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天地證道 (十二)
李道生渾濁嗓音從黑氣中傳來。
飄忽不定,余音如有實質,從四面八方圍攻過來。
宋延如同未聞,一步一步,目光虔誠地向前邁進,鮮血從各處傷口里溢出,洇透衣衫?耧L靡靡, 聲聲如刀,割過他破裂衣衫,割過他流血傷口。
天降天雷。
數(shù)百年未有過,度凡人斫骨成仙的天雷劫難。
妖氣魔氣混雜,光線暗淡的昆侖恍然間亮如白晝,仿佛回到常年萬里冰封那副景象。
紫電銀亮,在厚重云層里左右閃爍。
一聲聲悲痛狐嘯近在耳畔。
凡人斫骨尚且九死一生,何況一只妖。
那是神族天雷啊。
宋延心痛難當,刀槍廝殺聲近在眼前,天際彩光鋪就的道路,離他是這樣遠,遠到無論如何急奔,都無法抵達。
痛楚讓意識變得意外清晰,他目光落在遙不可及紅光中,一眨不眨,五感變得鈍拙。
兩側圍攏過來,森森劍影,凌厲劍陣,仿佛都看不見。
陳徑以為正要得手,宋延抬起傷痕累累的手,下一刻,天風海濤便回到他手下,琴弦錚然,神光大漲。
陳徑嚇了一跳,距離拉近,對上宋延赤紅雙目,意識到不妙, 疾步撤開。
————還是晚了。
一聲碎玉脆響,宋延撥斷琴弦,將其中一弦生生抽出,于掌心化劍。
當年天風海濤鑄成,為了尋找能與琴體相陪的琴弦,雷家先祖翻遍古籍,潛入神山,最后,于前朝劍冢下,尋得數(shù)把銹跡斑斑鐵劍。
古人鑄劍,愛以巨獸大妖骨髓為輔,更有瘋魔者,以鑄劍者血骨祭劍。
這世上,最鋒銳的,不是寒鐵,而是人心。
劍冢下,數(shù)把鐵劍, 皆是用骨血鑄成。
融入劍爐,化為漿水,加入雷氏春火蠶,使兩種靈物相融,春火蠶絲細密堅韌,能夠凝固水漿。但是鍛造成功與否,皆要看天意。
年代久遠,這些記憶,只存在在天風海濤的神識記憶中,無人得知。
當年雷家先祖,只鍛煉成一根春火蠶絲,其余皆以旁物代替,是以為順應天意。
這根弦,此時幻化為他手中劍。
萬代魂魄鑄成的絲線,變成劍,握在他手中。他以為,會是如擎炭火般灼熱,然而并沒有。
腦中掠過一個念頭,宋延閉了閉眼,眼前黑暗,光線暗淡中,漸漸浮現(xiàn)江芹籠著紅艷妖力的臉龐,眉眼格外柔和,望著他,對著他笑。
滿心滿眼,只有他一人。
掌心一點幽香升騰。
帶著撫慰萬物的力量。
正是她的血,陰山九尾,天生具有融通陰陽的能力,她的血,護住了他。
陳徑疾撤不過兩部,見騰然蕭瑟的劍意,心中打了個寒噤。宋延一旦握住劍,如龍升天,如虎添翼。
還來不及多想,隨著宋延一式而出,一道萬鈞氣勢劍意仿佛劈斷山河的巨斧,靈氣迸發(fā),開出一條光明坦途。傅紫荊和榮玉衡與傀儡搏殺,已是強弩之末,四面掣肘轟然消失。
突來的劍意,灼人卻不傷人。
瞬息間,為他們掃清障礙。
當世之中,能有這般劍意者,少之又少。
兩人對望一眼,心知肚明。
傅紫荊抬頭,肉眼已經(jīng)不能瞧見九尾狐身影,只能看見,霞光圍繞天梯,直聳入云。
天雷迸濺,宛如巨獸爪牙,風云變色里,傳來的不是雷聲,而是九尾狐一聲凄厲過一聲的悲吼。榮玉衡幾乎承受不住,癱坐在地。
他們心中都知道,云層里悲吼來自于江芹。
天雷斫骨,怎么會不疼。
身后驟然靈光暴漲,傅紫荊猛地回身,見萬丈碧光沖天。
“…………………………”
她愣住,手中劍淋漓滴著烏血,聽見身邊一聲苦悶笑意,榮玉衡抬頭,強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幽幽道:“他是要以劍意,
逼開天門!
