給別人留點湯喝吧，免得被小人嫉妒，乃至生恨，得不償失。

　　他裝糊涂，奚仲卻是不想視若無睹，問向他道：“你就是陸沉吧？”

　　聽得這位儒家大先生點名道姓的相問，陸沉怎敢置若罔聞，連忙將鹿肉囫圇咽了下去，拱手道：“正是在下。”

　　奚仲道：“聽說閣下在誠王爺舉辦的詩會上，作詩如飲水，且俱為上乘，被冠以詩仙之名，不知今日可愿拋磚引玉？”

　　儒家大先生都這么說了，沒法子，陸沉只能無奈答應(yīng)，緩緩站起身，沖四下抱拳道：“那在下可就獻(xiàn)丑了。”

　　滿殿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只等著陸沉趕緊再吟驚世之作，對他的獻(xiàn)丑之言，無不是不屑一顧。

　　獻(xiàn)丑？

　　你的詩天下無敵，也叫獻(xiàn)丑？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之下，陸沉也不想再作扭捏之態(tài)，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口便是一首李白的“將進(jìn)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jìn)酒，杯莫停……”

　　又是一首絕世好詩詞！

　　滿殿之人聽得血液都不由跟著沸騰起來。

　　這陸沉當(dāng)真不愧是詩仙啊，神作張口就來，連尋思都不帶尋思的。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愁”字一落，便戛然而止，滿殿陷入短時間的寂靜。

　　劉雍率先撫掌，大聲道：“好！”

　　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跟著轟然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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