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料峭的清晨，天氣陰沉，寒風凜冽，雪停后，更是寒冷料峭。


　　蓋州城西的“孫記食鋪”內，劉吉坐在一張桌案前，百無聊賴的喝著悶酒。


　　放下酒碗，劉吉呼出一口酒氣，面色微紅，已經有了些許醉意，嘴里小聲的嘟囔著，“一輩子種地，有什么出息？”


　　當日輔兵營的主官，來挑人去復州和蘇州當屯田兵，并公布屯田兵的福利待遇后，輔兵們大多內心火熱，是踴躍報名，就他呆在營房內不為所動。


　　他是在蘇州城長大的城里人，對于農活什么的是兩眼一抹黑，也沒有絲毫興趣，對于不少熱衷于“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想盡一切辦法去蘇復二州種地的人，他是嗤之以鼻。


　　不同于韓三郎還有個妹妹，他一家子都死于戰亂中，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在這世上已經了無牽掛。


　　故而劉吉沒有選擇回蘇州老家種地，而是繼續留在山海軍效力。


　　因為不少輔兵被抽調去當屯田兵，劉吉麾下的小隊僅有五人留下，所以主官干脆把他的小隊解散，識文斷字的劉吉被調去營部，充為指揮使身邊的文書。


　　對于這個調動，劉吉倒是挺滿意，畢竟在指揮使身邊當差，待遇福利可比當小隊長強不少。


　　雖然沒有穿上心儀已久的“紅甲”，但是一件打磨拋光的半身鐵甲，也是身份的象征，穿在身上走在街道上，過往的路人大多也是側目而視。


　　想起那些娼僚里做皮肉生意的妓子每次見到他，都把他當大爺伺候，伺候的舒舒服服，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之處，劉吉臉上就露出一抹自得之色。


　　“跟著山海軍，俺才有出頭之日。”


　　將酒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劉吉從懷里取出一串銅錢扔到柜臺上，便大搖大擺的走出食鋪，朝城西那條他經常光顧的巷子走去。


　　城西的校場上，圍聚著一眾山海軍軍將，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么。


　　冷風蕭瑟中，朱云看著擺放在面前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黝黑“大鐵筒”，緩緩呼出一口白氣。


　　這是一門前裝滑膛炮，炮身長約四尺四寸，炮口口徑三尺五寸，有十厘米左右，從前到后一般粗的炮身上，纏繞著如甜圈圈般的九道箍。


　　混過古戰圈的人一眼便可認出這是一門大將軍炮，即有明一代的”葉公神銃“，俗稱“竹節炮”。


　　伸手撫摸著那光滑的炮身，目光落在炮身上套著的一圈圈鐵箍，朱云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生不逢時的尷尬玩意兒。”


　　這種大將軍炮，算是中國本土自主研發的最后一種大型火炮，在引進紅衣大炮前，是明軍中的主力火炮。


　　朱云也知道這種本土的大將軍炮有多雞肋，野戰機動性低下，炮身笨重不說，不論射程還是威力也不如西洋貨。


　　但是兵種樹都被打殘了，“強制招募”能給的火炮就兩種。


　　一種火炮是眼前的大將軍炮，另一種就是紅衣大炮。


　　雞肋歸雞肋，但是這門大將軍炮放到南宋初年，那絕對是堪比黑科技的大殺器。


　　全天下獨此一家，金國和宋國都沒有的高檔玩具。


　　目光移到炮身下的炮架，朱云的嘴角泛起一絲自得的弧度，真正讓他引以為豪，當屬這“樞機磨盤式炮架”。


　　眼下往蓋州城頭放置火炮是勢在必行，朱云發揮主觀能動性，召集工匠，打造了一種全新的炮架。


　　這種炮架是參考朱云穿越前逛博物館的時候，親眼見識過的“四輪樞機磨盤炮車”成品。


　　四輪樞機磨盤炮架是鴉片戰爭時期，年林則徐根據英國陸軍火炮炮架為原型改良出的新式炮架，朱云不知道“該炮架可360度旋轉，“雖重至萬斤，以一人之力即可旋轉輕捷”的說辭是否有夸大其詞的說法，但他明白這種炮架的架面設置有磨盤，大炮就安放在磨盤上，需要左右轉動的時候就讓人推動推桿四面轉動。