只要開啟天門,諸神垂目,天雷盡收。
只是凡人要逼開天界與人間通道,談何容易。
宋延必要以此生修為氣海做為媒介,這樣一來,兩力抗衡,人與神爭,輕則筋脈盡斷,重則氣海崩散,永生永世無法再修煉,只能做個廢人。
“他這是要送上自己畢生修為,換江芹少受幾分苦楚?”
傅紫荊嗤笑一聲,眼眸里卻控制不住地被淚光占滿。
她是不信的,或者說,不愿意相信。
世上竟有這樣肯愿為彼此舍生忘死的人。
可靈光沖天,劍意浩蕩,就倒映在她眼中,不由得她不信。
天際狐嘯驟然頓止,不知是不是江芹有所感應。地面,天際距離千萬丈,宋延持劍,仙君臨世般,光芒萬丈,妖魔魍魎,無一膽敢接近他方圓百里內。
天空訇然巨響。
“天門————”
“天門開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山呼海嘯,分不清出自誰的口中,人聲紛亂。
五彩霞光透過云層灑下,昏暗翻涌,仿佛積蓄一場大雨的天空驟然放晴,光芒直懾人心。
不分彼此,不論高低,一視同仁地照耀此間血色廝殺過的慘烈、照著那些雙眼空洞的傀儡、生來惡面的妖魔、更照著天梯山疾奔的那只狐貍。
宋延嘴角溢血,迎著刺眼光芒,不敢合眼,冷峻如冰的臉龐終于露出一點笑意。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空中陰惻笑聲迭起,笑得猙獰而猖狂。
陳徑握緊吞恨劍,四處搜尋笑聲源頭,如獲奧援,“師父!師父!宋延竟催開了天門!”
他神情急切,渾身懼意,黑霧中傳來的笑聲絲毫沒有半分懼怕:“隨他去吧,催開天門又能如何?也好,借此機緣讓他看看,天上諸神,何時垂目悲憫過人間哪!
“宋延,你看看,那些斬斷天梯,不欲凡人登仙者,他們的嘴臉,比之于我,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宋延沉默不語,笑意凝在唇邊。
眼看渾濁退散,霞光清明,照亮云端那只小狐貍。
恍恍惚惚,仿佛一卷圣潔的圖騰,舒展在天空。
邪魔不會懂,他要的,從不是天上仙人垂憐。
他要的,是她少一分苦痛。
回家之路,可以是坦途。
即便氣海震散,他也心甘情愿。
眼看狐貍就要奔入霞光云層,萬萬妖魔、傀儡同時仰頭,看著天門中一陣陣發(fā)出的光芒。
“是時候了。”
領悟絕望的滋味。
煞星渾厚的笑聲響起,穹頂光芒驟然黯淡下來,瞬間步入黑暗深淵。
竹簡抖開,遮蔽天門霞光,昆侖再一次墮入黑暗。
陡然變故,黑暗中紅光迸濺,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嘶吼,似乎有一道赤紅流火從天際墜下,帶著血紅尾光,像一道劃破天際的流星。
疾速墜落中,竹簡迸出的黑色出手劃破九尾狐腹部,掏出一顆血肉模糊的妖元。
江芹瞪大雙眼,口噴鮮血。
沒了妖元,她迅速轉變人形,腹部鮮血汩汩流出,被風吹高,撕扯在眼前。
只差幾步!
只差幾步!
萬萬料不道,就在她即將可以抵達天梯斷裂處,只差幾步!只差幾步!
承受數(shù)百道天雷,她一滴淚也未流,眼看天梯斷裂的模糊輪廓隨著墜落離她越來越遠,雙手頑固執(zhí)拗地伸著,卻抓不住眼中模糊的光。
只能隨著呼嘯狂風,被催得越來越遠。
江芹張開嘴,不住喘息,冷風灌入肺腑,臉上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不等她多想,上古神器左篁簡里探出的黑手再次伸向她,這一次,死死束住她喉頭,破開脊背血肉,迅速抽出一根鮮血淋漓的妖髓。
猛地扯碎在眼前。
時間仿佛定格,那一刻,江芹像被掏去心臟,能感受到生命一同被掏去。
寒意爬滿全身。
身上一陣陣地發(fā)冷,雙唇顫抖。
她回頭,高空中,凡胎肉眼,看不清地面,只是黑乎乎的畫面。
卻不知道,妖髓和妖元一旦被抽去,五感全無,她就成了看不見,聽不見,聞不到的廢人一個。天沒有黑,是她,雙眸只剩黑色。
她也聽不見,地上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她的名字。
更看不見,素來鎮(zhèn)定從容的人,頃刻間,仿佛變成了一名驚慌無措的少年,跌跌撞撞,數(shù)次被撞倒,數(shù)次立即爬起來,朝著她隕落的方向,御劍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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