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流年
劃完龍舟沒多久就吃月餅,吃完月餅一轉眼就立冬,吃餃子,吃湯圓;馬上就要熬臘八粥,新年里放炮仗。柳桃穿著大紅棉襖,額間點了一顆吉祥痣,像一枚甜福橘,從里到外透著喜氣,她往李春手里塞一個紅封,里面是一個嶄新的制錢。
柳桃很鄭重的告訴他這是他的壓歲錢,要他今晚壓在頭下睡覺。
一轉眼就是來年五月,柳葉兩歲了,李春打了一尾紅鯉魚,正好送來做禮物。
柳桃總是要李媽多煮飯,然后把剩下的白米飯捏了一個個飯團包了菜送給李春,做成拳頭大一個個,里面裹的有時是小魚干,有時是腌菜梗,最豪華的是整塊方肉做餡子的;又惦記著他在水上濕氣重,總是煮紅豆薏米水裝在小罐子里提去叫他喝。
時間快得什么似的,春天帶著雨、帶著花、帶著情絲又一輪來到。柳葉一晃眼四歲了,如當初的柳桃般圓圓胖胖,白白凈凈,她像只小鴨子搖搖擺擺跟在姐姐后面,奶聲奶氣的也叫著小春哥,也梳著兩個小丫髻。
而柳桃是個十二歲的姑娘家了,發髻上別一朵紅杜鵑花,耳朵上帶著銀墜子,眉眼初開,依然是頭發烏黑皮膚雪白。李春已經是個十五六歲少年模樣,手長腳長,骨架停勻,風吹日曬皮膚黝黑臉龐卻很俊俏,長眉笑眼,還是一頭短短的頭發茬子,精神得很。
春天帶來桃花、燕子,還有春汛。清水江汛期來時江面滿滿的幾乎看不見對岸,渾濁江水猙獰如怪獸吞下兩岸田地、樹木、船只還有掉進江水的人。這時節要命的都收了網靠了岸,只有膽大心狂的才出船在江里打撈浮財。
“嘿,昨天李大從江里撈起四箱子貨、這家伙發了”
“什么四箱,上十口箱子浮在水面,李春一直撈到后半夜”
“作孽,李春才多大,不是自己的孩子就當牛馬折騰”
“就是不是自己的娃娃不心疼唄。要說李大運氣好呢,撿個李春就給口冷水冷飯,比人養個貓狗還不如,卻頂個大人用”
“他又沒個父母親族,被折騰死了也不過往江里一丟,我看他從水里出來爬都爬不動了,嘴里吐出的都是紅色”。
柳桃出來買菜,夾在買賣的婦人中間聽了這些閑談心里難受得針扎一樣,找了個借口脫了李媽,一口氣跑到河邊,這時堤岸已經淹掉大半,平日里停靠的小烏蓬都已經不見,柳桃看見江心里幾葉小舟波濤間若隱若現,一顆心也跟著晃晃悠悠起來。
一聲刺耳的嗩吶聲傳來,柳桃嚇得背后一涼,她回頭就看見一行穿了白衣的隊伍正往河邊來,一邊拋灑著紙錢一邊捶胸大哭。柳桃眼前一黑,幾乎喘不過氣,“哇”的一聲就哭開了。
正哭得天昏地暗時聽到有人叫“小桃”,“小桃你怎么了?”李春顧不上自己渾身精濕把柳桃抱入懷里,又看看那一列凄凄慘慘祭奠的隊伍忙把柳桃轉個方向、拍著她的背哄著她“好了不怕了,不看了。”
結果柳桃哭得更厲害了,把他摟得死死的。等漸漸安靜下來,柳桃摸著他的胳膊,結實有力的觸感讓她感到李春是踏踏實實存在的,心上壓著的一塊大石頭這才搬開。
她摸到一條長長的傷,從李春左臂一直劃到了快到胳膊肘,皮肉被水泡得發白,往外翻著,像一張小孩嘴。柳桃張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只又掉眼淚,李春連忙說:“我沒事,就是被水里的木頭劃了一下,早就不痛了。”
柳桃卻不管那么多了,只一邊哭一邊扯著他不肯松,死拖活拖把他拖到甜水井自己家里,李媽見了也唏噓不已,李春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新的疊著舊的,青的壓著紫的。
李春坐在灶前,身上已經干了,李媽給他上藥,邊上柳桃在忙乎,她裝了一大碗飯,家里有的剩菜都一股腦兒挾上,想想又煎兩個荷包蛋金燦燦的蓋在上面,然后捧給他。
柳桃看他稀里嘩啦吃得香,涂了藥的背脊傷痕晃眼睛,咬住嘴唇,就央求他:“小春哥你別下水了吧,你沒地方去就到我家來吧,我去求爹娘收下你。”
李春覺得柳桃軟軟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又大又圓的眼睛滿是哀求,跟他養的那只白色貓仔一模一樣。
柳桃央求了半天,李春只是笑,這時大約是柳葉醒了、李氏在屋里叫她去照顧妹妹,李春就站起來準備回去。
柳桃憂心忡忡,仿佛他一回去就是要赴龍潭虎穴一樣,一邊眼淚汪汪的把李媽煎的千層餅給他一邊叮囑著:“你就說你生病了,別去下水,要是你叔叔打你你就逃。”
她真是可愛。李春摸了摸她光滑的丫髻:“我沒事的,你看我有你給的銅錢護身不會有事的,你別哭了,眼睛要痛的。”
李春用一根細麻繩把柳桃新年里送自己的那枚錢拴了掛脖子上,柳桃看一眼:“小春哥我給你打個好看的絡子,嗯,下次我來做這個餅給你吃。”她又補充一句“我要多放肉、多放油,一定比李媽做得好吃。”
李春笑得打跌,看李媽沒注意忍不住把她抱一抱:“小桃你真好。”
雨水總算漸漸止住了,天空又放起晴來。夏日炎炎蟬鳴聲聲,柳桃和李春并排坐在河堤邊上吃甜瓜。
夏日日頭出得早,清早天空就鋪了紅霞,李媽打開門,驀然看見門口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嚇得叫起來,剛嚎了半聲就見這東西動彈起來:“李媽是我”。
李媽松口氣,原來是李春。聽到動靜頭發還只梳了一半的柳桃飛跑過來:“小春哥你怎么這么早,有事嗎?”
“我昨晚抓的猴知了,你不說要吃嗎。”李春還滿頭滿身的露水,一雙黑眼睛卻亮晶晶的。他眼睛長得好,不像男子多狹長,反而是女相的圓,眼角帶彎,天生的笑模笑樣。
柳桃驚呼一聲,蹲下來扒拉著,滿滿一竹簍子,沉甸甸的不下二十斤。這猴知了炸過后外殼焦脆,里面肉香四溢,又只得短短一季,故而是個新鮮東西,這一簍子到酒樓里要賣上好幾十個錢呢。
半夜里正是知了爬出地下上樹時,等到天亮幼蟲已經破殼就不能吃了,清水江沿岸一溜是十余里楊柳交雜的長林,夏夜里盡是捉猴知了的,有貪嘴自己享用的,也有賣了補貼家用的。李春在林子里呆上一個多時辰簍子就滿了,他也懶得回船上,就抱著竹簍直接坐在柳家大門口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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