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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一次蓋州之戰(十一)


  士氣越差訓練程度越低的軍隊越依賴少量精銳騎兵決勝負,士氣越旺盛訓練越好的軍隊則依賴步兵,但是后者耗時更長——古羅馬《兵法簡述》


  “什么?都統要俺擋住赤fei。”


  郭安國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傳令兵,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郭千戶,都統有言‘騎者騎,步者步,回顧者斬’!”


  背后插著一桿令旗的傳令兵,面無表情的用生硬的漢語提醒道,隨即便調轉馬頭,轉身離去了。


  “五臣叔,怎么辦?”


  一時不知所措的郭安國,轉頭看著身旁騎在滿上的黑臉壯漢。


  “安國,習古乃分明是想讓俺們擋住赤fei,好讓女真兵都撤下來。”


  黑臉壯漢無奈的說道,他本名“甄五臣”是原常勝軍將領,跟郭藥師有些老交情,這次也是郭藥師上門請他出山,給郭安國當副手。


  “這個老東西,女真硬軍都逃了,還讓俺們去當墊背的,呼來喝去,把咱們當什么,搖尾巴的狗嗎?!”


  郭安國因為被拿去當炮灰而氣急敗壞,憤憤然的大吼道。


  “安國,現在由不得俺們了。”


  甄五臣搖頭嘆息,眸光黯淡,去年八千常勝軍精銳在松亭關被誅殺后,他早已心灰意冷,若非郭藥師主動上門請他幫忙照顧自己兒子,他恐怕現在還整日沉溺酒色,醉生夢死,不問世事。


  現在親眼目睹硬軍潰敗后,甄五臣已經知道此戰必輸,以他對女真人的了解,知道他們這些簽軍在女真貴人眼中,僅僅是炮灰罷了。


  “五臣叔,真的別無他法了嗎?”


  郭安國依然不肯死心,還有些年輕氣盛的他,自然不愿意給女真人當炮灰,平白無故的送了性命。


  甄五臣望著前方那一片緩緩壓來的赤色巨浪,咬咬牙,“至少俺們需得打上一場,再逃也不遲。”


  “咚咚咚”的中軍擂鼓聲大作,三個步兵營組成的三個品字形陣列,踩著鼓點逼向了前方的金軍步兵。


  裝填好了彈藥的鳥銃中隊,則列隊于長槍方陣的左右兩側,舉銃前進,掩護長槍方陣。


  每個大隊的最前方都有一名大隊長和旗手最前方,其他各級主官則分別在隊列的前后左右,不斷提醒士兵保持隊形。


  三個品字形陣列,在長官們的口令聲中穩步前進,如一部精密準確的戰爭機器一般,在大隊長昂首闊步的帶領和大隊旗的引導下,中規中矩的以不急不緩但卻整齊的步伐不斷前進。


  轟!轟!!


  又是兩聲驚雷般的巨響,蓋州城頭升起兩股煙柱,兩發炮彈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從城頭上飛出,在距離金軍步陣不遠處的地面上重重落地,緊接著勢頭未減的炮彈帶著泥土再次彈起,迎面撲進了金軍的步陣中,兩個千人阿里喜步陣瞬間帶起一片血雨和慘叫,犁出了一道血槽。


  山海軍的第三輪炮擊,讓金軍中的步兵亂作一團,若非有軍官和習古乃親兵督戰,早就一哄而散了。


  “快沖上去,后退不前者,死!”


  一個女真兵劈死兩個畏縮不前的漢兒后,用還在滴血的刀刃指著驚恐萬分的簽軍,臉上的兇戾氣息畢露,滿臉兇狠的嘶吼著。


  在場的簽軍不論是漢人還是渤海人,面對督戰隊的威脅,雖然心中有萬般不甘,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大步朝前殺去。


  只是……女真貴人都被赤fei打的落荒而逃,俺們如何能擋住那些**嗎?


  “別打了,歇會吧。”


  朱云搖晃著手中的一桿白旗,示意城頭的大將軍炮停止發射。


  雖然只打了三輪,還談不上大炮過熱而引起炸膛,但朱云覺得已經足夠,沒必要浪費繼續浪費炮彈了。


  況且沒看到步兵方陣已經在向前推進了嗎?


