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海龍王墓(十四)
賬房先生褪去偽裝,沒多久,青衣下發出骨骼咔啦咔啦的響聲,略顯佝僂的背徐徐繃直。
讓人更加驚詫的還在后頭。
兩鬢微白的賬房直起背脊后,身高甚至不亞于正當盛年的趙確及。他活動活動右掌,隨即扣在左耳耳根,再一次,無聲地扯下一張面皮來。
面皮背后的臉是個年輕人,長相略為陰柔,眼眸深邃,說聲玉面郎君不為過。
這是大腸包小腸,還是無限套娃?
在他揭下又一張假面后,眾人一時沒能挪開眼,安靜的那幾刻,似乎在等,等著看他接下來的動作。不知這張臉是否也是面具,也許面具之下,還有面具。
好在他就此而止。
“……徑兒?”蒜頭鼻道士大驚。
男子聞言轉身,用那雙還未撕去偽裝的老者之手,朝四個排排站的司天監四時官長長一揖:“弟子陳徑,拜見四位師叔。”
這下,司天監四時官都驚呆了。
江芹跟宋延對視一眼,人還有點懵,這人的喬裝功力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在此之前,賬房先生的嗓音、身形、語態、神情、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老者的模樣。而他偽裝的大胡子,也看不出一點端倪。
“陳兄!”沈幕舟見清他的面容,大喜,攜傅紫荊上前,“暌違多年,不想再見,便讓我們如此吃驚。”
陳徑微笑道:“幕舟,紫荊,好久不見。”說罷,深長的眼神在宋延臉上停留一瞬,隨即向大長公主夫婦二人行禮。
又來一個司天監的人,還與三星宮相熟。
不妙,大大的不妙。
此時此刻,江芹的心情很復雜,心中老是一個不好的猜想。
陳徑已向公主夫婦說明,當年武安公入葬,千只金鐘隨葬入土,他懷疑方才襲擊火種的正是那匹吳越國的隨葬金鐘,時隔百年,昆蟲變種復生,恐怕墓室內有異動。
據他所知在玉女峰附近,時常出沒盜墓賊,當年的陵邑已毀,守陵者中良莠不齊,或許墓室早被居心叵測的人盜竊過,風水生變這才導致怪象橫生。
他沉靜莊重,語氣不含半分浮躁,更無趨炎附勢的諂媚之色。
正在氣頭上的長公主似乎為其真摯所動,并沒給他沒臉,而是頗有耐性聽完這些話。
江芹看著,自言自語地嘟喃,這個“套娃陳”有點東西。一旁阿備小聲附和:“何止有點,大小姐,他可是司天監有名的香餑餑。”
慎思嗤了聲:“香什么香,這人你認識啊?”
“司天監陳徑,修為高,人品好,修門女弟子的春閨夢中人唄。各門各派想嫁給他的女弟子疊起來,比這山頭還高。”阿備嘿嘿一笑,“黑市里,有雕他小像的刀劍皮鞘賣得可好了。還得是雕在內面的,前幾年靠雕他小像,我也小小賺了一筆。我的小財神爺,我怎么不認識。”
慎思瞥了眼:“也不見他有三頭六臂。”
“喲呵,什么味兒啊?”阿備左右張望,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你們聞到了么,嘖嘖,怎么又臭又酸的。”
江芹實在沒法忍住,言靈也跟著笑著。
只剩慎思憋著一口下不起的氣,不服地看著宋延,直嘀咕:“比起我師兄,差得遠了。我師兄常年在山中不入世,不然,哪有他的份兒!就算他修為高強,怎么不見適才去救人,還不是我師兄——”
“何必無謂相較。”宋延阻止了他滔滔無絕,低眉望著地上一地蟲尸,若有所思。
火把滅盡,在各門法器靈光的浸染下,山腹呈現陰冷色調。
山上聽不見一聲寒鴉啼鳴,死氣沉沉,鬼氣森森,安靜得像千百年來未曾有人光臨過的禁地。
使得趙蓮珠的一聲驚呼如雷貫耳。
康國公傷得不輕,勉強撐了一時半刻,突然冷汗淋漓,呼吸尤為紊亂。趙蓮珠不是修門中人,不知他身中何毒,身邊更無可供參看的對象,那些被怪蟲鉆入皮下的人早在頃刻之間殞命,變成一軀白骨。
陳徑遂為其引氣驅毒,又解釋道,金鐘之所以含陰尸毒,極可能因為吃了墓中隨葬的飛禽走獸的腐肉。并再次說明無論墓中有沒有阿育王塔,武安公墓風水異變絕不能放之任之。
趙蓮珠的心不是鐵打的,旁人說上千百句,不及駙馬一點頭。
“姑姑明白就好。”趙確及適時開口,“康國公傷勢不宜拖延,盡快送他回京養護才是。你們不必掛心,侄兒在龍圖閣里什么寶物沒見過,雖說身無長處,唯獨眼皮子比人厚些,不至于去到墓里跟死人搶東西。”
“住嘴!”趙蓮珠蹙眉,一時激起滿腔憤懣。
似乎趙確及就像一個百試百靈的機括,只要他一開口說話,她準沒好臉色。夾在中間的陳徑只好打圓場:“長公主想必清楚王塔非凡一般法器。您若執意阻攔,抗旨不遵,于長公主事小,徒使駙馬和武安公幾代人的心意蒙受不白。”
海龍王奉表歸順,免去兩國一場不必要的流血。其后百年,吳越皇族一脈始終遵老國主遺命,不科舉,不為官,不與任何權貴來往。
幾代人的心血,才換來今日趙氏對其一絲寬待。
即便作為尚公主的駙馬,等同于自斷前程,但吳明輔能夠尚公主,足顯趙氏對吳越舊皇戒心,經過百年,終得緩解。
而今,岐王得了消息,咬定吳越至寶阿育王塔就在海龍王墓室內。出于對先人盡孝,長公主夫婦二人雖阻攔有理,但圣諭在前,難免遭人詬病。
朝上文臣口誅筆伐也罷,若是引得今上不愉,再起疑心,懷疑吳越存有復國不臣之心。
那么今日的阻攔,換來的,可能是明日斧鉞加身,身懷趙氏骨血的趙蓮珠能獲得一線生機,吳明輔則不然,陳徑這是在點她。
“趙確及,你好大的臉面,一個兩個,皆被你收入收買了去。”
趙蓮珠閉了閉眼,口吻中泛著無奈與憤恨的情緒。
“再大不及姑姑大。”他胳膊抵在樹干,反手撐額,五官半明半暗隱在夜色中,“眼線都埋到本王府上了。”
趙蓮珠渾身一震,半晌才恍然過來。
她以為將計就計,在山腹攔住了他。不想,趙確及早有預謀,用自己做誘餌,引她跳入險境。心機之深,令她驚駭的同時不免有些許驚恐。
:。:
(https://www.dzxsw.cc/book/174983/899855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