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芹不得不承認，自己低估了雷迅和傅紫荊的速度。

　　兩人吃睡都在玉溪鏡地內，同汴京府尹幾人，十二時辰內，就將如何蓋定傳輸陣，在功德天樞斬斷之后，立即轉移入昆侖山脈的大陣確定下來。

　　她不通陣法,  但雷迅、傅紫荊、汴京府尹三人都說妥當，必然萬無一失。

　　汴京今年的花開得很好。

　　還會開得更好。

　　這日早晨，天沒大亮。

　　聽見宮中晨鼓，江芹翻個身，睡眼惺忪間，乍見床頭站著個人影,  猛地驚了一跳,  就差沒從床上蹦起來。

　　殿內燈盞添過油，仍亮著,  燭光籠在趙確及臉上。

　　“什么時辰了？”江芹坐起來，揉眼睛，嗓子微微發啞，怏怏不快，“殿下什么時候來的，想嚇死我嗎。”

　　趙確及手中捏著鵝黃軸，渾身緊繃，門沒關，晨風吹殿中，燭光搖曳。

　　流光在他臉上浮動，如同一層薄薄的煙紗，欲語還休。

　　江芹看怪物似的看著他。

　　這么細細看來，才留意到，趙確及似乎瘦了一輪，他本就猿臂蜂腰，武人身形，只瘦在臉上，刀削斧鑿一般。金貴玉貴

　　的岐王殿下,  像被塞外黃沙磋磨過。

　　少了幾分紈绔氣味，多了幾分沉穩。

　　“殿下？”江芹推開被子，跪坐在床上，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微風拂面，趙確及回過神，用圣旨揮開她的手，不客氣地旋身，落座到床沿，用背影對著她。

　　“乳母讓我來，謝你。”

　　“啊？”江芹沒聽明白，他的乳母讓他來謝她，謝什么，怎么謝。

　　趙確及不悅地嘆口氣。

　　殿外張公公也不知什么時候來的，影子模模糊糊映在窗紙上，尖著嗓子，仿佛看熱鬧不嫌事大，道：“江姑娘,  昨個兒半夜里，咱們殿下就來了。”

　　江芹更糊涂了，伸出腿，狠狠給了他一腳。

　　“殿下就這么謝我的啊。”

　　三更半夜來，站在床頭，幾個時辰一聲不吭，剛才差點沒把她嚇死。

　　這是大梁皇室別具一格，感謝人的法子莫非。

　　冷不防挨了一腳，趙確及虛坐在床沿，差點沒飛出去，穩住身子扭過頭，瞪著江芹，像瞪一個不解風情的瞎子，低聲喃著：“本王倒想謝你，你豈會乖乖領受。嚇死你，才好。”

　　前一句江芹沒仔細聽，后一句如雷貫耳。

　　二話不說，又給他一腳。

　　趙確及有所防備，猛地回身，飛快出手握住了她腳踝，不無惡趣地往前拖了幾分，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雕蟲小技。

　　江芹險些沒撐住，抽了抽，他的手像鐵箍似的，掙扎不出來。

　　還不夠得意幾瞬，另一腳橫掃來。

　　趙確及完全沒料到，天下間還有女子會這樣對他，這手抬起要擋，圣旨滾落在床。趁著他撿起來的空檔，那腳又掙出來，毫不客氣地發起攻擊，簡直比雙手靈活。

　　看著他既氣憤又無奈，雙手忙得見風不見影的樣子，江芹笑出聲來。

　　忽地想起弟弟，從前在家里，他們兩個也是這樣打鬧的。

　　鬧得不可開交，驚動親媽。

　　她媽公道得很，一旦發現，誰都沒好果子吃。

　　剛想著，張公公搭著拂塵，歡歡喜喜走近殿里，身后幾個捧著膳食的宮女魚貫而入。眉飛色舞正想報菜名，一見帳后景象，恨不得當場遁地。

　　殿下這是在做什么？

　　江姑娘的腳，似乎踩在岐王殿下臉上？

　　張公公蹭地一下，腦子靈醒，雙腳比箭還快，領著人逃也似的飛了出去。

　　江芹愣了愣，才意識到剛才閃進來又閃出去的原來是他，不禁捧腹大笑。

　　最后，笑得累了，才趴在床上，忍也忍不住，揉著肚子，床帳都在晃。

　　原本繃著一張臉的趙確及，見她笑得毫無儀態可言，想裝裝嗤之以鼻，但還是跟著笑了。

　　雙手交握，拇指藏在掌心間。

　　上面尚有余溫，凝脂般細膩的觸感，似乎也殘留著。

　　“真是只狐妖。”

　　“殿下說什么？”江芹揚眉。

　　趙確及嘆口氣：“沒什么，用膳吧，吃完飯，看看瞎子去。”說著，咳嗽一聲，對著窗外又道，“張敖，叫你的人通通給本王進來！”

　　張公公在外答應，這才敢領人進來。

　　等到江芹換好衣衫，洗漱結束，從內殿轉出來，趙確及已經落座。

　　京中四處重建，大興土木，皇帝和皇后都有旨意，宮中用度一律縮減。那日她去見皇帝，皇帝正在用飯，也不過兩菜一湯，簡素得很。

　　今天送來的早飯清粥小菜，簡素但可口。

　　趙確及一連添了兩碗，張公公在旁服侍，添粥添得喜上眉梢，笑著對江芹說：“咱們殿下許久沒有這好胃口了，托仰江姑娘的福。”

　　吃得多，也算托仰她的福？

　　江芹夾了塊脆藕，放在嘴里，一面嚼一面看著兩人。

　　趙確及接過玉碗，不耐地抓了個羊肉饅頭，頭都沒轉，準確無誤塞進張公公嘴邊。張公公樂呵呵地捧了，笑道：“奴才謝殿下賞賜。”

　　說著，捧珍寶似的捧著饅頭，退到一旁。

　　趙確及的胃口確實好。

　　吃碗這碗，又添了一碗。

　　江芹便看著他吃，撿顆去核的蜜餞條塞在嘴里，酸酸甜甜。

　　心里琢磨，許是沒少勞動，岐王忙里忙外主持京中修繕，吃這些，一點不長肉的。正胡思亂想，門外小黃門來報。

　　一聽到六郎的名字，江芹沒坐住，騰地起身。

　　更讓她歡喜的是，言靈也來了。

　　恍如夢境。

　　江芹看著殿前兄妹倆，驀地想起，第一次見六郎時，看著他的眉眼，莫名地想到靈兒。

　　兩人竟是親兄妹。

　　六郎傷重，此時還需陸田和言靈兩個一左一右地撐著他。

　　入京后，陸田往返書局，取了些天青草，鹿濁丸，宮中又有太醫院聽候差遣，六郎的傷勢算是穩住了。言靈本就精通藥理，由她接手，陸田更加安心。

　　趙確及屏退宮人。

　　春光爛漫，照得滿室亮堂。

　　幾人圍坐，彼此間心照不宣。

　　今日之后，不論成敗與否，許多人事，將會改變。

　　榮玉衡看著江芹，半晌，低聲道：“昆侖山，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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