  若非大炮都擺放在城頭上,射程較近可以保證精確,朱云可不敢在自家的步兵行進時,持續開炮射擊。


  被長官和女真兵驅趕著上前的簽軍和阿里喜們,在嚴酷的軍法和長官惡狠狠的叫罵,以及背后一把把明晃晃的染血長刀下,心驚膽戰的邁步前進,喊殺聲凌亂不齊,鼓點雜亂無章,人數雖眾卻陣型不整,勉強維持著三個凌亂渙散,搖搖欲墜的步兵大陣。


  “這才走幾步,陣型就亂成這個樣子,尼瑪都不停下來整隊?”


  朱云搖了搖頭,滿臉的鄙夷和嘲諷,金軍步兵大陣走了沒幾步,陣型就出現了明顯的散亂。


  不是這幾個蒲攆的間隔太近,撞到一塊而混雜了起來,就是那幾個蒲攆的間隔太寬,出現的錯位而無法排列整齊,甚至還有人才走了幾步,就被周圍的人給擠出了原位,在隊列中到處亂竄找不到位置。


  三個步兵大陣一片混亂,隊列亂哄哄的,毫無完整可言,真是一幫十足的烏合之眾。


  簽軍和阿里喜中的軍官卻沒有去協調陣形,或是讓步兵停下來整隊,只是一味的催促他們趕緊上前,似乎他們不是在帶領士兵,而是在趕羊。


  朱云甚至通過千里鏡,都可以看到有幾個士兵因為走的慢了,被軍官逮住抄起刀柄和刀背就往他身上打,一邊打還一邊罵,等打罵完了再往屁股上踹一腳。


  這還算輕的,有些走的慢的倒霉鬼,被后面督戰的女真兵看到,二話不說沖上去一刀砍死。


  “大局已定。”


  朱云聳了聳肩,理所應當的說道,即便兩翼的騎兵無法在短時間內決出勝負,但是自己的步兵依然可以正面打崩金軍的步兵大陣,中路突破!


  在與金軍步兵相距一百七十步的時候,“咚!”的變令炮聲在各大隊中驟然響起,走在隊列最前方的大隊長停下腳步,高喝一聲“停!”,行進中的山海軍步兵陣列也停止前進。


  “鳥銃手舉銃!”


  大隊長的命令又響起,位于長槍方陣左右兩側,最前排的鳥銃手們,紛紛平端鳥銃瞄著前方,只等著開火命令。


  長槍兵們也在長官的喝令下迅速調整隊列,并將長槍拄在地面,眉庇下的兩眼注視前方壓過來的金軍。


  被驅趕著沖殺的簽軍和阿里喜們,見前方如同移動的鋼鐵森林的陣列突然停止前進,露出一排排黑洞洞的銃口,頓時心中大駭,在長官的督促下,撒腿似的朝前方狂奔。


  面對前方黑壓壓的撲過來,嗷嗷嘶吼的金軍,鳥銃手們冷靜的瞄準前方,絲毫不為所動。


  “咕”


  刺耳的天鵝聲喇叭吹響,隨即響起一連串爆豆般的銃聲,各營的鳥銃手幾乎同時發射,步兵陣列的前方瞬間升起一條銀色長河。


  144枚鉛子在一百步的距離上,從銃口激射而出,如疾風驟雨般的灑落進密密麻麻的金軍步兵中,金軍陣列的最前排木屑橫飛,升起一團團血霧。


  動能加持下的鉛彈洞穿了一面面旁牌上,勢頭不減的繼續前進,撕裂開面前的粗制皮甲,在“噗嗤”聲落入血肉之軀中。


  在一聲聲慘叫中,近百人如同脫險的木偶般,一頭栽倒在地上,不少后面緊隨而來的士兵,一不小心就被前面倒下的尸體和傷兵被絆倒,一頭栽倒在地上。


  鳥銃在一百步以上的距離,的確是精度感人,命中看信仰,然而金軍的步兵陣列不但排列的密集,縱深少說也有十七八列,就算是一發打偏了鉛彈,即便落空了沒有打中被瞄準的人,但也能順著彈道打中你身邊的同伴,或是穿過士兵間的縫隙,迎面打中后方的金軍。


  一個阿里喜捂著被冒血的傷口,面目扭曲,在地上翻滾不停,發出非人的慘叫聲,卻被一只鞋子踩到他臉上,七暈八素之下,只發現眼前腿腳晃動,身上各處不斷被腳踩中,沒多久便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清脆的爆豆響聲不斷回響在上空,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哀嚎慘叫,以及一連串沉悶的尸體倒地聲。


  六十步,又一排鳥銃打響,銃火也迸出了銃口,歡送著一枚枚炙熱的鉛彈,呼嘯著劃破空氣,一頭落入前方密集,濺起一團團血霧,讓沖鋒中的金軍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下一大片。


  “逃呀!!!”


