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墨公解怨
戴麗娜依舊畏縮蜷曲,像一顆大螺螄。
她不敢相信,無相滅宗中還有人能心存慈悲之念,饒她一命。
墨龍淵并未急于開口說理。
他只走向那被冰固的鳳三仙,瞧著那釋然的面龐淡淡道:“你瞧他,走得多么安詳、快樂?哪像你一樣,心里還有這么多放不下的仇怨?”
戴麗娜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鳳三仙的尸首旁,出神地望著他的雙眼——的確,正如墨龍淵所言,他除了眼眸中還有一絲牽絆外,再無任何情愫。
轟!墨龍淵驀地蹲下身子,翻掌燃起青燎的夜火拍向這具冰尸。
“你,你做什么?!”
“放心,我不會傷他分毫的!
只見夜火如數(shù)百條竹葉青般,游散于冰尸全身,溫和地炙烤寒霜。
不久,這尸首外的冰殼便崩裂融化,升起一綹綹的白霧。烏黑發(fā)臭的毒血,也自鳳三仙的七竅中流出——想必他體內(nèi)靈脈與血管,也已無傷解凍。
戴麗娜驚異地看著墨龍淵,玉唇難合。這不單單是因為他操控夜火的能力,已爐火純青。還有,他對待亡故先人的敬重程度,也令其心頭大顫。
“你看看他的眼睛,他一定有話對你說!
墨龍淵說罷,便轉(zhuǎn)身遙望那目窮無盡的飛雪深空。
戴麗娜湊上前去,謹(jǐn)小慎微地替自己的心上人拭去了黝黑的毒血,隨即呆滯地盯著那雙逐漸恢復(fù)澄明的眼眸,悵然良久。
她忽然覺得,那憐愛的眼神如是在道:‘日后,你切莫想要替我報仇,也千萬別再企圖把‘北傲城’收復(fù)回來。我,只希望你能愉快、平安地度過余生,成為一個尋常的良家人婦……’
這些話,雖然并不是鳳三仙親口所言,但卻實在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戴麗娜也幡然悟到——原來她自己,早就明白鳳三仙的心中所念。只是她一直忽略了愛人的意愿,而選擇跟隨自己的仇恨與怨念。
至此,墨龍淵才恰如其分地甩過風(fēng)雪,瀟灑轉(zhuǎn)身。
他道:“想必,你也明白了鳳三兄的一番良苦用心。真正愛一個人,怎會舍得讓她替自己赴湯蹈火,去涉險復(fù)仇呢?他,只希望你平凡、快樂!
冥冥之中,那鳳三仙的眼波便不住顫動,如是在肯定前者所言。
終于,戴麗娜的內(nèi)心防線開始瓦解。她的明眸再度涌起了淚花,抽泣道:“可……可是那‘南疆蠱祖’足足折磨得他七七四十九日,才要了他的命吶!這種痛苦……豈是人能忍受的?”
慘死——墨龍淵回憶起他父皇慘死的那一夜,心中感懷萬千。他長嘆一聲,才道:“人,自出生啟始,有哪一天不是在經(jīng)歷痛苦?再者,草木風(fēng)雪、鳥獸蟲蛇,以及那些慘死在你們割喉刀下的人,他們又何嘗不是在承受著難言的痛苦呢?”
戴麗娜的腦海中,渾然一片。忽有一個個被勒住脖頸、劃開喉嚨、癱軟倒下的背影,反復(fù)連綴地回映眼前。他們僵直痙攣著,痛苦地捧住自己血流如灌的喉嚨,眸底滿是對死亡的恐懼。
她,其實非常厭惡殺人。
甚至每隔數(shù)周,便會被冤魂索命的噩夢所驚醒。
但身為一名刺客,只要割了第一位受害者的喉嚨,就會有第二、第三……成十上百位前赴后繼。
世上有許多的惡事,就怕踏出第一步。它們就像是離弦之箭、甩手飛鏢,已不是光憑人的意志與能力,就可以撥亂反正、破壁重圓的。
“你們?nèi)∷诵悦畷r,自然也早該預(yù)料到有今朝一天!
墨龍淵俯下身子,平視戴麗娜道:“再者,無論是‘天誅神尼’見死不救,還是波爾多王’發(fā)動戰(zhàn)爭……那皆為天道國運,是無法避免的,也便是命數(shù)。你,知道‘命中注定’為何意嗎?”
戴麗娜搖了搖頭,稱否。她活了三十多年,當(dāng)真還未考慮過此中道理。其實在這世上,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去追求這些萬物之理,他們或因生活所迫、或因財色蠱惑,都只活在目力所及的現(xiàn)世當(dāng)下。
“舉個通俗的例子。”
墨龍淵盤腿而坐,指著她道:“你,能遇到鳳三仙,便是緣分吧?”
戴麗娜轉(zhuǎn)望向死透了的心上人,朱唇微抿,悲凄地輕嗯了一聲。
“那這茫茫人海,你為何會與鳳三仙相遇呢?”
“這……可能因為我們都出生在北傲城,且父母頗有淵源吧?”
“嗯,歸而言之……也就是因為你們的父母雙親,對吧?”
