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一二二〕相護(hù)
李老夫人站在門外,一時間屋里屋外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響。
良久,陸娉婷還清了清嗓子:“娘這里不如還是讓丫鬟們看顧著。”
她說完話,自己先走進(jìn)屋里。
顧溪亭沒有點頭,目光坦然地望著李老夫人。
老夫人抿了抿唇角,別過臉:“既然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那就好。”
她是聽說顧溪亭連夜去請了韓醫(yī)官,心下有些不放心,這才往通平巷來想看看究竟。
顧溪亭走了出來:“我讓長林送祖母您先回去。”
“你也回去。”李老夫人淡淡道,“這邊有人伺候,你留在這能做什么。娘說不在意名聲,你就跟著不顧忌她名聲了?”
她后頭的話壓著嗓子,顧溪亭想了想,點頭:“好。”
祖孫倆一路沉默回了顧府。
從前的長房但凡聽到松柏堂里有什么動靜,都會派人去瞧上兩眼,如今卻是誰都不敢再盯著松柏堂,生怕一不留神惹惱了顧溪亭,回頭叫皇城司給翻出什么事來。
因著這,李老夫人才進(jìn)松柏堂,二話不說叫住了顧溪亭。
“跪下!”
顧溪亭沒有跪。
老夫人惱怒道:“如今是翅膀硬了,祖母要你跪下你都不愿跪了?”
顧溪亭搖頭。
老夫人咬牙:“你在發(fā)什么瘋,三年了,你心里還念著娘?就算你心里想著她,難道你就忘了分寸?你大晚上的去通平巷,又大張旗鼓地幾次請韓醫(yī)官,你叫外人知道了該怎么說娘?”
“圣上已經(jīng)賜婚,論理,娘便是我的未過門的妻子,即便我夜半入溫家,又有何人能隨意言語她?”
“何人能言語她?就憑如今圣上的賜婚你還壓著,并未叫人知曉,就足夠讓她被人指指點點,名聲掃地!”
老夫人惱怒道,“我從不在意小娘子的名聲。這世上多的是口舌是非,即便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沒少別人在外議論。一個人真要是身上只有好名聲,沒半點異樣的聲音,只怕是一輩子沒踏出過房門,那樣的人又有什么用。”
“可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在意,娘不在意,你卻不能不在意!名聲能壓垮一個人,你不能真害得娘名聲毀盡!”
顧溪亭沉默,良久,問:“祖母認(rèn)可娘了嗎?”
老夫人一頓:“她畢竟在我膝下生活了幾年,我心里頭裝著她。盼著她好,盼著她歡喜,我疼她,可說到底,更疼你,我更盼著你好。”
“孫兒知道祖母疼孫兒。”
“可你還是有自己的主意。”
“是……”
老夫人嘆氣。
她當(dāng)初生了三個兒子,一個沒本事靠著爵位混日子,一個醉心山水早早離世,還有一個老實巴交沒多大能耐好在聽話。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教孩子,才叫三個兒子都沒生成老爺子的性子。后來親自教養(yǎng)三郎,生怕這孩子被養(yǎng)廢了,小心翼翼地看顧,為他請先生,送他去學(xué)堂,終是養(yǎng)出了個和老爺子一般無二的性子。
可這性子太像了……
主意大,固執(zhí),也……死心眼。
“你主意大了,我說不過你。”
“祖母……”
李老夫人揉了揉額角:“你回吳霜院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出門一步。你好好想想,你做的那些事到底對還是不對。”
這是要將他禁足的意思。
顧溪亭小時也能頑皮胡鬧,也被罰過跪、禁過足。長大了,懂事了,自然就沒再經(jīng)歷過這些。
雖然說起來有些難堪,可顧溪亭還是點頭應(yīng)了下來。
他絲毫不擔(dān)心禁足會影響到自己什么。
李老夫人還以為他這是知道認(rèn)錯,愿意低頭。誰料等到天明,宮里頭卻是來了太監(jiān),說是圣上召見,讓人趕緊跟著進(jìn)宮去。
既然是圣上召見,旁人自然不能攔人。
得知顧溪亭光明正大地出了門,老夫人氣也不能氣,拍著桌子直嚷道:“他這是一早就等在這呢!”
白媽媽在旁忍笑:“三郎哪里是等著。難不成他還算準(zhǔn)了老夫人要禁他足不成。只能說三郎在圣上面前得力得很,圣上處處念著他,這不一有什么事就召他進(jìn)宮了么。”
老夫人斜睨了白媽媽一眼。
“你只管給他說好聽的話,我這肚子里的氣可沒消。”
白媽媽笑:“老夫人,您仔細(xì)想想,你這氣,是氣三郎三年過去了還想著娘,還是氣三郎不管不顧一不留神就會壞了娘的名聲。”
老夫人不答。
青羽從外頭過來,附在白媽媽耳邊說了幾句話。
白媽媽愣了愣,便見老夫人看了過來。
“怎么了?”
“是娘過來了。”
老夫人下意識心一喜,剛道了聲“怎么還讓丫鬟通稟”,突然皺了眉頭。
“她昨天夜里還在發(fā)燒,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能過來了?這丫頭,能有什么要緊事,連自己身子都不顧了么?”
白媽媽哭笑不得:“那老夫人是想見見娘,還是?”