　　用作安放要塞炮或城防炮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前提是蓋州城頭放的下。


　　“定裝發射藥包呢？”


　　將目光從炮架上收回，朱云看向炮兵小隊長盧有天，低聲問道。


　　“大帥，您瞧！”


　　個頭高瘦的盧有天連忙將放置在炮架旁的木箱打開，取出一個柱狀發射藥包，雙手呈給朱云。


　　朱云接過發射藥包，掂量著絲綢包裹著的顆粒火藥，約莫有三斤。


　　用絲綢來做發射藥包，的確有些奢侈，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絲綢的燃燒性能好，極少殘留和灰燼，比起紙張和棉布，有著明顯的優勢。


　　朱云在洗劫了東梁河以南，搜刮到的絲綢足足有上萬匹，也能挑些品相下乘的絲綢坐原材料。


　　“大帥，還有您說的這個‘點火棒’。”盧有天接過一個炮兵遞來的一根短矛，一臉敬佩的說道，“大帥真是武曲星下凡，此等利器俺怎么就沒想出來。”


　　朱云笑而不語，接過點火棒，雙眼微瞇，這是一根普通的短矛，經過改裝后纏上炮捻。


　　雖然大將軍炮的設計有些落后，比起六磅炮和劈山炮，甚至連崇禎元年的發熕都不如，但也不妨礙朱云在發射流程上做些修改。


　　原始的發射藥從炮口用長柄勺將松散的藥粉倒入炮膛，這種粗糙的手法，不但裝藥過程較長，容易引起炸膛，影響炮彈的射程和威力，朱云憑借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優勢，選擇定裝的發射藥包，把稱量過的火藥裝入可燃燒的絲綢袋中，做成更容易捆扎的形狀，如柱狀、餅狀等，之后再裝進炮膛。


　　在加快的裝藥速度基礎上，還使每次裝藥更均勻一致、更安全，這就是定裝發射藥包。


　　在發射前，先用粗大的鐵錐子從火門刺破發射藥包，再將點火棒上燃燒的炮捻送入火門中，直接點燃發射藥，從而避免出現發射延遲的問題，縮短從瞄準到發射的時間。


　　如此下來，熟練的炮身在三分鐘內便可發射出一發炮彈。


　　“只可惜軟木托沒弄出來。”朱云輕笑兩聲，將點火棒還給了盧有天，眼中帶著一抹不甘。


　　搭配軟木托的實心彈，在發射出去后，前頭重后頭輕，類似于羽毛球，不但能使得彈道更加精確，還能提升威力和射程。


　　不過軟木托不是隨便弄塊木頭就能整出來，相關的加工流程，朱云穿越前只通過接觸的文獻，知曉些皮毛，只能讓火器司慢慢摸索了。


　　“城墻加固的如何了？”


　　朱云轉過身，看著正在議論紛紛的軍將，稍稍加重了語氣。


　　“大帥”姜勇叉手作揖，畢恭畢敬的匯報道，“末將自秋收后，便動員全城百姓和士卒加固城墻，如今蓋州北面和東面的城墻已有兩丈高，六尺闊。”


　　“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朱云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下個月本帥要看到有兩門炮的擺在城墻上。”


　　“是！”姜勇毫不猶豫的領命。


　　“本帥也知道眼下天寒地凍，加固城墻不容易，”朱云抿著嘴唇，又叮囑道，“重點加固城池四角即可。”


　　大遼治下的蓋州城墻，還不是大明蓋州衛城那高三丈五尺，池深一丈五尺，闊一丈八尺的包磚城墻，不但城墻依然是夯土結構，連甕城，馬面，羊馬墻，馬道，護城河統統都沒有。


　　城墻低矮不說，頂部的寬度也僅有三尺，擺放四尺四寸的大將軍炮都夠嗆，更別說擺放一兩丈長的紅衣大炮了。


　　朱云雖然可以靠著系統升級城防，但修建兵營建筑乃是頭等大事，他也只能先自己動手。


　　城內還有一兩千百姓因為各種原因，并未遷移到蘇復二州。


　　這些百姓大多是貧苦人家，安土重遷，不愿離開世代居住的蓋州，朱云便下令招募百姓從事加固城防，織布裁衣，收集柴薪，打磨木材，火藥篩粒，定量包裝等工作，給予他們相對公平的報酬，讓他們可以安然度過一個寒冷的冬天。


