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以身許國（18）
氈房里靜悄悄的。
寧馥盤腿坐在炕上, 對著爐子邊烘著的紅薯出神。徐翠翠拿著??本書，半天也沒翻??頁。
下工?來手里?要捧上??本書，已經成了徐翠翠的習慣。
但今天????個字也看不進去。
她終于忍不住出聲道：“喂, 你想什么呢？”
今天實在是太特殊、太值得紀念的??夜了。
即使徐翠翠自認是個大大咧咧的粗人，也覺得心潮翻涌，忍不住遐思萬千。更別提整個事件最核心的當事人了。
495分吶！有這個分數，城里?有的好大學, 都要為她打開大門！
代入??下寧馥, 徐翠翠都覺得不再哭??場都對不?自己。
然后便???旁剛剛創造了圖拉嘎旗新年奇跡的人緩緩轉過頭來，臉上還帶著??種神游天外的茫然，“我在想……咱們這里的地是不是特別適合種紅薯？”
徐翠翠：？？？
你高考考了差不多滿分成績, 千千萬萬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未來對于你突然觸手可及，你現在唯??關心的事情居然是紅薯？紅薯？！
紅薯自己都不能相信這事兒！
眼看著寧馥說完這沒頭沒腦的??句話，又陷入沉思（不管她是不是在思考紅薯問題）, 徐翠翠還是嘆口氣, 丟開手里的小學課本，走過去把烤紅薯撿出來。
土豆和紅薯是圖拉嘎旗種植最廣泛的農作物。這里以畜牧為?，適合種菜種糧食的地少得可憐。
三年自然災害的䞍?候，牛馬不提, 人都餓死不少。
現在雖然不會擔心餓出人命來了，但大伙吃菜仍然摳摳搜搜的。
沒辦法, 缺水啊！
牛羊牲畜多得是, 他們不缺肥，但種菜要澆水, 這?是個大難題。因此種的最多的?是耐干、適應沙地的土豆紅薯??作物。
“喏，吃吧，這塊甜。”
徐翠翠像個老媽子似的, 從幾個紅薯里挑了??塊烤得最好的，動作利落地剝掉外頭的焦皮，想了想，還找了個大鐵勺子，挖了??勺還在冒熱氣的紅薯，伸到寧馥嘴邊上。
別問。
問?是寧馥這家伙以驚人的狡猾在攻破了貧下中農的防御工事，實現了對她錚錚鐵骨的侵蝕軟化。
?這??次。徐翠翠在心中給自己的老媽子行為開脫——
反正她?要走了，更何況……考了495分的人，配得上這個待遇。
寧馥毫不客氣地側過頭把??勺子紅薯吃了。
吃完在嘴里咂摸咂摸滋味，很沒良心地來了??句：“嗯……不夠甜。”
徐翠翠氣個仰倒，把剩下的紅薯硬塞給寧馥，“這?是最甜的了，我給你挑的！”
她從小吃到大的東西，怎么會的不知道啥樣是烤的最好的？！
給寧馥剝的這個紅薯外皮兒焦黑，??搓?是??手黑灰，但里頭的瓤子軟得黏嘴，都要烤出糖來了！
寧馥沒接她的紅薯，??是飛快地道：“給我找紙筆來，快！”
徐翠翠氣得不行，從炕上跳?身來：“慣的你是吧？！不去！”
寧馥?過神來，只得笑著搖搖徐翠翠的手，“好翠翠，好同|志，給我拿拿吧！”
徐翠翠甩開她，“肉麻不你——！”
她飛快地拿來了紙和筆，好奇地看著寧馥。
說??的，如果是今天考了495分的人是她徐翠翠，她已經大喝??瓶悶倒驢*，站在房頂上給全場站唱歌了！
成績都出來了，她還有什么要學、要記的？
寧馥此䞍?完全進入了對外界的??切都無知無覺的狀態，只顧奮筆疾書。
1.沙地蜜薯關鍵種植技術
2.沙地作物節水要點
3.草原地貌?要農作物生長周期及病蟲害防治
……
寧馥不是農學專家，也不是基建能手。
她只是知識結晶的搬運工。
她沒有䞍?間再去消化吸收，然后將這些經歷數?年總結提煉研究出的知識教給圖拉嘎旗的老鄉們了。
此刻寧馥只將自己當做??臺人肉打印機，竭盡全力將她能檢索到的現代草原農作物種植技術和只是要點全部寫下來。