  一個渤海人眼見身旁督戰的蒲攆中彈倒下,哀嚎著丟下一把手刀,轉身拔腿就跑。


  這個即將被督戰軍官一刀砍死的渤海兵,卻瞬間感染了周邊的其他金軍,數十人,數百人甚至上千人開始潰敗,轉身逃命了。


  督戰隊+嚴酷的軍法+死亡威脅,的確可以短時間內,讓一支士氣不高的軍隊所能承受的傷亡臨界值暴增,但危害也是顯而易見的。


  好比嗑藥的運動員,哪怕嗑藥再厲害,自身的潛力也是有限的。


  被督戰隊彈壓的士兵,能承受的傷亡也是有限。


  而一旦傷亡超過臨界點,讓士兵內心恐懼到了極點,那么隨之而來,將是一瀉千里,且無法制止的大潰逃。


  這就像彈簧,彈簧壓得越狠,反彈的越高。


  習古乃好不容易組織的步兵沖鋒,在鳥銃的射擊下,士氣喪盡,再無半分斗志,徹底崩盤了。


  而那個潰逃的渤海兵,則是推到了第一枚多米諾骨牌。


  “回去,都回去!不許跑!!!”


  一個督戰的女真兵眼見前方的簽軍和阿里喜如堤潰敗,一瀉千里,人人都在慌不擇路的跑路,頓時急了,揮舞著手中的長刀砍翻了迎面逃來的兩個簽軍。


  從脖頸的傷口涌出的溫熱鮮血灑落到女真兵的臉上,女真兵抬手擦掉臉上的血,正要把砍進脖子的刀給出來人,就聽一聲驚呼,“孫叔!俺跟你拼了!!!”


  女真兵剛一抬起頭來,一柄鋒利的長矛迎面刺來,刺中了他的喉嚨,女真兵捂著自己噴血的喉嚨,仰頭倒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手拼命捂著喉嚨,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嗬嗬聲,鮮血從指縫間不斷冒出,喉管一道傷疤深可見骨。


  他意識慢慢消散,沒多久隱約看到一張猙獰的臉龐,嘴里惡狠狠的說著他聽不懂的漢話,手中的長刀高舉,朝著他一刀劈下!


  “老子陣列的邊都沒摸到,就被射白了。”


  朱云撇了撇嘴,語氣很是不屑,通過千里鏡他可以看到金軍中路的步兵全無斗志,潰敗四散,落荒而逃,如同洪水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一些督戰的軍官和女真兵雖然在拼命揮舞兵器,砍死面前潰逃的士卒,卻依然擋不住全軍崩潰的勢頭,很快就被淹沒在潮水般的潰兵中。


  更有甚者,心急之下,干脆來了個狗急跳墻,抄起手里的家伙攻殺督戰的軍官和女真兵,奪路而逃。


  一些軍官眼看大勢已去,便隨手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跟著匯入潰逃的潮流中,四下逃命去了。


  習古乃動用最后的力量,組織起來的一場用于滯遲山海軍攻勢的反攻,就在山海軍鳥銃手射出的彈雨下,在承受了一成多的慘重傷亡后,就潰敗的一塌糊涂。


  “完顏家的騎兵還算湊合,步兵嘛……”


  朱云把手指伸進鼻孔摳了摳,拔出手指后又輕輕一彈,一粒小球在空中劃出一個拋物線,在地上蹦了幾下。


  “真尼瑪咸魚。”


  取下頭盔,朱云扭動著有些僵硬脖頸,朝金戈聲,喊殺交織的左前方的望了一眼,收回目光后,轉念一想,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春秋晚期,晉國是諸侯國中第一個進行軍事改革,發展重步兵的國家,連吳國都要派留學生到晉國學習重步兵戰術。


  為什么晉國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因為晉國要在山西的山區里懟步戰蠻族,山地不適合戰車和騎兵,故而才有發展重步兵的動力。


  同理,完顏家和野豬皮雖然都是東北那旮沓的漁獵部族,但是軍事風格卻截然相反。


  完顏家崛起于松嫩平原,適合喂養戰馬和騎兵施展,故起兵反遼時,軍隊里“率皆騎兵”,是純騎兵隊伍。


  而野豬皮崛起于長白山山區,善騰山短戰,以重步兵見長,才有“我畏奴步,奴畏我騎”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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