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靠不住
建炎元年九月初九
蓋州奉國軍節(jié)度使司府衙,忙碌一個上午的朱云正坐在正堂前的臺階上,望著蔚藍的天空,任由金色的陽光穿過身旁槐樹枝葉的縫隙,斑斑點點的灑落在身上,嘴里慢慢的低吟著。
“遍插茱萸少一人”
想起朱霖一大早就去南邊視察工作了,朱云愣了愣,又無奈地笑了一聲。
遍插茱萸孤一人,這才更貼切些。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宜登高、飲酒、插茱萸。
此刻,遠在南京的趙九也許正在御花園舉行齋會家宴,將宦官呈上的一朵新摘下的金燦燦菊花,同茱萸一起簪在烏紗之上。
因為朱云的緣故,今年的重陽節(jié),趙構還能同太后,后妃,公主等共度重陽佳節(jié),品酒賞菊,不至于像原時空那樣落得個“遍插茱萸孤一人”。
不過遠在蓋州的的朱云,可沒空過去踏秋賞菊,登高祈福。
一來,遼南四州百廢待興,自己政務纏身,每天都要996干活。
二來,他孤身一人降臨這個陌生的時空,除了個隨時可以代替他的異父異母的弟弟外,就沒有什么能牽掛的親人了。
所以重陽節(jié)對于朱云來說,是可過可不過的,最大意義無外乎放幾天假。
朱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扭動著脖頸,想起案頭上依然擺放著處理不完的公務,便朝大堂內走去,嘴里更是小聲的抱怨著。
“他娘的,小光球你個撲街仔,就不能給老子弄幾個文官處理政務嗎?”
蓋州以南六十里,熊岳河畔的一處莊園
秋高氣爽,北雁南飛,湛藍的天空萬里無云,一派秋色正籠罩著遠處的熊岳山,滿山秋色斑斕。近處的熊岳河河靜靜流淌著,無聲地滋潤著兩岸那一片片成熟的稻田。一顆顆成熟了的稻穗已經彎下了腰,在徐徐吹來的微風中輕輕點著頭。
韓三郎百無聊賴的在莊子門外踱來踱去,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天高云淡,秋陽杲杲,好似整個天際在此時都顯得要比其他季節(jié)高出許多、空曠得許多。
金桂飄香,橙黃橘綠,這個季節(jié)風姿秀麗的同時,又盡情的顯露著果實累累、銜華佩實的喜悅和愜意。
田間地頭,金黃色的穗粒匯成金色海洋,上下起伏,一縷縷稻子訴說著豐收的喜悅,清風吹過帶起稻谷甜香,蔚為壯觀,眼見著就是一個豐收時節(jié)已然來臨。
上百名青壯的身影在金黃的稻田中時隱時現(xiàn),彎著腰,握住一把稻子,手持鐮刀麻利地一揮便將其從根部斬斷,一把把稻子躺在一側,割完一壟又一壟,待割的差不多了用麥稈將其捆成一團,扔到獨輪車上往莊園里運。
一身青布短褐,頭戴斗笠的李福一下下機械地割著稻桿,汗水一顆顆順著額頭、臉頰滴在稻田里,衣背也早已濕透。他的身體是疲憊的,心情卻是愉悅的。
自己從河北老家流落到這陌生的遼東為奴,過著豬狗不如,度日如年的日子。
如今也是苦盡甘來,重獲自由。
山海軍的朱大帥是個好人,不但給他們這些流落異鄉(xiāng),無依無靠,身無長物的人分田,還給他們干活換錢糧的機會。
每個人收割十畝地的稻谷,不但管你一頓飯,還有一石糧食的工錢。
一石米若是省點吃,自己可以吃上兩個月!