徐翠翠也不知道她在發什么瘋，但最近她已經習慣了寧馥的這種“癲狂”，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在外面找到了坐在臺階上悶悶不樂的勤務兵小吳。
對于小吳來說，今天是大?大落、刺激且挫敗的??天。
寧馥不愿走，說自己要考大學，竟然是認??的。
??且她好像還??的考了個不錯的成績。
——小吳被急著知道分數的知青們擠在院外，書記圖古力別看人高馬大外表是個糙漢子，實際上也會耍心眼兒呢！他特地說了，今天要處理知青們的事情，天色已晚，還請小吳他們先在場站住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誰知道明天他又要找出什么理由來應付他們？！
事情發展到現在，小吳的??腔熱血早冷的啥也不剩了，只發愁明天該怎么辦。
徐翠翠在他旁邊蹲下，“她肯定不會跟你?去??個什么紡織廠的。”
小吳道：“??是家里為她好。”
徐翠翠羨慕道：“??好。”
但她話鋒隨即??轉，“但是她覺得不好。”
“她能上大學，你看著吧，她不光能考許多個???名，還能做許多你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吳嘆氣，“我知道。首長給我的任務我是完成不了了。”
徐翠翠給了他??塊紅薯，“實話和你講，她是干大事的料子。你們首長要是??想要個出息的閨女，聽說她要去上大學干大事，說不定鼻涕都笑出來了！”
為了具象自己?說的“大事”，徐翠翠還像模像樣地用雙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下。
小吳想象了??下寧博遠笑出鼻涕的樣子，不由得??陣驚悚。
然后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徐翠翠知道他是為了首長的交代發愁，于是出?意道：“你這樣，不如先拍封電報?去，?說小寧留下來瞧高考成績，??過了新年待兩天再走。到䞍?候她要能帶著喜報?家，她爸爸哪還會追究你沒完成任務的事嘛！”
她看小吳聽得??愣??愣的，不由得挺?胸膛，倍感自豪。
“死腦筋了吧？這叫做事急從權！”
“你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我給你講……”
小吳?這樣被說服了。
徐翠翠喜滋滋??挑棉門簾進了屋，看寧馥還在抄抄寫寫，忍不住湊到她身邊道：“你歇會吧，晚上壞眼睛！”
寧馥朝她討好??笑，“翠翠同志，你給我把燈弄亮點?行啦。”
圖拉嘎旗場站排是通了電的，但是燈泡瓦數都不高，夜里伏案，還是需要再點??盞煤油燈。
徐翠翠最受不了她這笑，到底給她添了燈，她慢慢地道：“我……我和小吳說，讓你在這過完新年再走呢。”
寧馥精神集中無暇他顧，只“嗯”了??聲。
徐翠翠聲音?透出??么??點心虛，“我……我是有私心的。”她抓住寧馥的胳膊，“你、你不能怪我啊！”
寧馥這才抬?頭來，“什么私心？”
她迷茫地問。
徐翠翠結結巴巴，“對不?！我……我……我想多跟你學幾天，我也……我也舍不得你走。”
有小吳帶著文件，再有??份高考成績單，寧馥什么䞍?候離開圖拉嘎旗，只不過是個䞍?間問題。
??徐翠翠沒問過寧馥，?擅自“解決”了小吳的問題。
她臉??會兒紅??會白，怕寧馥生氣。
她悄悄做了，也沒人知道。
但偏偏面對著寧馥，總感覺能被她的目光輕易看透，于是前腳剛搞完小動作，后腳?忍不住來坦白了。
寧馥的腦子還么從??大堆農業知識中“恢復”過來。她眨了兩下眼睛，才慢慢地說：“哦。”
“這不叫私心。”她沒有露出徐翠翠預想中失望的神情，也沒有她恐懼的怒氣，她只是溫溫和和地道：“這叫做友誼。”
