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筆桿子
畢公壘,東征軍大營。
軍中的士氣非常低落,隨處可見躺在地上的傷兵和無精打采的巡邏士卒,在上黨王元天穆的營帳中,一場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
上黨王元天穆率四萬余眾自山東返回,五月二十七日攻克了大梁,將元顥留在大梁的三千守軍擊潰,守將侯喧逃回洛陽報信。隨后元天穆將兩萬軍隊交給長跑將軍費穆進攻虎牢關(guān),以刁宣、刁雙駐守大梁,自己則率領(lǐng)剩余部隊掃蕩考城等地。
然而,費穆這次雖然罕見的沒有臨陣脫逃,勇了一次,卻造成了更壞的結(jié)果。
在虎牢關(guān)外,白袍軍大破費穆所部,費穆在戰(zhàn)陣中被楊忠活捉,兩萬禁軍作鳥獸散,大部分被俘虜。
元天穆清了清嗓子,問道:“諸位,為今之計該當(dāng)如何啊?”
營帳內(nèi)的氣氛有點詭異,造成今日的局面,無疑是上黨王元天穆的添油戰(zhàn)術(shù)導(dǎo)致的。
本來東征軍哪怕是經(jīng)過了部分軍隊北返和山東當(dāng)?shù)亓粝聛眈v守,共兩次分流,也是有六萬余眾的,雖然都是戰(zhàn)力堪憂的禁軍,好歹人數(shù)在哪擺著。
元天穆先是命令五千匈奴輕騎和九千步騎去依次增援滎陽,這兩股軍力,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然后又分兵給費穆,費穆的無能全軍皆知,可這廝投靠爾朱榮以后頗受信任,又是河陰屠殺的提議者,可以說是爾朱榮的死忠了,所以在眾將里地位反而是最高的那一批。
費穆在虎牢關(guān)外大敗,現(xiàn)在元天穆手中的軍隊只剩下了兩萬多人,這點軍隊截斷北伐軍的后路都有可能被陳慶之回馬槍擊潰,更別說主動進攻虎牢關(guān)了,故此,元天穆率軍退到了靠近黃河的畢公壘駐扎。
元天穆作為爾朱榮勢力的二號人物,倒是沒人敢站出來說他的不是,事已至此,那就只能想解決辦法了。
“大王。”
北中郎將楊侃出列,行禮后開始說道。
“江南人文弱,絕非大王虎狼之師的對手,況且,陳慶之所部的梁軍孤軍深入上千里,師老兵疲,就算是有些戰(zhàn)力,現(xiàn)在也是屬于強弩之末了,能有什么作為呢?還請大王直接命令軍隊向虎牢關(guān)發(fā)動進攻,與偽帝決戰(zhàn)于洛陽,此事定如摧枯拉朽一般容易,還請大王不要疑慮了!”
部將王老生也諫言道:“大王,陛下因為虎牢關(guān)失守心神動搖才北逃河?xùn)|,如今元顥剛剛進入洛陽,洛陽的人心尚不穩(wěn)定,現(xiàn)在我軍乘勝出擊一定能夠成功。大王如果平定了洛陽再迎回陛下,那就是齊桓公、晉文公曾經(jīng)立下的功業(yè),如果放棄此舉北渡黃河,恐怕失了洛陽文武百官之心啊。”
元天穆深以為然,隨后做了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決定。
“嗯,二位說的有理,既如此,那就請二位率兩千兵駐守虎牢外,先監(jiān)視梁軍動向吧。”
看著面色古怪的楊侃,元天穆心中冷笑,楊侃是楊椿弟弟楊播的兒子,楊家作為元顥的仇家,一百余口都在洛陽,自然急著回去救自己的家人。
不過,這又關(guān)他何事?
眼下度過黃河,等待爾朱榮的主力才是正經(jīng)道理,并代鐵騎面前,白袍軍又算什么東西?
至于這些禁軍,潰了也就潰了,現(xiàn)在的中原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來當(dāng)兵的,反正也是湊人頭的,又不是以前的大魏禁軍。
..................
洛陽,永寧寺。
皇位更替似乎對這座壯麗恢弘的皇家寺廟并無影響,悠長的鐘聲里,新登帝位的元顥正在與內(nèi)侍和門下省的文官交談。
旁邊一位文官正在奮筆疾書,草擬詔書,正是黃門侍郎祖瑩。
這是大魏的筆桿子集團里最為孤傲不群的人物,河陰之變后并未隨楊炫之、魏收、溫子升等人西逃長安,而是繼續(xù)留在了洛陽。
祖瑩與袁翻并稱“袁于祖,共翩翩”,才學(xué)冠絕當(dāng)世,可兩人的命運截然不同,袁翻由于阿諛胡太后,在河陰之變被引頸受戮。祖瑩因為平常不結(jié)黨扎堆,當(dāng)天同僚們都去迎接新帝了,只有他一個人在門下省干活,反而幸運地活了下來。
祖瑩最出名的事,倒還真不是他的文章,而是小時候特別愛學(xué)習(xí),父母怕他看書成癮,屢禁不止,祖瑩在自己房間的柴灰里藏火苗,父母睡覺以后把衣服蒙在窗戶上,然后燃起火讀書,有一次差點把自己給燒了。這件軼事傳出去,祖瑩被內(nèi)外親屬呼為“圣小兒”。
“祖卿寫好了?”
元顥見祖瑩放下筆,連忙令內(nèi)侍捧上白巾給祖瑩擦汗。
“不負(fù)陛下所托。”
祖瑩點了點頭,將手中擬好的詔書遞給元顥。
元顥細(xì)細(xì)觀之,詔書字體方正,言辭華麗,望之便令人舒心。
“大道既隱,天下匪公。禍福不追,與能義絕。朕猶庶幾五帝,無取六軍。正以糠秕萬乘,錙銖大寶,非貪皇帝之尊,豈圖六合之富?直以爾朱榮往歲入洛,順而勤王,終為魏賊。逆刃加於君親,鋒鏑肆於卿宰。元氏少長,殆欲無遺。已有陳恒盜齊之心,非無六卿分晉之計......朕睹此心寒,遠(yuǎn)投江表,泣請梁朝,誓在復(fù)恥。
卿乃明白疑於必然,讬命豺狼,委身虎口,棄親助賊,兄弟尋戈。假獲民地,本是榮物,若克城邑,絕非卿有......今家國隆替,在卿與我。若天道助順,誓茲義舉,則皇魏宗社,與運無窮。儻天不厭亂,胡羯未殄,鴟鳴狼噬,薦食河北,在榮為福,於卿為禍......”
元顥觀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祖瑩這篇文章說的很清楚,爾朱榮是魏賊,自己遠(yuǎn)投南梁是為了雪河陰之變之恥,元子攸委身豺狼即便是攻城略地也不是他的東西,全都是替爾朱榮做了嫁衣,對元子攸來說也是禍端。
通篇的核心主題就是不留痕跡地指出元子攸的皇帝位置是非法的,是爾朱榮擁立的傀儡,以此來獲得道德制高點上指指點點的資格。
“祖卿才華橫溢,不如再給長安寫一篇?”
揉著發(fā)酸的手腕的祖瑩臉色一僵,跟長安論戰(zhàn),這事他去年就干了。
縱使才華天縱如祖瑩,結(jié)果也是沒干過長安的筆桿子們,原因無他,祖瑩的對手包括但不限于楊炫之(《洛陽伽藍(lán)記》)、魏收(《魏書》)、溫子升(《文筆》),一個人對抗當(dāng)世最強的一批筆桿子,這事實在是難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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