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鞭揮到空中，一聲“捂眼”還來不及說出口。

　　曹獬只覺身邊一股風掃過，言靈已經身法迅疾地追趕去，搶先半瞬以詭異的行動姿態趕到江芹面前，腳下掃起塵土，起手要擋住飛來的大鳥。

　　即便明白言靈的護衛是來自尸傀本能，即便清楚言靈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但江芹還是飛身上去，一把抱住她，旋身后轉，用自己的懷抱小心地護住了她。

　　不管靈兒變成什么樣子，在她的心里，永遠還是那個小鹿眼睛，圓臉蛋，說話輕聲細語的小姑娘。

　　危難當前，她說什么也不忍心看著言靈以身護她，何況她現在不是凡胎，耐造得很，反正你我都是妖，挨上一掌也不礙事。

　　就算傷著，沒等哭疼，說不定早就愈合了。

　　心中這么胡思亂想，余光忽然瞥見抽劍正欲上前的傅紫荊以及摸出彈弓的阿備，兩人飛身上前，忽然頓住。

　　似有所感，江芹回頭。

　　在與成鳥臨空俯沖而下的瞬間，宋延提劍上前，舉掌還擊，掌風四起，鳥爪化為雙腿，撲騰煽動的黑翅驟然停下，被內息倒催出去反轉數十步，一對黑翅護著不停。

　　那架勢，看起來就像滾進豆粉里的芝麻團子。

　　一路滾，一路帶泥又帶粉。

　　阿備看得嘖嘖稱奇：“這鳥的原身本來就像個人，想不到是妖族原身和人身的融合為一的樣態。”說著小跑上前，又不敢貿然越過，拿眼端詳半晌，藏在宋延背后，向大鳥囔囔道，“嘿，會不會說話？”

　　據說，世間凡人本就是天上神族以自身樣態造出來的。上古時候天神住在人間，六界尚未分明，這等既有原身又有人身的妖獸，大多是古時天神靈獸，負責鎮守四方部落。

　　會說話也不足稱奇。

　　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離羅豐山愈發靠近。

　　趕車的馬是路劍門送來的，對妖氣感應不甚靈敏，不像白糖糕，進入羅豐山境地之后，長長不安嘶鳴，曹獬便悄悄給它額上貼了張凈氣符箓。

　　按理說，他們的終點是北極地獄，羅豐山恰恰是人間通往幽冥的所在。

　　這條路上遇見些大妖也屬常理。

　　但阿備看得清清楚楚，宋延既然以掌力還擊而不是抽劍相向，足見這鳥不足為懼，或者說，至少不是奔著吃他們來的。

　　至于大妖擅長蠱惑人心這一點，他倒是不害怕，這些東西障得了別人，障不了他。

　　那團滾團子似的，黑魆魆的東西穩住身形，黑翅舒開，露出一張白面書生的小臉。

　　看得阿備呆了一呆。

　　短短幾息，怎么能從一副不人不鳥的怪相變成這副細皮嫩肉的模樣，關鍵嗓音還好聽。

　　“圣君大人。”

　　與成鳥站起身，目不斜視地盯著江芹，仿佛眼里再沒有其他人。

　　江芹一眼不眨，嘴角不禁抽了抽。

　　要么說，這個世界的設定還是非常嚴謹的嘛，從前她看那劇中人物也不是沒見過妖，劇里大多妖怪一旦變為人形之后無一不是自帶華美衣裳，精準切換，哪里像這只與成鳥這樣“實誠”。

　　一絲不著。

　　赤條條，坦蕩蕩。

谷</span>　　實在嘆為觀止。

　　的確不負那張書生臉蛋，他的人形的的確確是個男身。這就好比天公落雪————擺在眼前。

　　傅紫荊已然扭去臉去，面無表情地看著遠山。曹獬欲言又止，也是無話。阿備撓撓頭，一時更不知道說什么，走去撿起散開的包袱。江芹先是望了宋延一眼，接著抬起手，默默遮住言靈的眼睛。

　　周圍岑寂得聽見雪花落下的聲音。

　　與成鳥一臉坦然自若，說罷抬起臉，那雙狹長的眼睛盯著江芹，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悅之色，抖抖羽上的土，翅膀拍開言靈，一條直線無阻攔地一頭沖進江芹懷里。

　　言靈被宋延撐著站穩，木頓地回過頭。

　　只聽見倒抽一口冷氣。

　　好冷！

　　懷里登時像灌滿一大盆血，它周身冰冷，又在冰天雪地打滾過，冷得就像一大塊冰。

　　冷不丁被撞個滿懷，江芹渾身僵硬杵在原地，看它像扭糖似的在自己懷里扭來扭去，一聲又一聲含著“圣君大人”，愁得她雙手都不知該放在那里。

　　這未免熱情太過，她戳戳它肩頭，與成鳥一雙不通世情的眼直勾勾盯著她。

　　“要不，你穿件衣裳？”

　　它歪著腦袋，一臉聽不懂的樣子。

　　好在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倒讓江芹想起，當初在司天監玉溪鏡地下，飛來的那只與成鳥就是它。當時她要撥響天風海濤琴，已經疼得五官扭曲，哪里還顧得上管這天外來物。

　　現在聽了幾聲“圣君大人”，立時回想起來。畢竟奎照之外，這么稱呼過她的人不多。

　　不免好奇，所謂的陰山圣君，究竟有怎樣的意涵？

　　陰山如果是九尾狐生長的地方，進入羅豐山后，或許能見到同族？江芹思索時，宋延取來一聲自己的玄色氅衣，令與成鳥裹好，它笨拙審視幾眼，卻沒異議，恭恭敬敬地接過，呆頭鵝似的嘗試著穿著起來，形態別提有多逗趣。

　　但是幾人都沒有笑的心情。

　　羅豐山腳下天寒地凍，常有妖獸出沒，因此山道上寂冷，飛鳥不見，連進山狩獵的人也無。

　　天色灰重，飛雪大作。

　　風聲嗚咽，呼呼地從耳畔掃過，仿佛有千萬人喧嘩。

　　想從羅豐山進入陰山北極地獄之所，必須經由云岫盤龍山脈，天梯斷裂后，人間進入盤龍山脈的通道封閉，眾人此行前來，則是為了尋找羅豐山下的無名小國。

　　羅豐山地勢險峻，終年樹木蔥郁，常有萬馬奔騰廝殺聲，因此方圓百里以內，無人敢至。

　　直至前朝，李家天下，稗官野史中還有國中人暗里尋訪羅豐無名國的諸多傳記故事，神神鬼鬼，寫得是驚心動魄，匪夷所思。

　　這無名小國的確有之。

　　只不過不像傳聞中那樣奇邪，也并非只是一個國，而是諸多千年前先民部落所在，以大陣封鎖，混入幻境亂流之中。

　　當年馬成霄孤身一人，經無名國入陰山境地，靠的就是九尾狐心上的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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