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虛邪戀
然而一進到屋子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孫小姐的閨房大白天的四處都掛著窗簾,顯得一片昏暗,屋子里藥氣彌漫,一般情況下,用藥好幾個月的屋子才會有這樣的味道,與窗外的明媚相比,房間里可謂是晦暗無邊。
孫小姐此刻正坐在圓桌邊上,雙目失神而且麻木,孫老夫人則找了個靠窗的椅子坐下,看著陰郁的孫小姐,孫老夫人的眼圈又紅了起來,她一邊嘆氣一邊說道:“我這可憐的孫女已經好幾個月沒出房門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哎!……”
陸修遠撩起長衫,坐在了孫小姐對面的圓凳上,孫小姐則是面無表情得把手搭在了脈枕之上,借著昏暗的光線,陸修遠看到孫小姐臉上到處都是增厚的鱗屑,皮膚很是粗糙,有些地方還起著丘疹,還有些地方因為抓撓而變得糜爛滲液,本來姣好的面容現在看起來有點滲人,也難怪孫小姐要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對于如花一般年紀的少女來說,這種無休止的折磨不啻于將人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看著飽受折磨的孫小姐,陸修遠的心也愈加沉重起來,然而此時此刻,他只能先冷靜下來,因為他知道只有準確的診斷才能給孫小姐更好的幫助。
陸修遠反復觀看了孫小姐臉上出現丘疹和滲液的部位,柔聲問道:“現在這里瘙癢還明顯嗎?”
孫小姐那張陰郁的臉突然抽動了一下,沒有說話,類似的場景在她的記憶里出現了太多次了,而且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從最初的滿懷希望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實在是沒心情也沒力氣再重復下去了。
一旁的丫鬟翠云也早已熟悉了這樣的場景,她看小姐不想說話,便代其答道:“現在倒不怎么癢了,只是偶爾還會癢,春天是癢的最厲害的,最嚴重的時候癢的就想不停不停的抓撓,那時候一用藥就好,現在倒是不怎么癢了,但是用藥也不見好了,哎——”
陸修遠記下了這個要點,繼續認真的問道:“小姐食欲如何?睡眠如何?”
“食欲不好,經常吃不下東西,如果勉強多吃一點也很難消化,就好像堆在胃里的樣子。睡眠也不好,是那種總是疲乏想睡覺,但又不睡不著的樣子,另外小姐現在一天什么都不干也覺得累。”翠云看著楚楚可憐的小姐,期期艾艾得回答道。
問完兩個問題之后,陸修遠便認真得切起脈來,他需要先把望聞問切四診綜合起來,通盤思考,然后才能找到問題所在。
這時候屋子里的氣氛就有些怪異了,陸修遠切著脈思考著沒有說話,孫老夫人緊張的不敢說話,孫小姐麻木的不想說話,一片安靜卻不怎么祥和的景象呈現在了這里。
直到陸修遠收起手,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才逐漸消失。
陸修遠轉過身對孫老夫人說道:“小姐的病情我已略知一二,其中尚有繁雜之處,待我回去參詳一下,回頭再稟明老夫人和小姐。”
孫老夫人見陸修遠診完脈,便也坐了過來,她拉著孫小姐的手說道:“那就勞煩陸先生了,哎……,也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合著我們孫家今年是流年不利,這劫難是接二連三的,我想下個月初去廟里還個愿,陸先生以為如何?”
