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

　　他不應。

　　“宋延，你醒醒！”

　　他還是不應。

　　不知怎么，所有人都中招了，就她沒事。

　　江芹蹙著眉，環(huán)看周圍人奇怪的表情，下意識地瞥了眼樹梢。樹上窸窸窣窣，像刮起一陣微風，抖下幾片綠葉。

　　“陰山圣君。”

　　繁密的樹葉中傳來震耳的說話聲，翁翁沉沉，仿佛透過碩大的戰(zhàn)時號角，每一個字頓得極重，顫動的字節(jié)隨即帶落飛雪似的葉，黑色樹藤跟著擺動。

　　也許因為早就知道樹上盤繞的是什么，眼見細長的樹藤蕩著一層層波紋，面對數(shù)十步外的巨樹，江芹喉頭止不住地發(fā)干發(fā)癢，硬擠出一句：

　　“你……你認得我？”

　　那個聲音吸了口氣，又吹開，先出來的是一口氣，一道難言的石灰氣息綻開，像小規(guī)模的爆破。

　　嗆得江芹咳了幾聲，擺手扇著石灰粉塵，待眼前清晰，樹藤已經(jīng)一分為二，灰黑相雜的龍首側(cè)面從縫隙中探了出來。

　　粗礪的石色眼皮咔啦啦地撐開，它暴露出通身唯一一處有顏色的地方——

　　那只澄黃琉璃狀的瞳孔，中心一道黑色豎瞳閃了閃，遠看像是倒持的匕尖。瞳孔每一次縮放，有種令人心跳不自主加快的魔力。

　　江芹：“……………你”

　　“吾名奎照，與圣君大人同為酆都妖族。”

　　“我……不是妖。”起碼，看來不是。江芹心虛，說得有些嘴瓢。

　　石龍呼吸著，似乎沒聽見她的囁喏，反問：“圣君大人為何不在幽冥鎮(zhèn)守，反要喬裝成凡人，同這些人——”

　　它的話突然頓住，瞳孔嗖地縮成一條長長的黑線，腹部貼著樹干向下，一寸一寸地游走，狀若老蟒，樹藤從它石刻般的鱗片上掃過，龍目一睜一閉，便會帶出一縷又一縷石灰粉塵。

　　石龍最終定在宋延前方，龍須噴張，前爪爪地，挺起胸腹，動作略顯遲鈍不敏，若不是一雙龍目，它看著更像一條巧奪天工，叫人拍案的石雕龍而已。

　　“軒轅神樹侍者，你竟也在此。”

　　它已一開口，錐狀的背脊上開始不住滾落碎石子。江芹注意到它額頭一道血符旁，已經(jīng)長出了一只龍角，這么說，這條龍至少活了五百年。

　　石龍每五百年歷一場天雷劫，成功渡劫便會長出一只角，它們的壽命只有上千年，正好迎接兩場天劫，可是同族中能成功渡過兩場天劫，長出兩只龍角，飛升九霄受天神敕封，成為布雨龍王的，寥寥可數(shù)。

　　這和游戲里的沒長出角的石龍殺傷力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啊。

　　是誰，吳越國的國師嗎？

　　連經(jīng)歷過一場天雷劫的妖獸都能捕捉來，囚禁在這座海龍王墓里，這個人的修為該有多么的恐怖。

　　江芹暗暗捏把汗，不，不行，現(xiàn)在還是想想正事要緊，沒長出角的石龍把滿頭主角光環(huán)的男主折磨得掉了一層皮，有長角的，她一個天選養(yǎng)子，在大掛逼突然掉線的情況下，還扛不扛得住。

　　“嘿，你把他們都怎么了？”

　　“人族壽數(shù)雖短，貪欲卻多，吾被人族鎮(zhèn)壓在此七百多年，此時只是向貪婪無度的人族們收取一些獻禮。”石龍騰空而上，貼著石壁盤繞，這間能容納巨樹的石室?guī)缀跤衅甙藗�足球場的大小。

　　它貼頂緩緩游動，腹部鱗甲擦過切割整齊的石壁，咔啦啦響個不停，江芹聽得后槽牙直發(fā)酸，努力回想，剛才它說自己叫什么來著。

　　近乎繞過一圈石壁，還不見龍尾從樹中落出來，“圣君大人不想看看，人族丑陋的面目嗎？此人想救他的叔叔、此人要殺了自己的師叔，一統(tǒng)天下玄門，做人族的王、此人身穿道袍，心卻不在玄門，他要無數(shù)金銀財寶，三千如花美眷。此人……”

　　“此人竟想要吾的眼，有趣。”

　　它翁沉的語氣中帶著濃濃嘲諷，人界同往神界的天梯已斷，即便人族用符印封住它大部分的妖力，這些人合在一起，也不可能它的對手。

　　江芹恍然：“你在用妖力窺視他們內(nèi)心的想法？”

　　“吾僅是令他們美夢成真，醒不醒的過來，就看他們愿意不愿意割舍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美夢。”石龍停在傅紫荊頭頂上，它呼吸著，半空漂浮的浮螢們不禁打轉(zhuǎn)，一時間，宛如星河顛倒，美輪美奐。

　　陷入美夢的眾人腳下的龍寰苔長勢驚人，半天而已，已沒過腳踝，仿佛原上草。

　　江芹看了半晌，終于明白過來，他們在虛假夢境里得到的歡愉變成滋養(yǎng)龍寰苔最好的肥料。龍寰苔長得越快，空中白色的浮螢越多。浮螢一多，她便感覺到，龍寰苔釋放出來，蠱惑人的力量更為強大。

　　如同共生輔助。汲取、滋養(yǎng)、返還靈力、再開啟新的一輪，反復循環(huán)。

　　“如果他們不愿意放棄夢境又會怎樣？”江芹問。

　　“一直夢下去，直到神志枯竭，不能再造夢境。”石龍道，“凡人固有一死，同族相殘屢見不鮮，圣君大人何必為污渠的一群腌臜操心。此地險阻重重，奎照愿為圣君大人指引前路，但奎照有個條件。”

　　“你也窺視了我的內(nèi)心？”

　　“不，大人妖力遠在奎照之上，吾怎能窺視。”

　　“快說，你的條件到底是什么？”

　　即便到現(xiàn)在石龍沒有攻擊她的意思，眼前極致美景，始終滲出一股似有若無的危險氣息。

　　江芹吃力地昂著頭，后頸發(fā)酸，聽見幾丈高的石穹上，一道氣風噴灌而下：“大人有九尾，吾乞大人一尾。”

　　一尾？

　　“尾巴？”江芹有些錯愕，“你是說，你想要我的一條尾巴？”

　　她真是哭笑不得，側(cè)過身，反手往屁股上拍了幾下，仿佛邀它睜眼看看。她哪來的九尾，又去哪里割條尾巴給它。江芹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說。

　　奎照驟然引頸，蜿蜒而來，兩孔鼻息猛地吹開點點浮螢，像撕開銀河幕布。

　　站在栩栩如生的龍首前，江芹渺小如浮螢。

　　感受著它鼻中噴出的熱浪，眼看它對著自己嗅了又嗅，一襲颶風卷來又去，吹得她頭發(fā)和衣衫直向后揚。

　　“哦，奎照明白了。四界地靈的丹藥可以禁錮大人妖力一時，禁錮不了大人一世。大人若愿放棄人族元靈，徹底釋放陰山狐族妖力，便能顯出九尾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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