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平復下來，樣子不算太可怖，江芹才繼續解衣帶。

　　氛圍沉凝，衣衫底下清冷梅香縈繞鼻端，暗香涌動。

　　衣衫褪下，即便早有心理準備，在正視傷口那一瞬間,  震驚兩字還是不足形容。干涸血跡與鋒銳利器游走過肯綮的痕跡，歷歷在目。

　　江芹如受雷擊，立即別過臉去，不敢再多看一秒。

　　梅香仿佛被掉包成酸醋，聞進肺腑，又酸又脹，游走在四肢百骸。

　　意識短暫暈眩間，有什么沖出眼眶，徐徐向下,  肌膚隱隱發癢。身比心先，她曲指自然地抹去，下一刻，看到指節上的水光，愣了愣神，妖力隨之迸出指尖。

　　雙指接近那片觸目驚心時，一只滾熱的手橫出，猛地扣住她手腕。

　　“做什么？”

　　他目光如電，嗓音暗啞，帶著一絲掃蕩不凈的欲。

　　“想要殺你也不是現在，剛剛才是最好的時機。”痛感放肆在手腕間，江芹擠出一個笑容，分明在笑，右眼積蓄的水光卻順著臉龐滑下，“宋延，你真的覺得我會傷你嗎？”

　　宋延下頜微昂，垂眸望著她。

　　那滴晶瑩劃過白瓷般的臉龐,  毫不留戀地滴在他手背,  嘀嗒一聲，輕微細小，順著肌膚紋路綻開，他一言不發。

　　“我不會。”等不到他的回答，江芹索性自問自答，

　　永遠不會。

　　不論你變成什么樣。

　　迎著他晦暗神色，坦坦蕩蕩。

　　這樣天真潔凈的眼神，無疑刺痛了宋延，一秒又一秒地，提醒他，自己有多丑惡。

　　漫長對視中是他敗下陣來，閉起雙眸。

　　眼前一黑，可那雙含光的眸子還是不能掃去，縱然閉上眼，還是活生生的她，近在眼前：“若這就是你為榮玉衡求饒的法子，大可不必。”

　　江芹皺眉。

　　“今日你再為他求情，我便殺了他。”一字字，冷如霜雪。

　　江芹的心，猛地攥緊。

　　強忍怒火，用力地從他手掌桎梏中掙出，霍然起身，“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為你治傷而已，和六郎沒有任何干系！”宋延容色冷肅，仿佛又變了一個人。

　　江芹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惡狠狠地看了他幾眼，又再坐下，暗暗咬牙。

　　“方才氣鼓鼓地要走，怎么又坐下了？”

　　他抿著唇，薄冷如一橫鍍了霜的江岸。

　　不動聲色地上唇含了半分下唇，那里仿佛還留著她的余香，又酥又軟，令人回味。

　　“我……”江芹一時語塞，咂咂嘴，“我這是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傷員一般見識！”理直氣又壯，當真就是一副宰相肚里能撐船的模樣。

　　她臉上微紅，一多半是氣的。

　　原來，云岫濁氣還能讓正常人變成無賴。

　　早知道，她也收一些，現在也能以毒攻毒。畢竟在做無賴這件事上，她的基礎比宋延高了不知多少倍。

　　氣歸氣，剛才提到六郎，他迸發出的殺意，完全沒有作偽的意思。

　　既然是個不能再踩的雷點，江芹惜命，絕不會踩。

　　心道，徐徐圖之吧。

　　眼下還是為他療愈斷臂傷口才是。

　　拿定主意，妖力迸發，當即花香滿室，仿佛一瞬間墜入深淵花海，漫天花雨，霏霏靡靡，香氣攢動，攫住每一顆尚在跳動的心臟。

　　不同于普通花香。

谷耇</span>　　這樣的香氣，只要嗅過，就永生難忘。

　　宋延嗅著撲鼻香氣，凝視她的發頂，一瀉而下的發絲泛著潤澤淺光。

　　不禁笑了笑。

　　很快，她就是他的結發妻子了。

　　“陳徑送去的吉服，你可喜歡？”他冷不丁低聲問。

　　江芹過度專注，一半精神用在控制妖力釋放，一半則要強大心理，讓自己保持目不斜視，凝視著傷處。再沒多余心思去想旁的，隨口應了聲。

　　當真是隨口。

　　連他問什么，聽得也不很清晰。

　　敷衍得太過明顯，宋延眸光幽深，又原原本本問了一遍。

　　這回，江芹頓住半晌，轉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噗嗤一下，笑了。

　　見宋延雙眼微瞇，眉眼肅殺的樣子，又忙收斂起笑容。伸出手指，點點他，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你和我真的要……成親？在這兒？”

　　畢竟聽陳徑說，與聽宋延親口說，是兩回事。

　　見他不滿意她的反應，目光肉眼可見地變冷下來，江芹長長地吐了口氣，松下挺直的背脊，解釋道：“我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豈止不可思議，簡直離了大譜。

　　成親，宋延居然要和她成親？！

　　云岫濁氣還有蠱惑人心的特殊功能嗎？

　　這可是她從沒想過的事。

　　別忘了，前置劇情里，一見道長誤終身，離家出走上到無字觀，情急之下逼婚，還是以性命要挾，他都沒能同意啊。

　　他就像天生沒有俗欲的仙君。

　　遙不可及。

　　而現在，她真的能成為把月亮占有己有的那只幸運猴子了嗎？

　　說實話，沒有多少喜悅可言。

　　喜從何來？

　　這是不是宋延的真實心意呢，很大程度上，可能不是啊。

　　江芹眉頭輕蹙，恍然意識到，或許，這也是李道生的主意？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頭皮發緊，敵暗我明，眼前局勢不明，煞星意圖，宋延傷勢，才是重中之重要思考的問題。

　　“吉日在兩日后。”宋延情不自禁地抬手，深入發間，五指輕籠，攬來一縷她的發絲在掌中把玩。

　　不舍松開。

　　絲絲細發如同長線，聯結著世上最美的紙鳶。

　　手心柔軟觸感提醒著他：握緊這縷線，才能攥緊紙鳶，不管她來自何處，意欲何為。將來，只能永遠永遠，留在他身旁。

　　“芹芹，你想回家嗎？”宋延濃長的睫毛輕顫，手指摩挲著那縷發，幽幽開口。

　　不等江芹回答，他忽然迫近，眼中浮現看穿一切的寒光：“我說的不是桃源，而是你真正的來處。”

　　“在你的家鄉，天地為盤古所開，女媧憑借自身模樣，以泥塑人。芹芹，你的家鄉，究竟是何處？”

　　他的聲音像一盆雪。

　　兜頭蓋臉。

　　江芹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幾瞬沉默之后，聽見面前人低笑一聲，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吻隨即落在指邊：“不論何處，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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