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將婚
鸞兒挽指成訣,將一旁的小半壺月露瓊漿招到手上,仰起頭一飲而盡。
之后發生了什么,妖妖不得而知。她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一片虛無。想必是因為記憶的主人已經徹徹底底地醉了,長眠而無夢。
鸞兒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自己房間的床榻上,想來是墨畫在她醉酒之后,將她抱了回來。
鸞兒苦澀地笑了笑,剛剛起身,便覺得口舌干燥,頭重腳輕。
房間內長明的燈火曳動,是墨畫走了進來。
鸞兒望向他,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小柒,玄青已替吾診病。”墨畫先開了口。
墨畫望著自己,喊的卻是其他人的名字。鸞兒心中的苦澀與自嘲愈發強烈,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的決定以及身份。
“他已經走了,是嗎?”語氣中的冷漠讓鸞兒自己聽了都覺得寒涼。
墨畫自然也感受到鸞兒態度的轉變,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
燈火曳曳,相顧無言。
墨畫的咳嗽聲率先打破了沉默。
“玄青他怎么說?”鸞兒終究是于心不忍,她的語氣稍有緩和,柔聲詢問道。
“無妨,小柒無須憂心。”墨畫道。
“可你明明還在咳。”鸞兒不放心地追問。
“仙力反噬恢復起來并非一朝一夕,玄青讓吾靜養些時日。”墨畫道。
“玄青他真是這樣說的嗎?”不知為何,鸞兒總覺得墨畫有什么事瞞著自己。
“吾怎會欺瞞小柒?”
“哦。”
眼見鸞兒意興闌珊,似乎沒有繼續談話的興致,墨畫柔聲道:“小柒宿醉剛醒,身子想必虛弱,還應好生休息。”
鸞兒重新躺了回去,緊緊地裹了裹被子,將頭朝著墻壁的方向,不再去看墨畫。
門輕輕地扣上,鸞兒轉過頭,墨畫已經離開了。
鸞兒不吃不喝地在榻上又躺了兩日,盡管每日墨畫都會給她帶來新的點心和山泉。
折翎之故,鸞兒的身體依舊很虛弱,她出了房間,卻發現墨畫竟然沒有在下棋,而是一個人斜倚著閣樓的圍欄,兀自飲酒。
聽到鸞兒的腳步聲,墨畫望向她,四目相觸,鸞兒驚訝地發現墨畫的眼眶竟然泛著潮紅。
“小柒。”墨畫啞著嗓子,喚著她的名字。
鸞兒沒有應聲。
“當年你我于大澤立誓永結同心,雖已昭告天地,但吾終究欠你一場婚禮。”
“小柒定是以為吾忘卻此事,因此歸來之后終日郁郁寡歡。”
墨畫舉起手中酒壺,又慢慢飲了一口,繼續道:“是吾慮事不周。”
“若是小柒愿意……”
“我愿意。”
墨畫還未說完,鸞兒便鬼使神差般地說了愿意。
墨畫未講完的半句是什么,她知道。
她知道墨畫是想給魚柒補一場婚禮,但她依舊鬼使神差地說了愿意。
哪怕墨畫心里想的那個人始終不是自己,可是能與他叩拜天地,共飲合巹,她卻依然沒出息地心甘情愿。
墨畫是散仙,他本是天界司星的小仙,后來因為掌星時出了差錯,被削了仙位,以散仙的身份歷劫凡間。
所以,他在塵世之中既無親屬又無好友。
鸞兒本就是四海八荒獨一無二的七尾鸞鳥,母親在她出世后不久便落羽為凡,失去前塵記憶。而她很小的時候便被墨畫救下來,從此生活在墜星崖。
唯一有些交集的便是大澤萬劍門的弟子與洛水濟世堂的醫者玄青,她詢問過墨畫的意見,是否要邀請他們,墨畫卻說婚禮那日,只她一人,于他便已足夠。
“我會是最美的新娘嗎?”鸞兒以星輝凝成鏡面,望著鏡中的人兒輕聲詢問。
“小柒自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姑娘。”墨畫掬了星光,化作一把梳子,笨手笨腳地替她梳著頭發。
縱然墨畫身為散仙,觀星知命,書畫人間,但他梳妝的水平著實令鸞兒汗顏。
瞧著鏡面里墨畫認真的模樣,鸞兒的心突然就滿了。
墨畫應當從未替魚柒梳妝,自己才是他第一個梳妝的人兒。
如此想著,鸞兒甚至得意起來。她幻想著歲月在此時處戛然而止,他在為她梳妝,星輝落處,皎月無聲。
一切幾乎都已準備妥當,墨畫以清冷月華化作衣紗,在星光在掌心鐫刻同心永結的誓言。
但鸞兒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嫁衣。
“墨畫,你以月之霜色為衣,我當以海天之藍作染。”
海是大澤鮫人寤寐思服,天乃七尾鸞鳥心之所向。
以海天之藍暈染自己的鳳冠霞帔,便是最好的選擇。
華夏大陸,南抵忘川,北至苦海。忘川的彼岸便是幽冥混沌,苦海的盡頭便是天界無涯。
鸞兒離了墜星崖,一路北飛。
她要在婚期之前趕到苦海無涯,找到海天之藍。
伴隨著鸞兒的記憶,妖妖也可以俯瞰身下大好河山。
數十日之后,妖妖便覺得眼前的風景熟悉起來。高聳入云的山巒,碧海無波的林海。
她們已經飛抵中州。
不多時日,鸞兒便飛近云夢澤。
禁空的仙人法陣讓鸞兒無法繼續飛行,她只能緩緩落在密林間,徒步向前。
半日之后,層林漸疏,遠遠的鸞兒便瞧見一幢建于云夢澤畔的樓閣。
自然便是入夢閣。
一種不詳的預感突然涌上妖妖心頭,她想要告訴鸞兒不要過去,可是她不過是鸞兒記憶中的過客,所思所想所言,皆為虛妄。
鸞兒駐足于入夢閣前,一位青須白髯的老者突然破空而來。
他腳踏青鱗飛龍,停在鸞兒面前。
他是仙人。
這是妖妖的第一反應,也是鸞兒的第一反應。
“你是七尾鸞鳥?”那老者并未開口,聲音卻響徹天際。
鸞兒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我是夢澤宗的云夢道人。”那老者自曝身份。
“見過云夢仙人。”鸞兒輕聲道。
云夢仙人妖妖也聽蒹葭提到過,他說云夢仙人是夢澤宗最后一個飛升天界的仙人。
“當年云夢仙人大限將至仍不得飛升,于人世最后幾日,他自云夢山的后山拾階而上,一步一景一塵世,千階一夢一浮生,登頂之日,大道終成。”
“當年云夢仙人走的那條上山路也成了夢澤宗的禁地—登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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