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門，大殿之上，一片詭異的沉靜。

　　工部尚書唐桂忠又領了一群人站出列，與都察院一并站著，四十余人看上去似要與其他人分庭對抗似的。

　　說起來，如今朝中不站侯黨的，并不多，上朝者文臣四十有余，他們不過占十數位。

　　而這些為數不多的非侯黨，又多是老臣，其中更不乏文帝時期的老臣，也是得虧了今日都察院把全院都搬出來了，這才在人數上與侯黨形成了對峙。

　　其實要說起這些老臣，唯衷心二字。文帝仁政愛民禮賢下士，朝里朝外都受人敬重，這些老臣更是如此，且他們不僅對文帝衷心，對惠帝亦是忠心耿耿。

　　惠帝登基后，秉持著文帝的大道為公，選賢任能，這批老臣都是有真才干的，故而也都得以繼續被重用，只是他們萬沒想到，惠帝登基不過兩年就駕崩了，不僅如此，彌留之際皇后和太子還被廢。

　　先皇后是出了名的賢惠仁慈，太子亦是惠帝親自教導，聰慧可人不說，更見文帝年輕時風采，這樣的母子二人，怎會謀逆？可當時事發太過突然，以至于讓眾人還未回過神來，皇后太子已被罷黜，貴妃侯氏升做皇后，其子邢征封為太子。

　　眾臣們雖滿腹質疑，可侯氏趁惠帝病重之時控制了皇宮禁衛軍，朝臣沒有辦法啊，他們縱是懷疑又如何？在武力的蠻橫抗衡下，在所謂的“證據確鑿”以及雷霆手段之下，他們無能為力。

　　而打侯氏登上太后之位后，侯氏一族便開始肆無忌憚地擴展勢力，這前后八年之久，朝中不少人已經淪為侯氏黨羽，除了極少數中庸派，也只有十來位硬骨頭不把侯氏一族放在眼里。

　　現在，這些硬骨頭聚在一起，將矛頭明明白白地指向侯氏一族，像是大戰開戰在即一般，所有人都靜默了。

　　侯遷之作為，足以株連九族，可侯遷之九族，那便是侯氏一族，這偌大的勢力，難道要株其九族嗎？恐怕是文帝在世也要掂量掂量這盤根錯節的黨羽關系。

　　朝臣本不可結黨營私，可如今，過半皆為侯黨，眼下這些老臣們雖分庭對抗，但其實也無異于以卵擊石。

　　果然，首輔侯程煜盛氣凌人地問道：“你們欲株哪族？”他的視線一一掃過站在中央的對峙者，最后落在為首的崔成身上，“崔御史倒是給本閣指指清楚。”

　　崔成目光如炬氣勢如虹，朗聲道：“罪人侯遷乃滎陽侯程禮之三郎，侯家六郎，他犯下滔天大罪，按靖國律例，當株連其上下九族。閣老，你與這侯遷皆姓侯，又都是滎陽出身，不知此罪人與你有關系？”

　　這看似只是不懂裝懂地反問，卻把矛盾直推向了侯程煜，他侯程煜再了得，難道還能明目張膽地扭曲是非黑白、還能公然包庇嗎？除非他真想給自己背上個亂臣賊子千古罵名。

　　侯程煜氣極，果然是一時不好說什么，略一想，質問道：“侯遷是不是罪大惡極自有刑部說了算，刑部若是無法判斷，還有大理寺說了算，都察院上來就人證物證確鑿，人證何在？物證何在？”

　　“已經在押送入京途中。”崔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崔御史在這朝堂上又是唱得哪出？當這里是戲臺子嗎？”侯程煜凌然瞪著他。

　　崔成卻哈哈一笑：“依閣老之言，莫非收到捷報還要軍隊班師回朝才能證明打了勝仗嗎？”

　　“你......”侯程煜最恨崔成這嘴皮子工夫，頓時氣結。

　　崔成抓緊時機，轉對殿上道：“皇上，老臣今日乃是啟奏，巡按御史蔡景康已命人將相關人證物證以及涉事者皆押送回京都，屆時還請皇上圣裁，還陳州百姓公道。”

　　邢征問，“為何巡按御史不親自送回？”

　　崔成再拱手道：“皇上，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靖國十三省二十八州，如今才方至陳州，這剩下的自然是要巡完了才能返京。”

　　邢征微微頷首：“御史辛苦，既如此，那此事容后再議，待人證物證及相關涉事者入京后，再行裁奪。”

　　“皇上圣明。”崔成帶頭，于后幾十人也齊齊大喊，氣勢如虹，又音未歇，齊齊退回位列當中。

　　太和門又恢復了平靜，似方才劍拔弩張不存在似的，眾臣垂首而立，邢征問道：“諸位愛卿可還有事要奏？”

　　無人答話，一聲“退朝”起，眾人再次三呼萬歲，而后魚貫退出太和門。

　　都察院的人多，走在一處自然勢大，工部尚書自覺今日是出了一口子洋氣，整個人都是紅光滿面的，與崔成走在一排，二人閑聊起方才朝堂上的事。

　　“今日可真難得地看到姓侯的吃了一回癟，心里著實痛快。”

　　出了太和門，崔成才面露苦笑：“老尚書倒是痛快了，豈止我今日是豁出一條老命吶。”

　　唐桂忠左右看看，走在周圍的都是自己人，便放心問道：“怎么講？”

　　“我今日若是晚一步，只怕明日就成了他侯程煜彈劾我都察院了。”

　　崔成將事情原委說與唐桂忠聽，聽得是唐桂忠陣陣心驚，“幸而你消息快，若是叫他們搶了先，我們不明事情緣由，必會被打個措手不及，蔡老弟也必會被查辦，這可真是與時間賽跑啊。”

　　“哪是我消息快，都察院雖有彈劾之權，但一舉一動都被盯得死死的，我怎知遠在陳州的消息？”

　　“那你是......”唐桂忠不解。

　　崔成越發壓低了聲音，“是陳州那邊，‘兵未動，糧草先行’，懂否？”

　　唐桂忠一驚，“你是指......這，那這消息可靠嗎？”

　　“應當是八九不離十，我亦是昨夜才收到消息，已連夜命人去核查了。這消息只快了一步，我估摸著這會兒姓侯的已經知道了，但知道又如何，哪怕這消息送‘早’了，但也不會有假，該來的這會子肯定已經在路上了。”

　　唐桂忠點點頭：“陳州那位做事向來是走一步算十步，應當穩妥。”

　　崔成頷首贊同，又道：“只是這件事還沒完，今日目的只在讓他們不把矛頭對向楚雯，我怕逼急了他們亂咬人，故而也沒說太多，待過些時日相關人等被押送回京了，那才是一番唇槍舌戰吶。”

　　唐桂忠不由得一笑：“若論唇槍舌戰，誰又比得過你，株連九族雖不可能，但你好歹也給他們折條臂膀，也算證明你寶刀未老。”

　　“哈哈哈哈。”崔成一陣大笑。二人又說起了旁的，領著一路人浩浩蕩蕩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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