這個語氣，和她???天到畜牧排，半夜里擠進徐翠翠被窩䞍?的??樣。
徐翠翠突然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些故意打破她“三條”戒律的行為，??些讓她仿佛??拳打在棉花上的笑，是不是……是不是都是成心的？
然后徐翠翠便?寧馥臉上露出??個笑容。
似曾相識。
“你也是我???個好朋友，翠翠同|志。”
寧馥說完，又埋頭去寫她的東西了。
她說“也”。
徐翠翠氣死了。
她“咚”地??聲跳下炕，“咣”地??聲踢開凳子，把爐子里藏的最后??個紅薯拿出來，“本來預備留給你夜里餓了吃的，哼，想也別想！”
她氣呼呼地把紅薯吃了。
最后半夜還是?床給餓了的寧馥煮奶茶泡炒米吃。
?二天。
圖拉嘎旗的老老少少們按原計劃出發了，上縣里去！
隊伍由三個部分組成——準備去縣里看排名的知青們、準備去縣里供銷社買東西的老鄉們（通常由采購員??人代勞，但今天為了看熱鬧，大家都親自出動了）、小吳??行。
寧馥和杜清泉他們依舊坐老卓爾琴的車。
他們上了車，??外面幾個老鄉還在拉拉扯扯，其中也有老卓爾琴的身影。
過了好??會兒，老卓爾琴才?到車上來。
“卓爾琴大叔，大伙兒還有什么事嗎？”杜清泉問。
老卓爾琴道：“咳，沒事，沒事。?是放點東西，他們已經扯巴好了。”
“扯巴”的勝利方正在偷悄悄地把鑼鼓和鞭炮裝上他們的車子。
“你咋知道小寧?不能考狀元？！知青們都說她??個分很高很高！”
“??也太過了……哪有去人家學校門口放炮仗的，把別人再嚇壞了！”
“咱想給小寧慶祝慶祝么，??好吧??好吧，至少把??鑼和镲拿上！”
“萬??她不是???名咋辦！”
“不是的話?藏著，??路?來別叫她發現?行了！”
于是。
在縣中學的大紅榜前，遲到了許久的全省狀元雖然錯過了學校給?有考生放的慶祝鞭炮，??收獲了突如其來的鑼鼓喧天。
專屬于圖拉嘎旗知青寧馥的。
[叮——
???階段?線任務：金榜題名——已完成。
當前任務積分：
任務獎勵：智力+20，精神力+20
獲得稱號：女狀元
稱號描述：考狀元不為把名顯，考狀元不為作高官，只為祖國建設譜，有我??筆贊紅顏*
注：佩戴此稱號可獲得氣場加成“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
寧馥關閉了腦海中的頁面，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處于??片慶祝的海洋里。
當然，說是“海洋”可能有點夸張，但簇擁著她的人群也的的確確把縣中學門口的路給堵上了。
敲鑼打鼓的老鄉們成功地把??場圖拉嘎旗的獨家慶祝變成了小范圍集體狂歡，路人、正在縣中學門口看成績的其他考生、教師們，甚至路邊小餐館里的客人們，全都加入了進來。
人生四大喜，“金榜題名䞍?”排最后??個，也是“最喜”。
大家都想瞧熱鬧、蹭喜氣，看著這??群老少鄉親各個笑出牙花子，也不由自?地跟著美。
?連跟著???來的知青們，仰著脖子盯著??紅榜看到眼睛酸疼了，也終于都將沉沉??顆心裝?肚子里，加入歡慶的人群。
看來寧馥是注定成為他們?間的??個傳奇了。
但傳奇存在的意?，不?是為了勉勵后來人嗎？
沒人會再嫉妒??個傳奇。他們只會爭先恐后，奮發圖強地成為像她??樣的人。
不知道誰給寧馥胸前掛了??朵大紅花。
她低頭去瞧，唇角也彎?來。
??滴血落在紅色的花瓣上。
“——寧馥，寧馥，你怎么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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