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〇五章 病狂新帝(十八)
“你不能把阿延帶走!他的身上留著我們雷氏的族血!雷氏族人畢生效忠神樹,你讓他拜入修士門下,是對神力的褻瀆!”
“雷、師、塵,你膽大包天!”
“阿延,我們的祖先早已將我們的壽數交予,你看,族里沒有誰能活過三十,對不對。”
一時是憤怒的族人臉孔,一時是幼年時的鄰家兄長,一瞬又一瞬的景象,不停從他眼前掠過。
宋延低頭,望了望自己的雙手,那雙多年持劍,被磨破無數次,因此生出薄繭的手,竟縮小了,眼前分明是雙幼童的小手。
這是夢。
可為何明知是夢,卻醒轉不過來。
他觀望四周,發現自己坐在神樹嶺下,身邊坐著幼年生活在雷州時,時常同他一塊進山采果子的鄰家兄長。
他想起來了,當年,為了躲避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他們進入山嶺深處,在一株蒼老巍峨的神樹之下靜靜等候雨停。
“阿延,我們的祖先早已將我們的壽數交予,你看,族里沒有誰能活過三十,對不對。”鄰家兄長望著雨幕,搓了搓膝頭,他在笑,說出的卻是與年紀不大相稱的感嘆。
“有時候,我總想,若是我們永遠都這般大就好了。不止你我,族里所有的人,大家若能夠永遠不到三十歲生辰,那該有多好。”
他打了個噴嚏,又說起在他們死后,會被葬在神樹之下,用最后肉身與元靈侍奉神樹。死去的人,會變作一塊木牌,懸掛在神樹之上。
像這樣大風大雨的季節,神樹上咔啦咔啦,會響起木牌互相撞擊的聲音。
“咔啦——咔啦——”
他爹的木牌也在其中,他爹說過,侍奉神樹既是他們雷氏一族在贖先人的過錯,又是一份無上榮光。可當他看見他娘掛上木牌之后,日夜不吃不喝,坐在床榻上發呆的樣子。他開始有些糊涂,族人們一直認為的無上榮光,是否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
長輩們總說神樹能夠庇佑族人,雷氏一族血脈中天生蘊含著神力,是被神樹選中的侍者,此生都將侍奉云霄神樹。
那么,為什么神樹又要取走族人的壽數,讓族人活不過三十呢?
只是因為雷氏的祖先砍下了一段神樹,制成了那把傳說中,擁有神識,可以弒殺天上神明的天風海濤琴嗎?
“阿延,你喜歡制琴嗎?”鄰家兄長的聲音很輕很輕。
“喜歡。”
宋延記得,當時他點了頭,若是如今再問,他的答案也是一樣的。
他一開口,稚嫩的聲線中雜著幾分難得的沉穩,玉粉小臉,一派認真。
鄰家兄長看著和自己并肩席地坐著的男童,道:“我也喜歡。但是……”
他停了片刻,橫豎這里沒有大人,況且阿延一定會替他保守秘密的,于是便將心里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但是,如果要我拿親者性命壽數和神樹做交換,我寧可一輩子不做琴。哪怕到老到死,沒有一把拿得出手的好琴,哪怕制琴譜中永遠沒有我的名字,世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我雷迅是誰。”
他鼓著腮,一吐干凈之后,神情就像泄了氣一般。
這些話,倘若叫那些二十八九歲的族老們聽了,指定得扒了他的皮。
況且現在族中所有小孩都知道,自己將來必定比一般凡人早亡,娶妻生子更是要慎之又慎的事。
說再多,也改變不了什么。
雷迅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上的烈陽紋,又指了指宋延的:“很多事,在我們誕生之時,就已經注定好了。”
“不過阿延,你不一樣,你的生辰在元日,生來又是千世罕見的明珠天命,族老們都說,你是神人,能做我們這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阿延,你要是和神樹締結了血契,能不能問問它,可否將這份無上榮光收回去啊?”
“轟隆——”
天空幾道曲折紫電過后,訇然一聲雷鳴,震耳欲聾。
頭頂是木牌咔啦咔啦晃動的聲音。
宋延不及回答,已經從夢中醒轉過來。
一睜開眼,屋內寂靜無聲。
他靜靜躺了一會,這才緩慢地從床上坐起,長發隨之覆下,背后已被汗濕,雪白的里衣牢牢貼著背脊。
自從他十歲修煉初成,封住神能之后,再也沒有進入過琴體神識,更沒有再夢到過在雷州發生過的一切,還有……那棵樹。
“爹這一生,虧欠你娘太多。若不是與我成親,你娘或許能……或許能……”
“總之,良辰吉日,好事一件。”眼前突然闖入江芹的笑臉。
他一怔,接著搖搖頭,阻止自己繼續愿意下去,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下床去,來到桌邊,傾壺倒了一碗水。
黑暗中,仿佛盛了一碗水光。
他喝了一口,只覺得這碗水好冷,竟像要將肺腑凍住一般。
凍得四肢百骸又冷又涼,一手撐在桌沿,才好穩住身形。
“很多事,在我們誕生之時,就已經注定好了。”
既這樣,他更加不該存有妄想,眼下盡快查出江家血案真兇,盡快查出破軍真身,將她送回桃源真,從此以后,與她…………分道揚鑣。
身下的桌子發出幾聲咯咯脆響。
他意識到時,五指已經扣得蒼白沒了血色,只得閉了閉眼,又在心中極力說服自己。
本該如此,一切本該如此。
并無不好。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
街上滿是腰間挎刀的官兵隊伍,正挨家挨戶搜查。
沿街犬吠雞鳴,連爆竹丟進被窩都吵不醒的阿備也被吵醒了,揉著睜不開的眼皮,頂著鳥窩似的頭發,和江芹一塊兒出去打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一問路人才知,原來許國大長公主府昨夜失竊,有賊人潛入公主府,宜春郡主被人擄走了,現下不知所蹤。
消息傳進宮中,貴人震怒。
天不亮,京兆尹連滾帶爬從宮里出來,殿前司、司天監、汴京各司衙門派出眾多人手,奉詔尋人。
“造孽哦,郡主如花似玉的年紀,公主和駙馬又沒了,要是遇上歹人……”
“婆婆。”年輕夫人對著白發老嫗搖搖頭,用眼神示意她千萬不能說下去了,“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時日還早,我扶您進去歇息吧。”
街坊竊竊私語,不斷有門窗開啟或合上的聲響。
官兵沿街搜了一家又一戶。
江芹望著今日灰蒙蒙的天際,不禁搓揉手臂,今日比起昨日更添了幾分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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