　　“末將定當全力加固城墻，盡早將大炮送上城頭。”


　　聽到朱云放低了要求，姜勇松了口氣，隨即斬釘截鐵的說道。


　　“好，本帥相信你！”朱云重重的拍了拍姜勇的肩膀，又環顧眾將，朗聲道，“若是沒有什么事，就各忙各的吧。”


　　諸將紛紛叉手告退，各自散去，去忙著處理自己手中的活了。


　　朱云給盧有天囑咐一番后，便帶著親兵走出軍營，回到了奉國軍節度使府衙，徑直走入二堂，取來一副地圖，平鋪在桌案上，手中拿著一根細木棍，落在蓋州上，又一路往北移動，經過青石嶺，梁房口，耀州，海州，安山，遼陽府后，木棍方才在東梁河停下。


　　摩挲著下巴，手中的細木棍在地圖上的幾處飛快地點了幾下，朱云面色有些緊張。


　　自己將東梁河以南的地圖搞了個天翻地覆，金國定然會派遣大軍前來討伐。


　　那么會征調何處的兵馬呢？


　　東京路的精華地帶已經被朱云給霍霍成一片空白，連最高軍政機構東京留守司都被端了，最高軍政長官高楨也被砍了腦袋。


　　如今的東京路已經陷入群龍無首，政令混亂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派出軍隊南下。


　　既然東京路無法派出軍隊，那么其他地方呢？


　　細木棍向北移動至東京路以北的咸州路，阿骨打建國后設立的第一個省級行政建制。


　　后世大明的關東重鎮開原，便坐落于咸州。


　　大遼時代，咸州便已經是東北的重鎮，設有北女真國大王府和咸州兵馬詳穩司，專門管理北面的女真部落。


　　如今金國就在咸州路設置了一個咸州路都統司，若是要出兵南下征討山海軍，最有可能是從咸州路方向調兵南下。


　　當然，咸州路只是最有可能出兵的方向，金國還可以從其他方向征調兵馬。


　　時值初冬，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金國已經發起了第三次南征。


　　但是朱云不知道因為自己這只蝴蝶的出現，歷史軌跡會出現什么樣的偏離。


　　山海軍屠了曷蘇館女真，又在遼陽屠殺渤海豪族，鬼曉得尚在南方作戰的女真萬戶完顏余列和渤海萬戶大撻不野，知道老家被朱云霍霍后，會不會氣的殺回來報仇。


　　兩個萬戶的金軍，再不濟也能湊個上萬兵馬。


　　木棍沿著遼東半島東側的曷蘇館路鎮海府，穆州，一路向北移動至東京路東側婆速路的開州，宣州和保州等州縣。


　　朱云手中的木棍在婆速路的位置上點了點，臉色有些凝重了。


　　金軍的進攻方向，除了蓋州北部外，可以從東京路東側，與高麗接壤的婆速路發兵，沿鴨綠江一路南下，經穆州，鎮海府、桃花浦、杏花浦，一路攻入蘇州，威脅山海軍的大后方。


　　他九月間曾經和朱霖討論過蘇州地區的防衛，提到過婆速路金軍的威脅。


　　不過朱霖卻認為婆速路本是為管理當地鴨綠江女真而置，本身自治程度高，人口數量有限。


　　由于同高麗接壤，婆速路的任務主要是防御與震懾高麗，縱然能派出兵馬南下，能勾抽的兵馬定然不多。


　　何況蘇州東有大孤山，境內多丘陵山地，騎兵難以施展，憑借山海軍在蘇州的兩個步兵營和一個騎兵大隊的駐軍，再搭配各處修建的屯堡，未來應付一兩個滿編猛安的金軍不在話下。


　　放下木棍，朱云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往后一靠，又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以朱云目前的兵力和火炮，最多能應付一萬女真正兵，再往上就真的打不下去，只能縮回復州一帶了。


　　一萬女真正兵已經不少了，算上阿里喜以及簽軍，足足有兩三萬之多，已經相當于三四個萬戶，金國一個普通的都統司了。


　　“但愿吳乞買按常理出牌吧。”


　　朱云自嘲的笑了一聲，搖著頭起身取來炭筆和白紙，憑著腦海中的相關記憶，在紙上仔細畫著《奇器圖說》中記載的幾種人力起降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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