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縞素貴女(二十)
趕在天黑之前,江芹和阿備拎著滿手東西回到了晏府。
甫一進入小東門,看院門的老媽子見鬼似的,說不清是興奮還是驚恐,招呼也不打,一扭身,急匆匆地往后院方向奔去。
兩人狐疑不已。
經過花香四溢的花園,走在石徑上,只聽見一墻之隔外的雜亂腳步聲朝著他們逼近。
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月洞門中迎面而來。手中提著一盞滅了燭火的燈籠。想是一路來走得太快,拿的又不是防風的燈籠,中途一受風,燭火自然熄滅。
但廊前的石砌燭亭里已點了燈,借著昏黃的燭光,江芹看清了杜氏又驚又喜的臉龐。
“江姑娘,二妹妹……她醒了,能說話了!她想……見見你!”
她氣喘吁吁,臉都是紅的。
江芹忙將手里的糖人話本通通塞給阿備,托他帶回房中,提起裙擺大步邁開:“好,我這就去!
來到晏富春院外時,忽見竹叢下的慎思,江芹有點意外,他怎么會在這坐著?
他的臉色談不上好,顯見有心事。整個人緊繃地盯著院門,雙眼一眨不眨,像是崗哨的鷹。
兩人只是對了個眼神,聽見杜氏柔聲催促,只好轉身進入,掉漆的紅門吱呀地在背后合上了。
然而她并沒有在晏富春的屋子里待多久。
一來因為晏家小姐極少開口說話,醒著的時候常常目光渙散地癡坐著,像個泥塑娃娃。因此今日突然間能認出杜氏,稍微流暢地說上兩句話,已經讓晏夫人和杜氏大喜過望。
晏夫人守在晏富春床榻邊,聲淚俱下,這種場面,她一個外人,老呆著不大合適。
二來晏富春的狀態更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倚著疊高的銀絲軟枕,臉色發白,與她所說的話只有簡單一二句,每說幾個字便會引發一陣急促的咳喘。
從狀態上看,并非如杜氏所說的大有好轉。
恰逢珍珠端藥進來,她抓住這個機會與幾人告辭。
屋外的招魂蟠和哭喪棒不見蹤影,門上的白綢花也收了起來,晏富春的病變轉得過于突然,她不得不疑惑。
離開時,竹叢下的慎思似乎想要和她說什么,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他在調息運功,努力維持院頂一個巨大的法陣。
法陣光芒很淡,幾乎和晦暗的夜色融為一體。
這是宋延設下的法陣。
但他為什么不親自來護陣?
獨自走在回院的路上,她的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腳步不自知地加快起來。
“……他昏睡多久了?”
看著床上一臉病容的宋延,江芹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
也許因為他從不把傷勢示人,因為見識過他那石破天驚的戰斗力,她本能地忘記了,他也是個人,是人就有極限,就有支撐不住的時候。
宋延枕著瓷枕,長睫覆下,紋絲不動,整個人端端臥在床榻上,亮潔的衣擺垂在床沿,那上面有一些褐色的圓點,像是血跡。
“一個時辰以前,晏小姐院中里的陣法發生了異變,大師兄御劍從小蘭堂趕了回來……”
見言靈擰了塊濕潤的長巾來,她順手接過,揭下他額上的,替換上去。無意間觸碰到長巾,被上面不同尋常的熱度驚了一跳。
他在發燒啊?!
怎么臉上一點看不出來。
“這么燙,真的不用請個大夫來看看嗎?”江芹總不踏實。
“尋常的藥沒用的!毖造`搖頭,雙手在銅盆中搓著長巾,“大師兄設的法陣是以自身做盾,所以被晏小姐身上的邪陣反噬,他料到自己可能會內息混亂,昏迷不醒幾個時辰,讓我和慎思師兄在院外護好法陣,至于為什么不能進入院中,大師兄沒說。他還交代我,待芹姐姐你回來,把這張單子交給你!
“什么單子?”
言靈雙手濕漉漉的,請阿備代勞。阿備抽出燭臺壓著的東西,走到床邊遞上。
她接過打開,是一張兩折的紅格八行信紙。
這張紙幾乎爛得像塊豆腐渣,甫一打開,十字折痕就朝著她“張嘴”,還沒等看下去,一旁的阿備已經探頭在朗讀:
“花露制法:采花浸水,蒸之取液,是為花露。以錫為小甑,實花一重,香骨一重,花多于香,層層鋪滿。將錫甑置于沸騰,以泄花液……”
什么花啊露啊,這么文雅的東西,阿備一讀就頭疼,撓了撓腮:“大小姐,這好像是制香的方子?”
江芹垂目,望著床榻上薄唇緊閉的他,心中似乎有個直覺。
“小蘭堂薔薇水的方子嗎?”
背后的言靈嗯了一聲。
許久才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把鎮魂玉弄丟了,大師兄也不會這樣!彼Z帶愧疚,眼淚無聲地流到下頜,銅盆里隨之濺起幾點小水花。
“大師兄……為了從空間混流里……找到那個幻境,好幾個時辰沒有一刻合眼,損耗過多的內息。方才我為大師兄診過脈,為龍門村民沖破隱門所致的內傷還未恢復足五層,都是我不好,太不小心……”
“這倒是。”阿備突然插言,“幻境這東西本就是一些修仙門派用來互相坑人的,大活人進去,等被找到,多數只剩下一把骨頭;镁硜y流比天星還多,能花幾個時辰找到大小姐,師父真有兩下子。”
兩個人話趕著話。
阿備本意稱贊宋延,卻不想‘這倒是’三個字聽見言靈耳朵里就變了味。
此間安靜了一兩秒。
“我去陪慎思師兄一起護陣!毖造`抹去淚,留下一句哭腔濃濃的話便跑了。
阿備這才回過味來,意識到自己剛才話接得不是時候,一臉無措,抓耳撓腮地感嘆一句‘哎呀又哭了又哭了’,跟著追了出去。
門在江芹背后砰地合上了,燭火猛然一晃,滿室的黃光搖曳。
睡著的宋延比醒著的看起來溫柔多了。
一頭黑發壓在身后,耳上的雀屏耳珰垂在白瓷枕上,下頜線條輪廓分明,他好白,比瓷枕有過之而無不及。兩眉如墨,鼻梁高挺,唇……
目光停在他唇上,她好奇地伸出手,在上面輕輕地撫了一下。
他的唇透著一股涼薄的冷意,觸碰到的一瞬間,心臟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她心虛地盯著他的眼,撲通撲通,耳邊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如同一個畏罪伏法的偷盜小賊。
確認沒醒,翻手過來,食指指腹上沾了些暗色如浮塵狀的東西。
湊近分辨,很像是鮮血凝固以后殘留下的痕跡。
暗自嘆了口氣。
“你看你,沒事逞強,還說無妨呢。這是積了多少的傷,才扛不住倒下了。”
“倒的真是時候,剛想找你算賬……,算了,本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饒你一命。”
“法陣的源頭布置在晏小姐院外,早就留好后手了,還真像你這人一絲不茍的作風。”
……
她小聲碎碎念念著,來來回回為宋延更換敷在額上的長巾。
神殿真君走下了神壇變成了凡人,會呼吸,會受傷,比起高高在上,無堅不摧的模樣,似乎更可親了幾分。
輕手輕腳地搬來一張圓凳,挨著床頭。
江芹萬分小心地再次捧起那張花露方子,一字一字地默念。念到一半,目光猛地停在某個字上,松泛的神經頓時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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