陸修遠對于禮佛一事知之甚少,但為了安慰孫老夫人,便順著她說道:“合該如此,老夫人之心至誠至善,我相信定會結下善緣的,不過當前緊要之處還在于老夫人的身體和小姐的病,老夫的人身體尚需將養,小姐的病更是需要調治,依在下看來,還愿的事兒倒也不急于一時,過些日子或許更好。”
每次聽陸修遠說話,孫老夫人都覺得心里暖暖和和的,她見陸修遠如此說,心下也就不糾結了:“陸先生說的也是,是老身心急了,還是拜托陸先生多幫想想辦法,哪怕能讓我這孫女的病好一點點也是好的,等秋涼之后我再帶她去醫巫閭山還個愿,興許緣分就會來了。”
聽到老夫人如此說,陸修遠的內心感覺壓力巨大,畢竟他到現在還沒理清孫小姐所得之病的病機,不過為了老夫人和小姐能寬慰一些,他便用很真誠的語氣答道:“老夫人請放心,小生定當竭盡全力,不會辜負老夫人和小姐的期望。”
說完,陸修遠就告辭了,老夫人知道自己孫女的病情確實令人為難,也就沒有多留陸修遠,但老夫人的心里卻一直是惴惴不安的,是那種既期盼著希望,又覺得希望太渺茫的復雜感覺。
回到房間后,陸修遠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揚起頭,緊閉雙目,腦海里努力的搜索著最近新進入記憶的各種典籍,找到之后,再翻開其中關于濕疹的部分,貪婪的閱讀起來。
這一讀就是整整一夜,到天亮的時候,陸修遠已然累的頭昏腦漲,盡管現在的情形是又累又餓,但陸修遠仍然感到興奮,因為在一夜的瘋狂閱讀之后,他對孫小姐的病情漸漸有了思路。
濕疹一證,古時又稱浸淫瘡,后世將其分為急性、亞急性和慢性三大類,急性濕疹最初常用黃連粉來治療,后來則以黃柏,苦參等清熱燥濕藥為主,修遠看過之前的醫生給孫小姐用過的方子,有用黃連粉的,也有用黃柏,苦參,蛇床子,白鮮皮,金銀花,蒲公英,青黛等藥物的,總體來說離不開清熱燥濕四個字,差別在于有的醫生側重于清熱,有的醫生側重于燥濕罷了,這些藥物在孫小姐最初出現那種瘙癢劇烈,甚至灼熱疼痛的時期確實管用。
但濕疹這個病證,其根本病因說到底還是濕邪侵襲,濕這個邪氣是非常黏人的,稍微清的不徹底就會變得留戀難解,因此經常是暫時治好了,回頭又會再犯,再犯的時候又得再使用清熱燥濕藥。
屢次復發屢次使用清熱燥濕之藥的結果,就是使得孫小姐的陽氣慢慢被戕伐掉了,這就形成了濕熱之邪未解,而陽氣已傷的局面,此時如果繼續清熱燥濕,則陽氣就會越來越傷,之后便會出現氣虛內陷,氣虛內陷之后濕邪也會跟著下陷,
到了這個程度就千萬不能再用清熱燥濕藥了,如果再用清熱燥濕藥,便會使得濕邪隨著陽氣的塌陷越陷越深,這就是后來孫小姐用這類藥物反而病情加重的原因。
這種反復發作的濕疹,必須先把陽氣托起來才行,如果人的正氣不足的話,那么無論怎么驅邪都是驅不干凈的,因此益氣除濕才是治療孫小姐目前病證的根本大法。
而益氣除濕再詳細探究的話又可以分為兩種情況,倘若患者的陽氣虧虛得不嚴重,那么就可以益氣與除濕之邪并行,而如果患者的陽氣虧虛較為嚴重的話,那么此時完全可以不必理會濕熱之邪,直接大補陽氣,等到陽氣補上來之后,再祛除濕邪即可,有的患者甚至在大補陽氣之后根本不用再除邪氣,病就自然痊愈了,可見此類正虛邪戀的病證,益氣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縱觀孫小姐的病證,其脈象濡緩,舌苔薄白,不思飲食,身體倦怠,面色無華,郁郁寡歡,加之之前頻繁使用清熱燥濕之藥,顯然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陽氣虧虛現象,她的這種陽氣虧虛,并不是原來體質薄弱導致的,而純粹是因為反復使用那些寒涼藥物給傷出來的,因此現在必須馬上停止用之前的藥物,重新疏以益氣除濕的方子才行。
在想明白了這些問題之后,陸修遠又查閱了多個醫案驗證自己的思路,這一看又是兩三個時辰,等到陸修遠“合上”書本的時候,他已然是筋疲力盡了,懵懵懂懂之間陸修遠走到了床邊,接著便一頭栽倒在床上睡著了。
丫鬟翠云過來幫他蓋被子的時候,看著他那憔悴的面容,糟亂的頭發,褶皺的長衫,心疼得直撓心,眼圈紅紅得幫他掖好被子之后,翠云就回到老夫人那里去了,老夫人聽聞此消息,不禁潸然淚下:“這孩子,真是太用心了!”
當天晚上,陸修遠醒來的時候,卻是感到神清氣爽,只是餓的太久了,這種神氣的感覺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就被咕嚕咕嚕的聲音淹沒了。
看著陸修遠大快朵頤的樣子,老夫人真是又愧疚又心酸又心疼,她在一旁不停的叮囑道:“慢著點,慢著點,翠云,快讓陸先生先喝點湯,別總著急吃肘子呀,鍋里還有呢……”
陸修遠一邊唏哩呼嚕的吃著,嘴里還一邊含含糊糊的說著:“不行,我得吃快點,我等會還得給小姐開方子呢。”
聽到陸修遠的話,孫老夫人心里一暖,但看著他那狼狽的吃相卻是又是一臉無奈,只得繼續囑咐道:“開方子急啥,靜香的病都好幾年了,又不急在這一天兩天,你先吃好飯再說,你瞅瞅你那樣,看看,又吃掉桌子上了不是,哎,你父母平時也不說管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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