“對,可以這么講。”
“那你們的父母呢?你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呢?他們又為何會相遇?”
“你的意思是……他們的相遇,也都是與上一輩有關(guān)?”
墨龍淵淺笑一聲,遙望夜空中混沌的寰宇道:“對,這就是天道,是命數(shù)。所有你經(jīng)歷過的快樂與痛苦,豈非也如此道理呢?它們都是早在你遇到之前,就已被埋成了伏筆,只等你去挖掘。”
戴麗娜低垂著雙眸,陷入沉思。良久,她又問道:“若是如你所言,我北傲國被奸賊侵略、鳳三哥被南疆蠱祖殺害,還有這天誅老尼見死不救……也都是命中注定的嗎?”
其實,當(dāng)她問出這一句話的同時,墨龍淵已不必再回答她了。因為天下道理實則相近,她能明白墨龍淵所舉的例子,就一定會相同‘命中注定’這四字的含義。
“人,總要學(xué)會去接受命運,順勢而為!
墨龍淵遙想四年前的太周國難,心中不勝唏噓。
他道:“過去既是注定,唯有你的將來是能改變的。只要你摒除心中惡念,回歸那時純良的自我……你就可以摘下這張丑惡的面具,成為有心無相的良人!
戴麗娜又緘默了片刻,沾滿了鮮血的粉白手掌,也被她掐得紫紅。她泣下道:“我……我又何嘗沒有想過退隱江湖,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呢?只是……只是一來,我放不下心中仇怨;二來,我也無處可去,只能身不由己地漂泊在江湖之中……”
望著戴麗娜那苦惱的眉目,墨龍淵不禁也感同身受。畢竟,他明白那種喪國之痛與親離之殤,以及放下仇怨、再尋落腳的登天之難。
大道極簡,行之則難——縱使他明白了各種道理,做不到又有何用呢?
他在心中默想:‘如何才能讓一個人,徹底放下怨恨呢?有什么方法,可以披沙瀝金,只留下人性中的山閃光點呢?’他忽地摸到了右手食指上的獵王戒,眼珠一瞪:‘有了!’
他凝起靈識鉆入‘獵王戒’中,去尋那破解妙法……
戴麗娜守在墨龍淵身旁,靜靜瞧著他。
良久,她眉梢一沉,心中不免疑問:‘他,為何如此古道熱腸?全然不像是流亡西漠的奸邪惡徒。∠袼@種俠士……不應(yīng)該投身‘三大正宗’來對抗‘無相滅宗’的嗎?’
戴麗娜并不笨,她很快就想到了墨龍淵拜入‘魔宗龍脈’的真正用意——不入魔潭,焉除魔子?她的眼波開始顫抖,心里有股炙熱的崇敬油然而生。因為她已見識過魔宗的冷酷與無情,知道這個地方的恐怖……絕不是普通修靈者能夠承受的!
所以,當(dāng)墨龍淵尋到妙計、回神出竅之時,戴麗娜已經(jīng)沖他跪了下來。
墨龍淵當(dāng)即一愣,忙扶起她道:“你……你這是做什么?我還沒幫到你咧!”
戴麗娜誠然地仰望著他,道:“我,我知道你來‘魔宗龍脈’的真正目的(di)了……”
墨龍淵并不詫異,因為自己的行為實在太過良善,著實瞎眼可見。他哼哼一笑,干脆也以誠摯來回應(yīng)——他揭下了黑龍面具,露出自己那張蕭索的真容……
“你……”
眼波流轉(zhuǎn),心頭大顫。
戴麗娜萬萬沒有料到,方才那位通曉大道的哲人,年歲竟然比她還小。且小上不少。
這就是‘太周王族’的天賦,也是讓他們能夠登上修靈之巔的重要階梯——思考,永遠(yuǎn)是萬事萬物的基石,若沒了這一行為,那人類的世界將停滯不前、終將覆滅。
黃泉銳利如劍的雙眸,遠(yuǎn)比黑龍面具上的青光還要奪目百倍。他朗聲一笑,自嘲道:“呵呵,被一位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教化了一通,感覺稍稍有失體面吧?”
戴麗娜怎會覺得失體面?她搖頭如甩鼓,感嘆道:“年紀(jì)輕輕,思想就已如此深邃老成……麗娜我,真是自愧遠(yuǎn)遠(yuǎn)不如吶!可是,少俠你為何一定要蹚入魔潭,來捉那魔鱉呢?”
黃泉也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也想了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承諾、責(zé)任、天道?
不,這一次他卻回答了另外的四個字——愛管閑事。只要是天下不公,有違人道之事,他黃泉就想擼起袖子,來管一管。
“……所以,這除魔衛(wèi)道怎能少了我?”
黃泉哈哈一笑,還真撩起了袖管,拍了拍發(fā)達(dá)的小臂肌肉。
他道:“不過眼下,我得先度化你的心中邪念,讓你改邪歸正、重新為人!”
戴麗娜微一頷首,動容道:“墨公,任您有何高妙之法,盡管用罷!”
黃泉肅然應(yīng)得,旋即兩枚眼珠如夜下燈籠那般,赤如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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