老夫人瞪眼:“自然是要見的。”
溫鸞不多會被領(lǐng)了進(jìn)來。
一進(jìn)門,便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瞧著竟是沒了從前的親近。
老夫人一時心底有些遺憾。她是當(dāng)真把娘當(dāng)做自己的親孫女照顧,雖然不希望兩個孩子在一起,可圣上賜婚的圣旨就在三郎手里壓著,消息公布不過是遲早的事,她又哪里希望這孩子與自己生出嫌隙來。
溫鸞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神色溫婉,雖然看著仍是與平日里一樣的溫順和嬌軟,但眉宇間誰都瞧得出來多了一份坦蕩和堅定。
就好像黑沉沉的天,豁然露出了里頭白亮亮的明光,而走在光下的人,邁著大步,朝著已經(jīng)明了的方向在走,絲毫不害怕會迷路。
這樣的溫鸞,讓李老夫人突然覺得有些內(nèi)疚和心疼。
多好的孩子,三年里頭哪一次不是想著她,記得時不時給她送些禮。倒不是她缺那些東西,這孩子會托商隊專程送來,那是心里掛念著她呢。
那個時候,她就心軟了。再看看孫子又回到了拿皇城司當(dāng)家的日子,越發(fā)后悔自己的反對。明明是兩個好孩子,明明是出于長輩的好心,可也許是她老了,讓孩子自己拼一拼,試一試才是最好的選擇。
再看現(xiàn)在的溫鸞。
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那個可以什么都不懂,一派天真的小姑娘了。
李老夫人一時間神情恍惚。
溫鸞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等白媽媽斟茶送到手邊,低聲說了聲謝謝。
白媽媽笑笑,低聲道:“廚房里最近又有了新點心,娘好久沒嘗過咱們廚房的手藝了,不如嘗嘗?”
溫鸞笑了起來,道:“自然是要嘗的。老夫人這邊的廚房,我這三年就是在家里也十分想念。就是從前吃過的菜回了鳳陽,家里的廚子雖然手藝不凡,可也做不出一模一樣的滋味。”
她喜歡吃,愛吃。守孝的那三年,雖然到后面也是開始能吃葷了,可畢竟是在孝期,不好大魚大肉,心底難免會想念那些過去吃過的好吃的。
她懷念地舔舔嘴唇:“白媽媽,點心什么時候上來?”
她一說這話,瞧著就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李老夫人眼眶一熱,問:“你這丫頭,心里頭是不是……”
白媽媽一走,溫鸞轉(zhuǎn)頭便看向了老夫人:“表哥是個好人,如果不是表哥幾次搭救,我的命早就丟了數(shù)次。”
老夫人沉默。
溫鸞以為這是不高興了,手攥了攥衣袖,強(qiáng)撐著繼續(xù)道:“我知道,我出身太低。士農(nóng)工商,就算溫家的生意做得再大,就算阿爹如今連宮里都有了生意往來,可溫家始終還是那個溫家。我家……給不了表哥助力,甚至可能會因為我家拖累了表哥。我……知道我說這些,實在有些不要臉面,但是老夫人,您別生表哥的氣……”
顧溪亭對她的好,溫鸞幾輩子都還不清。
她重活這一世,最早想的是為了報上輩子為溫家平反的恩情,結(jié)草銜環(huán)。
從結(jié)草銜環(huán)到喜歡上那個對自己好的人,她有時候自己都想不明白這里頭的轉(zhuǎn)變。
但是溫鸞不否認(rèn),不否認(rèn)現(xiàn)在她就是喜歡顧溪亭,就是想要有一天能和他在一起。
甚至,不管以后會怎樣,起碼現(xiàn)在,她希望老夫人不要生顧溪亭的氣。
就像溫鸞從不否認(rèn)顧溪亭對她的好,溫鸞對顧家的好,老夫人也沒有辦法否認(rèn)。
顧家這幾年,靠著顧溪亭在永安城重新有了引人矚目的地位。然后又靠著溫家,有了更加優(yōu)渥的生活。
老夫人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兩個孩子從來沒有誰引誘了誰的說法,所有的感情,都是悄悄然地發(fā)生了。
不然,又怎么會逃過她的眼睛。
老夫人再度去看面前的女孩。
白雪般細(xì)膩的肌膚,鮮花般嬌嫩的面孔,還有纖細(xì)的腰肢……已然是個能穿上嫁衣,與人成婚生子的大姑娘了。她這會兒倒是不覺得身份有什么差異,反而是覺得……自家那孫兒年紀(jì)大了,委實……太委屈了這孩子。
李老夫人想。
他以后還不知能不能一輩子只待她一個人好,萬一喜歡了三五年,身邊便多了一個接著一個女人該如何是好。
老夫人嘆了氣。
溫鸞突然道:“老夫人,說到底,是我的錯。我知道您都是為了表哥好,為了我好,從前我還小,所以您只看著表哥,怕他犯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如今我長大了,不再是孩子了,若是有錯,那也不該只是表哥一人的錯。”
老夫人看著,嘆息:“你這孩子。”
她伸手,招溫鸞近身。
溫鸞抿抿唇,坐上腳踏,同三年前一樣,伏上老夫人的膝頭。
“我知道了。”老夫人的聲音透著無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會怪他的。”
溫鸞笑著點頭,一雙明眸含著春水,眉宇間儼然又恢復(fù)了從前的嬌俏。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開始去旅游啦,22號回來會正常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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