自己的河北老家,給人做工,一天的工錢不過百錢,也就買上四五升米。
李福越想心里越開心,越開心便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手下的動作便也越麻利……
青壯們推著一輛輛獨輪車,將收割好的稻谷帶進莊子,送入庫房后,便歡天喜地的去領工錢了。
韓三郎站在庫房門外,看著堆滿庫房的黃燦燦稻谷,一大捆一大捆,讓他這個曾經的農家子弟甚是羨慕。
割十畝地的稻谷換一石米,大帥真是心善,這么好的活計,若非他是輔兵,也要搶著去報名。
即便如此,他最多也是小小抱怨一聲,心里不會有什么失落。
山海軍在結束秋季作戰(zhàn)后,全軍上下不論戰(zhàn)兵還是輔兵,都賞賜了一筆錢財。
跟著山海軍打了兩個月,韓三郎已經攢了八十貫錢,五兩白銀,六匹布絹,一匹緞子和五石米。
這筆財帛和米糧放到遼國時代,已經夠他在老家置辦田宅,再取個媳婦……
莊子后院的一片空地上,數百名穿著短褐的青壯正端著飯碗,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著午飯。
在他們不遠處,穿著皮甲的輔兵和穿著紅色棉甲的戰(zhàn)兵,也涇渭分明的圍坐在兩邊用飯。
空氣中彌漫著飯菜香氣,收割稻谷的青壯聞著不遠處飄來的肉香,時不時朝戰(zhàn)兵和輔兵望去,眼中流露出一抹羨慕之色。
韓三郎捧著海碗,大口大口的扒飯,金黃的粟米飯上覆蓋著三片腌肉。
戰(zhàn)兵平常是五天吃一次肉,輔兵是十天吃一次肉,不過這次山海軍繳獲甚多,所以連輔兵們每隔兩三日就能吃上幾片腌肉。
至于那些干活的青壯,碗里沒有半點葷腥,只能吃著大餅和稀飯,眼巴巴的看山海軍吃肉了。
韓三郎所在的小隊,十五人分吃一條腌肉,每人能分到三片,肉片雖不太厚,但夠肥、咸鮮而帶勁!
放下海碗,抹了抹嘴吧,韓三郎回味起剛吃過的,合著米飯一同蒸熟的腌肉滋味,舔了舔嘴唇,心道:“這幾日吃了不少肉,俺以往在家,也沒吃的如此爽快!”
“三郎”
劉吉端著飯碗,走到韓三郎身邊坐下,打了個招呼。
“劉吉,你適才去哪了?為何現(xiàn)在才來用飯。”
看著美美滋滋的吃著腌肉的劉吉,韓三郎犯嘀咕了,這小子每次吃飯可不會遲到。
劉吉放下碗筷,神秘兮兮的道,“俺上午跟著主官去熊岳城辦事,你猜俺看到誰了?”
“誰呀?”
“女娘呀”劉吉有些興奮的道,“俺路過一處大宅子,見到幾個從廂車上下來的女娘,個個都是嬌媚小娘,比俺見過大戶女娘還嬌美,簡直就是仙子下凡。”
見劉吉兩眼放光,口角流涎的模樣,韓三郎微微皺眉。
真的這么漂亮?
漂亮的女娘他又不是沒見過,甚至在遼陽的時候,還騎過一個。
“那幾個女娘的口音,似乎不是俺們遼東的”劉吉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扒了口飯,含糊不清道,“俺聽主官說,好像是南朝的小娘子。”
“南朝小娘子?”
熊岳城,原王氏家族宅邸的后花園,一群獲救的帝姬和宗姬在花園里的涼亭圍著石桌賞菊敘話,鶯鶯燕燕,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九月初九,重陽登高,宋代民間在重陽節(jié)有登高祈福、秋游賞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及飲宴祈壽等習俗。
南宋首都是杭州,杭州百姓還有鳳凰山可登;北宋首都是開封,開封位于黃河沖積扇平原,一馬平川,到了重陽節(jié),想要登高就只能爬到城樓上登高了。當然,東京城樓上自然是站不下多少人,即使站得下也不讓隨便登,于是許多文人墨客會在重陽時競相去豪富之家做客——豪富之家多建高樓,喝完大酒去樓上玩耍,登高問題迎刃而解。如蘇東坡在開封當京官時,年年重陽都去駙馬王詵家聚會,因為王詵在城郊建了別墅,不僅廣種菊花,還有高臺重樓,適合飲酒賞菊,登高望遠。
遼南一帶雖然也有不少名山大川,但一來朱云可沒空派人護送這些嬌嬌滴滴女子外出郊游,二來這些女子身處異鄉(xiāng),且又思鄉(xiāng)心切,自然不敢隨意四處走動。
雖然無法登高祈福,也不能戴花冠插茱萸,但也能飲酒賞菊,聊以慰藉。
宋人向來有賞菊之風,尤其高門大戶家里都自辟花圃,種有四時名花,養(yǎng)菊花圃自然也少不了。一些文人雅士,家中的花圃四周是青藤繞蘺墻,園內種菊千株,群芳爭妍,燦然眩目,其間有名品珍品十余種,色黃蕊如蓮房是萬齡菊、白而檀心是木香菊、純白碩大為喜容菊、色黃而圓是金鈴菊……
