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鎮妖塔下(尾聲)
“老師,趙確及與烏蒙領兵攻入大內,此時已殺到垂拱殿門外!
相信不久,兵馬將會進入直通重重宮門,進入福寧殿。岐王乃是官家御筆欽定的君主,大梁未來的國君。綠袍郎站在晏籌身后,鐘樓屋檐垂著一滴滴雨珠,像斷線的珍珠,打殺聲也越逼越近。
眉須沾滿雨水,晏籌官服革帶穿配整齊,眼皮微垂,臉上溝壑縱橫,手中提著一柄舊傘,遙看功德天樞。
曹太后如法炮制,以唐寄奴留存在世的辦法,取出趙確及元息,混入旁人元靈,制出一個一模一樣,旁人難以辨認真偽的岐王殿下。
新帝大病不豫,終日臥榻,岐王日日侍奉湯藥在御床前,而后王皇后暴斃,岐王為其守靈,合情合理。岐王的人只能在暗中焦急,想方設法求見岐王。
一步步,曹太后算得緊密周全。
這一切,晏籌都知情。
濕潤的雨氣撲面而來,天色乍明乍暗,夜穹上悶雷滾滾。鐘樓高度,恰恰可以俯瞰殿宇巍峨的宮城,整座妖氣森森的汴京大內。
他年少成名,他人舉業艱難時,他已是名滿天下的才子,監元,解元,乃至省元,三登榜首。
京城人才濟濟,臥虎藏龍。
春闈殿試,打馬花街,外放一年重歸京城,宦海沉浮,勾心斗角,直入權利中樞,位極人臣,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宰輔。輔佐兩代君王,學生遍布六部,他眉須皆白,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這座宮城,見證了他的一生。
又是這樣的雨天。
那根燒斷的梁柱,忽然從高墜著落,砸在一具瘦小的男童尸身上,火星轟地濺起,在他眼中成為一片火海。當他用盡力氣,想方設法去撬動那根斷柱,上氣不接下去時,真正意識到他已經老了,一把僵直的老骨頭,連彎下身去都費力氣。
男童被砸成血泥,深深下凹的那雙腿,從此以后,成了他一閉眼睛便浮現的畫面。
一條血線,被雨水從廢墟里沖刷出來,靜靜地流淌到他的靴邊,又從靴底漫了過去,雨聲淅淅瀝瀝,捶打著廢墟一般的皇城。
舉目看去,是大火熊熊焚燒的民舍,不時傾塌下斷梁歡門的高樓,街市上隨處可見婦孺尸首,那時,他一身囚裳,立在雨幕里。質問自己,身居高位,束手無策,何曾有功于社稷。
這世上,沒有另一份與修士抗衡的力量。更多的是如三星宮這樣無家無國的修門中人。黎民百姓是草芥,天子亦是草芥,他們只求自己的長生。
的確,他沒料錯。
馬成霄洞府被尋得,寶物法器入世,各門派為爭奪那些寶物,暗中較勁。曹太后也允諾過他,將大力促成此事。魚餌被下,就等這些人為奪法器,自相殘殺。
先剿天下修門,再正社稷之禍。
這股力量存在一日,便會是大梁一處沉疴爛瘡,無論是先帝還是新帝,無論唐寄奴還是董蒼峰,終將蠱惑天子,危害社稷。
與其放任他們形成遮天蔽日之勢,無可轉圜,不如投餌入海,見他們廝殺相斗,清剿干凈。洞府內丹書典籍一律盡歸三星宮與司天監。
入京馳援的其他幾大門派分外眼紅,這池水,已叫一點餌料攪渾了。
可惜。
“你不走嗎?”晏籌問道。
“老師不走,學生便陪著您。”綠衣郎昂著頭,扶正官帽,“修士干政亂權,權能私用,我等讀書人,讀的是圣賢之道,濟民之仁,除此一肚無處用的學問,還有一副肝膽。當年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將李朝修士盡數屠殺,以儆效尤,學生只恨自己這雙手,只能提筆不能提劍,否則這天下妖魔,這亂權修士,哪怕舍命,學生也想屠殺干凈!
說到動情處,綠衣郎雙眼閃著水光,搖頭笑道:“無論如何,老師,讓學生陪著您罷!學生不后悔!”
晏籌閉上雙眼,長吁一口氣。
可惜,他后悔了。
他錯看了曹太后的野心,太后要的,不是專權獨斷,不是手握傀儡的大梁天下。她要的,是大梁國破,是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性命,她要這天下陪葬。
他以為修士自相殘殺,便能解除禍患。
可是,百妖流竄京城,以活人血肉魂魄為食,國運斬斷,敵入西陲,大梁即將不復存在。晏籌低頭,看著自己蒼老的雙手,是他這雙手,推波助瀾。
他是罪臣,他是罪人。
從他獻出血符,求見三星宮傅水仙時,大錯已鑄成。
屋檐雨水驟然嘩嘩墜落,連成一線,悶雷般的馬蹄聲使大地震顫,兵馬涌入,甬道上水花顫得濺起,一匹快馬疾速馳出水幕煙塵。
黑馬前蹄揚起,發出一響嘶鳴。
趙確及一身血衣,衣著單薄,背上負著金弓,一手搭箭,箭矢勢出如龍,嗖地一聲,貫穿宮瓦上棲著的三只妖獸。妖血氣息彌漫,隨著箭掉落。
三只嗜血妖物墜在它們方才啃噬過半的宮女尸身上,還有一只未死,嗚嗚哀鳴。
晏籌望著逐漸靠近的黑馬,長嘆了一口氣,如鯁在喉,心道,這就是大梁下一任君王。
天邊突然扯開烏云血月,露出一點青白,熹微晨光如同灑金垂下,照明長夜里混混沌沌的天地,一同照明的,還有巍峨恢宏的重重宮殿。
京中幾處通往西陲的輸出陣眼突然間消失,就像被曬干的晨露。
碧玉壺天靈光收起,榮玉衡頭昏腦沉,一下栽倒在地,陸田及路劍門眾弟子立即圍上去。不遠處煙霧中,一行商人打扮的人交換過眼神,轉身離開。
在旁人協助下,陸田攙起榮玉衡。
長街上只有斷垣與鹿角怪物尸身,剛才出手相助的一行人已經消失不見,還來不及問一聲姓名。他皺了皺眉,沒空想這些,還是先安頓自家公子要緊。
鎮妖塔下。
阿備見到渾身是傷的盧宗敏,身后跟著雙眼死白的言靈,腦子全亂套了,隱約有種不好的感覺,下意識沖上前去,扣住盧宗敏肩頭,不斷追問:“小牛鼻子呢?怎么不見他?”
手捧曹太后生魂,盧宗敏沒有回答,遲疑地看了一眼宋延。
血月消散,大梁龍脈忽然恢復,這些必不是偶然。
宋延似是猜中他要說什么,喉頭一滾,毫無血色的臉上已沒有任何神情。慎思若不是情不得已,絕不會丟下靈兒。
答案呼之欲出,江芹指尖發顫,臉色唰地褪盡。
“劉兄弟,他托我來。”盧宗敏想起慎思神形俱滅前的囑咐,故作出一絲笑容,看向阿備,“要我一定笑著告訴你,既然是轉世,他才不認你是他師父!
阿備一愣,已經明白過來,空咽了幾下,嗓音微。骸版i魂咒?……他把大梁斷去的國運移到自己身上了?!”
一國運氣被斬,移到凡人身上,豈還會有命。
他一下猜中了。
盧宗敏如鯁在喉,沉默良久,只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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