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韋孝寬
“這么快就有眉目了?”
河南尹衙門,元冠受站在酈道元身旁聽著衙役的匯報,有些不可置信。
“小的尋了很多坊中人逐一問的,確有此事。那天有個北地口音的漢子賣胡刀,傷了人逃了。”
用指節(jié)敲了敲案幾,衙役告退,酈道元沉思不語。
“老師,難道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復(fù)雜,只是逃人順手宰了兩個倒霉蛋?或許是仇恨高門大閥泄憤,或許是...他就是想殺人。”
酈道元嘆了口氣,點了點元冠受開口反問道:“你覺得現(xiàn)在兇手因為什么殺人還重要嗎?重要的是各方的勢力想怎么定義兇手是出于什么動機,而不是他本身出于什么動機。”
元冠受自知把事情想得簡單了,對于大佬們來說,事情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用有利之事打擊政敵,或者把不利之事轉(zhuǎn)為有利之事打擊政敵,這就是政治斗爭的精髓。
“學(xué)生慚愧,想的不夠透徹,還要老師指點迷津。”
“胡刀案,定的不是殺人兇手,定的是西征與否!評山偉的態(tài)度就是元乂的態(tài)度,元乂失去了中領(lǐng)軍,他要借此機會把黑鍋扣到禁軍頭上,然后利用廷尉評山偉來清洗禁軍重歸己用。漢人門閥反對西征,自然是因為西征就要加田賦,北朝自有國情在此,賦稅只免寺廟、皇族。”
酈道元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孝文帝曾言均田制,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單陋之夫,亦有頃畝之分。膏腴大姓亦不能完全免賦,漢人門閥土地如此之多,這幾年又是連年大旱收成極差,一旦大舉西征必定加田賦,這是從他們腰包里掏軍費,肯定要殊死反對。”
元冠受思考了片刻,繼而問道:“那,齊王,老師,甚至是皇帝,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這當(dāng)然不僅僅是弟子對老師的發(fā)問,換句話來說,元冠受想問的,是自己該聽誰的?該怎么做?
酈道元坦誠相告:“齊王想西征,老師想西征,皇帝想西征,都想西征,但原因不同。齊王想西征,是為了自己領(lǐng)兵掌權(quán),他那樣的人物,一日無兵就如同虎失山林。老師想西征,是為了關(guān)中黎庶不再被羌胡蹂躪,西征加賦,肯定要中原、兩河的百姓出些力,可現(xiàn)在關(guān)隴的百姓出的卻是命,兩者孰輕孰重?皇帝想西征,是為了分出兵權(quán),削弱元乂,這些兵權(quán)給誰對于皇帝來說無所謂,只要不分給親近元乂的統(tǒng)帥就好。”
元冠受長舒了一口氣,他明白了該怎么辦了。
于情,他要幫助父親北海王元顥重新領(lǐng)兵,就必須下一把力氣,給老師有力的支持,把胡刀案定義到有利于西征的方向,堵上漢人門閥的嘴。
于理,打仗是為了以后不打仗,平亂是為了以后不生亂,莫折天生的羌胡亂軍從來不是什么義軍,讓他們禍害關(guān)隴,還不如加些田賦早日平定叛亂。
..................
元冠受一路緩行到千牛衛(wèi)衙門。
馬蹄噠噠地踏在洛陽城的青石板路上,元冠受身披魚鱗扎甲,兜鍪齊配,腰間系著千牛刀。這要是再帶上一個青銅鑄的鬼怪面具,簡直可以止小兒夜啼。
“大兄,昨日游玩可曾盡興?”
聽得有甲葉摩擦聲,千牛衛(wèi)衙門正堂后轉(zhuǎn)出一人,此人正是武威太守韋旭之子,千牛備身韋孝寬,十四五歲的年紀(jì)生的俊美如玉,儀表極為不俗。
在冊子上銷了假,元冠受與韋孝寬一邊喝茶,一邊說著昨天的事情。兩人相交數(shù)年志同道合,早已親如兄弟,自然不會有什么避諱,元冠受撿些能說給韋孝寬的來講,胡刀案的個中厲害關(guān)系隱去不提。
說到神龜二年的禁軍嘩變,韋孝寬也不禁擊節(jié)而嘆。
“如今鮮卑高門不愿從軍,漢人大閥不愿學(xué)文,就是這樣一群人,再過上二三十年就會變成各地的太守、刺史、州牧、將軍。而無數(shù)的寒門飽學(xué)之士、邊塞百戰(zhàn)之兵,求一個小官都不可得,便是拼盡全力最后還是要任由這些出生高門者驅(qū)使,甚至于要斷了他們晉升的通道。換了誰,又能心甘情愿?”
元冠受也不禁默然,社會的上升通道如此閉塞,豈有不亡之理?北魏的滅亡,早在神龜二年的那場禁軍嘩變里就已經(jīng)注定了,幾年后的六鎮(zhèn)起義,不過是守夜人扔掉了手里的火把,把整個朝野所有潛藏的不滿火苗徹底點燃罷了。
隱隱約約的緊迫感驅(qū)使著元冠受不斷向前,他真正的意識到,從后世的客觀角度而言,北魏的滅亡不可避免,而且這個時間在一步一步地逼近。留給他的日子,并不多了,元冠受必須做些什么。
他又能做什么呢?一個藩王庶子,千牛備身校尉,手下只有幾個少爺兵,可謂是無兵無糧無地盤,待在洛陽悠閑度日倒是不難,只怕日子久了喪失了警覺鞭策之心,被亂軍捉到哪個無人的地方一刀宰了,比如,河陰。
去年元冠受可就聽說,因為柔然入寇加上六鎮(zhèn)叛亂,并、瓜、肆諸州的胡人蜂起響應(yīng),秀榮川的梁郡公爾朱榮被朝廷任命為朔州刺史,率領(lǐng)契胡人平叛。
雖然元冠受前世對于南北朝的歷史所知不多,可天柱大將軍爾朱榮河陰之變屠殺北魏文武兩千人他還是知道的,誰知道自己在不在那兩千人中呢?老爹元顥肯定不在其中,這個元冠受可以肯定,因為如果元顥在河陰之變死了,就不存在陳慶之北伐了。
問題就在于,從日常表現(xiàn)來看,元顥并不算待見他這個三兒子,就算是元冠受如此杰出的練武習(xí)文,也沒招致元顥的多少關(guān)注和青睞,元顥更多的是把他當(dāng)做能打仗的親信工具人,而不是親兒子。所以要是真的大禍臨頭,元顥帶不帶自己跑路,還是兩說。
話題回到韋孝寬這邊,元冠受嘆道:“我想隨老師出征,可是老師不愿,想留我繼續(xù)修訂《水經(jīng)注》。可在這洛陽城中,每日過著就像是一潭泥沼一樣的生活,越陷越深而不自知,心中煩悶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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