被朱云抄家滅門的熊岳王家,作為一個文學氛圍濃厚的家族,自然是不乏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家族宅邸的后花園也是亭臺樓閣、山石水榭一應俱全。
“大姐,我本以為塞外之地遍地氈帳,”顯得帝姬趙巧云托著香腮,看著花圃中盛開的金菊,聞著滿園芬芳,彎唇一笑,“沒想到竟有此等風雅之處。”
王家后花園的花圃中,遍植奇花異草,四季皆有花開,是以院內總有淡雅悠遠的花香飄蕩。
如今正值深秋,金菊盛開,月季紅艷,秋風颯颯,院中的花也是爭奇斗艷,讓這些流落異鄉(xiāng)的帝姬倍感新奇。
原來北國之地,也不乏附庸風雅的文人雅士。
將茱萸酒一飲而盡的榮德帝姬趙金奴淺淺一笑,“熊岳王氏的始祖乃是漢末名士王烈,族內自然少不了文人風雅。”
趙瑚兒手執(zhí)酒壺,又見趙圓珠望著滿園金菊,怔怔出神,面上露出慧黠的神色,湊到過來,咬著耳朵打趣道,“十八姐莫不是在賞菊,是對某人念念不忘吧?譬如那朱……”
“十三姐你又在胡說了。”趙圓珠聞言,睫毛顫的厲害,又羞又窘,狠狠地剜了趙瑚兒一眼。
趙瑚兒捂嘴偷笑,口上便半打趣似的道,“這回我可沒胡說,上午你在車上見朱副帥踏馬而來,眼睛一直在瞧著他,都沒有挪開半分。”
周圍的姐妹也都笑嘻嘻的看著趙圓珠,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戲謔,顯然對于某人怔在窗前癡癡地出神的表現(xiàn),是看在眼中。
被揭了老底的趙圓珠胸脯起伏,圓潤的臉蛋染上一抹紅霞,如同一顆熟透的萍果,扭捏道,“幾位姐姐莫要胡亂臆度,以己度人。”
朱霖今天出發(fā)去南方各州縣視察秋收進展和百姓安置情況,路上在熊岳縣一帶正好遇到了南下遷居蘇州的皇室宗親。
對于趙家人不感冒的朱霖只是禮節(jié)性的打了聲招呼,便騎馬進了熊岳城去處理公務了。
不遠處的涼亭中,喬貴妃放下酒盅,輕撫著正在吃糕點的趙賽月的臉頰,用絲絹擦去她嘴角的殘渣,看著有說有笑,還在嬉笑打鬧的一眾帝姬和宗姬,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趙珠珠,她全程都一言不發(fā)的靜靜坐著,眼神渙散,神情呆滯。
“二十五姐”
喬貴妃輕喚了一聲,卻見趙珠珠沒有什么反應,依然螓首低垂,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旋即又稍稍提高了語調。
“珠珠”
“姐姐,何事?”失神的趙珠珠這才回過神來,支支吾吾道。
“你怎么了?”喬貴妃黛眉輕皺,柔聲問道。
趙珠珠眼中閃過一抹慌張,吸了幾口氣略緩了緩,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姐姐,我,我沒事。”
喬貴妃心如刀絞,看著自己的女兒,半句話都說不出。
原本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兒如今卻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她被寶山大王納為妾室的三個多月里,受了不知多少罪。
天底下哪個母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女兒被糟踐成這樣,還無動于衷?
即便僥幸回到故國,那位九哥也許會看在她的面子上,給女兒找個好人家嫁了,但誰能保證夫家會善待她。
想到女兒未來可能會一輩子活在夫家的苛待,周圍人的白眼和風言風語中,郁郁寡歡的度過殘生,喬貴妃心痛的同時,內心對于那兩位趙官家就愈發(fā)的憎恨了。
一個把自己的妻女姐妹像賣貨物一樣,全都賣給了金人,另一個更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親口將自己的女兒許給寶山大王為妾。
做江山的是官家,享受萬民叩拜的是官家,可為什么遭難之后受苦的卻是女人,被當成牲畜糟踐的也是女人?
上天何其不公!
飲下一杯茱萸酒,喬貴妃回想起一路走來的各種經歷,心中怨恨兩位趙官家的同時,又生出了一個念頭。
“趙家的男人,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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