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相認
指尖隔著方巾撫過墨畫身上的觸目驚心的傷口,乳白色的靈力修復著他殘破的身軀。
指尖停在墨畫的胸口,兩道觸目驚心的咬痕泛著幽幽的黑氣。
從傷口的邊緣來看,這顯然是舊傷。可是讓鸞兒困惑的是,既然是舊傷,為何遲遲沒有愈合,而且依舊散發著劇毒的黑氣。
乳白色的靈力覆蓋在傷口黑色的毒氣上,就猶如一滴水落在燒紅的鐵板上,頃刻間便蒸發殆盡。
墨畫喉嚨里,也發出細不可聞的咳嗽聲。
鸞兒連忙停下手中的動作。
蒹葭此刻也走上前來,他蹲在妖妖的身旁,面色凝重地看著墨畫身上的傷口,猶豫了片刻,開口道:“妖妖,若是我沒有看錯,這個傷口應該是巨蟒的獠牙所留。”
“巨蟒?”鸞兒的困惑寫在妖妖的臉上,借助妖妖之口發問。
“通過獠牙的形狀以及毒氣的散發出味道判斷,這應該是一種棲息于大澤毒沼的巨蟒。”
“若是我沒有猜錯,以傷口邊緣的顏色和恢復程度來看,這道傷至少已有千年。”
大澤、巨蟒、魚柒。鸞兒明白,這傷口沒準兒便是他在保護魚柒時所留。
想到自己在大澤中的遭遇,想到那一條幾乎就要奪走自己性命的雙頭巨蟒,想到若不是萬劍門的弟子恰巧御劍而過,鸞兒心下一片悲涼。
不知覺,豆大的淚珠便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打濕了墨畫焦黑的胸膛。
蒹葭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便輕輕握住妖妖的手背,將自己的靈力渡給她。
溫暖的感覺順著手掌涌入胸膛,鸞兒回過神來,再一次催動乳白色的靈力修復著墨畫的身軀。
終于,大部分雷劫留下的傷痕在靈力的滋養下恢復如初,只是胸口那兩道猙獰的咬痕全然不見恢復的跡象。
盡管鸞兒不愿放棄,但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體力已經支撐不住。
“妖妖,對不起。”鸞兒對藏身心底的妖妖講道。
“鸞兒,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就算要說對不起也該是我。”
“要不是我平日里偷懶不好好修仙,沒準兒就有更多的靈氣可以幫到你了。”
妖妖有些慚愧。
鸞兒本想告訴她,是她的體力不支而非靈力,但就在這個時候,枕在她腿上的墨畫突然又咳了起來。
“墨畫。”鸞兒溫柔喚他的名字。
懷中的人緩緩地睜開眼睛,迎著她的目光,嘴唇虛弱地翕動。
“墨畫,你想說什么?”
鸞兒連忙俯下身子,將耳朵湊上前去。
“鸞……鸞兒……”
墨畫艱難地喊出她的名字。
“我在這里。”鸞兒趕忙握住墨畫的手。
“鸞兒……”當墨畫再一次喚她名字的時候,鸞兒突然意識到,墨畫喊的是她的名字而不是魚柒。
“鸞兒在這兒。”鸞兒將墨畫的手握得更緊。
墨畫卻將自己的手從她手里掙脫出來,他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汝……非鸞兒……”
鸞兒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借用妖妖的身體,墨畫看到的,自然也是妖妖的容貌。
妖妖可以感受到鸞兒從自己身體里剝離出的撕裂感,幾個呼吸的功夫,一道絕美女子的光影便出現在妖妖身邊。
她深情地望著墨畫,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的臉頰,可指尖卻徑直地穿了過去。
鸞兒有些失望地縮回自己的手,墨畫迎著她的目光,呼吸聲也漸漸變得平穩。
“鸞兒,你還好嗎?”墨畫小聲地詢問。
一句話,便讓鸞兒瞳孔里沾染千年的哀傷如雪消融,化成淚,傾盆而下。
如墜落的星光。
墨畫艱難地站起身,鸞兒的光影漂浮在他身旁。
妖妖握住蒹葭的手,瞧著他滿臉的錯愕,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蒹葭,你曾經教過我一個詞,我到今天才真正理解它的含義。”妖妖低聲講道。
“什么詞?”蒹葭疑惑問道。
妖妖踮起腳尖,湊到蒹葭的耳畔,輕聲細語地說了兩個字——
“吃醋。”
一詞說罷,妖妖驚訝地發現,蒹葭的臉似乎紅了。
妖妖心中竊喜,她拉著蒹葭走到與墨畫鸞兒并排的地方,墨畫看了看鸞兒,又看了看妖妖,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輕聲道:“謝謝。”
“不打緊不打緊。”妖妖趕忙擺了擺手,這個動作卻突然喚起了她心中的一段記憶——墨畫舉起水晶杯盞,勾了勾手,示意仍是七尾鸞鳥的鸞兒上前。
想到這里,妖妖眼中放光,她假模假樣地清了清嗓子,道:“道謝的話,就不必說了,不過以我和鸞兒的關系,若他日我登門拜訪,你盡一下地主之誼還是應該的。”
妖妖停頓了一下,在心底又過了一遍方才說的話,自覺客氣周到,并無不妥,于是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道:“用月露瓊漿招待一下,還是必要的。”
蒹葭聽到妖妖的話,潮紅還未完全退下的臉,轉眼便滿是黑線。
“自是應當。”墨畫點了點頭,似乎是牽動了胸前的傷口,又咳了幾聲。
“鸞兒,九頭相柳被七重天雷重創,正是最虛弱之際,待吾將其再次封印。”墨畫強忍了咳,對鸞兒講道。
他眼眸中的重新熠動的星輝,似乎在安慰鸞兒,告訴她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鸞兒點了點頭,墨畫便步履蹣跚地朝著百步外的相柳方向移動。
他的手中再一次喚出櫻花木制的畫筆,筆尖流淌著銀色的星光。
那一刻,鸞兒似乎看到一襲月華如霜的墨畫,背負這雙手,立于墜星崖的閣樓之上。
星輝溫存了他的眉宇,月色柔和了他的唇角。
他望著一襲嫁衣如海如穹的自己,眼眸里盛滿了的深情。
她幾乎就看到了,他挽著她的手緩緩地拜過天,叩過地,再徐徐對拜。
對月同飲,對案而弈,紅燭共剪,余生共赴。
這一切似乎都是那般的觸手可及,鸞兒幾乎確信,這樣的未來已經被她牢牢地攥在手心。
墨畫離九頭相柳不過三十步的距離。
縮成一團的九頭相柳,突然揚起了其中一頭。
猩紅的瞳孔,豎直扁平的鼻孔,竟是一張蛇臉。
蛇臉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音,與此同時,墨畫胸前的傷口鮮血如涌,他無聲地倒了下去。
猶如他挽著鸞兒的手,緩緩地拜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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